“談天...還能再見你一面，實在是太好了。”女人的熱淚浸濕了青年的左肩，她身體不停地顫抖，低聲呢喃著：“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談天根本就不認識面前面容酷似周寒星、年齡卻已近中年的女人，但卻被她顫抖著身體的一個擁抱逐漸感染了。原本僵硬在半空的手臂輕輕按著女人滿是傷痕的瘦削脊背，心中雖仍舊不明就里，但還是禁不住同樣感到悲愴。
突然，女人仿佛是突然回想起什么似的，身體猛地震顫了一下，哭聲立刻止住，喘息開始變得粗重起來。
“你怎么這么早就到了燕都？”她臉上的淚痕未干，以難以置信的目光望向談天，顫抖著聲音仿佛在自言自語：“你現在到了燕都，那...那就意味著雒白...雒白不會死了...你肯定會救雒白的...這樣的話...”
雒青走上前冷聲道：“沒錯，雒白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你很失望嗎？”
“雒青。”女人回過神來，瞇起眼睛盯著雒青，神情輕蔑，顫抖著聲音：“你果然一直都這么愚蠢，自以為空有一點力氣就狂妄自大，到頭來只會失去一切。”
女人的聲音沙啞而空洞，仿佛真的已經穿越古今洞悉一切。這讓雒青感到很不舒服，她皺眉詢問：“你真是來自未來，雒白和你究竟有什么恩怨？要這樣處心積慮殺害他。”
女人沉默不語。談天看著她幾乎赤裸的身體實在可憐，就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女人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談天，眼角細密的魚尾紋都在微微顫抖，她猶豫了很久，終于還是低聲開口：“有些事情，我只能做不能說，否則會引發許多不可控的后果。你們既然想知道，就必須要承受相應的后果，知道嗎？”
談天和雒青相繼點頭，杭婧雖然不敢上前，卻把耳朵豎的很高--這就是他們費盡心機、哪怕采取極端手段也在所不惜想要挖出的東西。
“雒白是一個危險人物，整個世界都會毀在他手里。”女人輕聲陳述，語氣里帶著惋惜，但更多的是坦然：“我帶著使命而來，卻因為自己的私心畫蛇添足，沒能完成任務。”
“哎。”她輕輕地嘆息一聲，抬眼望向談天，眼神竟然有些溫柔：“可你原本就是這樣善良的人，你消耗自己的生命救人，誰都不該苛責你。”
談天感覺有些發懵：“我不太明白。”他望向雒青，后者也是一頭霧水。
“你是說，你不該去姑蘇救談天？”作為專業人士，杭婧立刻識別出了話中的關鍵信息：“這導致談天提前來到了燕都，并救了雒白，對不對？”
女人完全不理會杭婧，談天卻是心中一片巨震，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你...你知道我會在紅閣樓遇到危險，所以才來救我嗎？”
女人低頭不語，似乎不愿意再透露任何事情。
“你真是...”談天眼睛通紅，頓了頓又低聲追問：“你真是周寒星嗎？”
女人扯緊披在身上的衣服，仰頭望著談天，聲音同樣壓地極低反問：“你見過我了？”
談天點點頭，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喃喃道：“你其實變化不大...我們以后會認識嗎？”
“認識。”來自未來的周寒星輕輕嘆息：“我的時代，這個世界已經不剩多少正常人了，我們必須要團結在一起，才能不被黑暗吞噬。”
雒青朝杭婧遞了一個眼色，后者立刻會意，在門邊嵌在墻體內的飲水機上接了一杯溫水，又通過談天遞給周寒星。他難以抑制內心深處的好奇，追問道：“未來到底發生了什么？雒青的弟弟到底做了什么事？”
周寒星小口喝下整杯水，神色復雜，看得出來正在心理斗爭。她又糾結了半分鐘，終于緩緩開口：“也罷、也罷，反正我的使命也將到此為止如果你們足夠理智，也許真的能將未來變得更好也說不定。”
“我長話短說。”周寒星面色凝重起來道：“你們在這個時空也許還沒有察覺到，雒白正在研究一種基因改造的藥物，短期的作用是帶給人某種特異能力，長期使用，就會把活生生的人變成怪物。”
她看向雒青，察覺到后者臉色沉重，會意地點了點頭：“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雒青凝重道：“我的確發現了一些線索。”
“那你就不能放任不管、甚至暗地里維護。”周寒星語氣加重了幾分：“洛石集團需要喪心病狂的化學天才，但這個世界不需要。”
雒青鄭重點頭：“我記住了。”
周寒星提及到“特異能力”，談天立刻聯想到了那些難以對付的寄主，他不敢想象若是大規模出現，將會對聯邦社會造成怎樣的混亂與危害。
“其實我想問。”談天也顧不上糾結這些宏大的問題，因為他自己身上還有一堆離奇的事，他皺眉道：“既然你的任務已經非常明確，為什么要冒風險專程來姑蘇救我呢？我聽時管局的人說，他們有手段可以檢測到你們的痕跡。”
“難道說...”他咽了一下口水：“要不你來救我，我真的會死在紅閣樓嗎？”
“你不會那么容易死的。”周寒星含糊其地說了一句，接著道：“雒青會解決紅閣樓的問題，你重傷住進醫院治療，清醒之后，知道了童彤因為無法接受自己的遭遇于是選擇自戕。”
“啊！”談天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童彤在紅閣樓遭受過怎樣的對待，誰都無法輕易從那樣的殘酷迫害中走出來。
“從那之后你便失去了一切弱點，變得冰冷、果決甚至殘酷。”周寒星看著談天，頓了頓，語氣悲戚：“在逐漸陷入混沌的未來世界，你脫離了全部人性，變成了一個全能的神。”
神。
這番話聽的談天寒毛直豎。他自忖憑借五行符箓，的確可以做到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事，但代價有多大，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我得走了。”周寒星把紙杯放在審訊桌上，雙手握住談天的手，嘴角竟然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雖然你救了雒白，但我還是很開心。談天，你還是一個善良的、有人情味的人，希望你永遠都是。”
談天有些著急：“你都傷成這樣了，還要去哪里？”
周寒星瞥了縮在后面的杭婧一眼：“她沒告訴你們嗎？我們這些跨越時空的旅行者只能短暫逗留，時間越長，對生命的損耗也就越大。”
“你要回去了。”談天低聲道：“你在這里做的事情，真的可以改變未來嗎？”
周寒星輕松地微笑著：“未來是已經發生的事情，怎么可能會改變呢？”
談天皺緊眉頭揉了揉眼睛，他看到周寒星的臉上皮膚正在化作細碎的顆粒，整個人慢慢開始變得透明，竟然可以穿過身體隱約看到身后的東西：“既然改變不了現狀，你穿越到這里又是為了什么呢？”
周寒星的雙腳已經消失不見，無數細小的碎片從她的雙腿處剝離出來，像是五彩斑斕的馬賽克、又像是躍動的電火花，她平靜地回答：“我們這些人其實都為了搏一條出路，當我們的世界無法挽救之時，幸存者們也許能遷徙到一個更好的世界。”
“來不及了。”周寒星打斷還想再說話的談天，語氣帶撒嬌：“談天，請你再抱我一下，可以嗎？”
“嗯。”談天按下心中疑惑，張開雙臂將周寒星抱緊。女人的碎片從他的懷抱中逸散開來，雙臂能攬住的軀體變得越來越小。
“你聽我說吧，我要你記住幾件事。”周寒星緊貼著談天，輕輕耳語：“第一件事，你記著，在做好充分準備前，一定不要去西邊。”
談天不明就里，但還是點頭應下來。
“第二件事，你現在面對的靈鬼其實并不是真正的敵人。我或多或少改變了你的人生軌跡，所以也不知道將來會面對什么。你一定要做好充足的準備才行，千萬別死了，知道嗎？”
周寒星的身體已經完全消逝了，頭發也開始化作黑色的碎屑，甚至連聲音都變得空洞起來、幾乎聽不清了。
“最后一件事。”她把臉貼地更緊了：“你不用特意去找我，記得幫我把弓箭拿回來，保存好，過不了太久，我們還會再...”
周寒星的嘴唇翕合，但談天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她的臉龐全部化作碎片，像是火焰灼燒過的灰燼一般，飄散在半空中，然后消逝地無影無蹤。
談天的外套落在地上，他伸出手臂想要抓到那些碎片，卻最終一無所獲，像是度過了一場短暫、荒誕又虛無縹緲的夢境。
雒青上前撿起談天的外套，輕輕拍了拍后者的手臂，提醒道：“得離開了。”
“嗯。”談天回過神來，突然想起周寒星交代的事，轉向杭婧：“她隨身帶著的武器呢？你得拿給我。”
杭婧被談天通紅的雙眼嚇得一個激靈，她面露為難之色，但還是僵硬地回應道：“是有一些，都存放在實驗室里，我們今晚確實不能繼續在這里逗留了，很危險，我會盡力取出來，可以嗎？”
談天盯住杭婧：“一定要。”
“好。”杭婧咬牙道：“明天一定給你！”
談天點點頭，跟著兩人離開房間進入電梯，最后回頭望一眼周寒星最后消失的地方，心中仍是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