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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章節 09

月亮掛上樹梢,知了鳴叫著炎炎夏日的挽歌。

少年到家的時候,已是汗流浹背,衣服黏在身上,而額前的碎發緊貼著腦門,汗珠順著耳后流過脖頸,再鉆進領子里。他覺得自己的肺快要炸了,急促的呼吸,補充著肺泡流失的氧氣。

整整4.3公里,一步未停,米尺牽著他脖子上一根看不見的韁繩,好似他成了一匹病馬,被米尺遛了一路。一路行人車馬、華燈初上都與他無關,上坡下坡,一雙腿就在這一步緊跟著一步之間,被人一點點灌入了水泥,有時走的急了,忘了該出哪只手哪只腳,走出個同手同腳出來,米尺便笑聲鈴鈴的取笑他,就連陌生的路人也帶著一雙藏著笑意的眼睛與他擦肩而過。

希望這三個月早點過去吧,希望這個故意折騰自己的家伙趕緊離開吧。神啊,你能聽見我的心聲嗎?少年仰頭望天,一陣風過,稍微吹散了幾分夏日的潮濕悶熱。

米尺并不理會少年的駐足不前,繞過他,走進門里,像第一日來時的那般,將小樓一、二層的每一面窗戶和角落都檢查了一遍,并無異常。完成了這項基本工作,一回頭,發現少年萎靡的癱坐在一樓客廳的飯桌旁,臉整個朝下的埋在桌子上,燈光只能照到他一顆黑黑的頭頂。書包被扔在少年身旁的椅子上,椅背上還搭著他剛脫下的校服外套。

米尺悄悄走過去,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少年頭頂的發旋兒:“喂喂,睡著了嗎?晚飯都還沒吃呢。”

少年趴著,一動未動,真像是睡著了,但其實他只是不想搭理米尺罷了。

朝下埋著的臉,眼睛睜著,目光卻是呆滯的,眼睛下面的那顆黑色的小痣,讓這雙失神的眼睛靈動起來。

米尺隨手將一件衣服披在少年的肩上,垂在兩側的衣袖,讓少年看清了這是他的那件校服外套。

廚房里傳來的聲響,少年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只看到一片柔和的燈光里,米尺忙碌的后背,她正在切菜,一旁的爐灶大火開著,煮著一鍋沸水,咕嚕咕嚕與咔擦咔擦的音律,讓這棟陳舊、空蕩蕩的小樓,充滿了煙火氣。

一股暖流從少年心里流過,太多年沒有再見到這個場景了,他總是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吃飯,再一個人洗干凈一碗一碟,擦干凈桌椅,然后關上客廳和廚房的燈,一個人上樓,然后一整夜,只有課本和習題冊上的油墨與耳機里的幾首老歌陪著他,不知不覺間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米尺撓了撓后腦勺,有些尷尬的說著:“我煮了一鍋梨湯,還滴了幾滴蜂蜜,就著吐司,湊合著吃點兒唄。姐姐我實在沒啥做飯的天賦,還請多見諒哈。”

少年不語,但行動是最好的贊美,他幾口喝完一碗,又自己去廚房盛了一碗,這一碗慢條斯理的喝著,咬著吐司吃的認真。

米尺瞇起眼睛,開心的笑著,也端起梨湯喝了起來。

蜂蜜梨汁,潤肺清火,被她折騰了一天的少年,晚飯胃口極好,自己一個人吃了大半袋吐司。

這樣才對嘛,大口吃飯,大口喝湯,笑口常開。17歲的少年就應該比夏日更火熱,燃燒的青春,一生只有一次,若昏昏沉沉如枯枝一般,真對不起這大好的青春歲月,那人生該有多遺憾啊。

“吃完飯,咱們出去活動活動~”米尺微笑著說,正在廚房洗碗的少年心里哀嚎著,怎么還來?

米尺稍一思索,問道:“你家有籃球嗎?回家的時候我看見附近的小公園有一個籃球架,我教你打籃球吧。”

少年將抹布擰干,鋪在水池邊沿,將廚房收拾的干凈妥帖。他和米尺對話的時候,總不知道眼睛該看向何處,心里總有一股子緊張和慌亂,讓他無法放松下來。

“有是有,放在閣樓里,好幾年沒人動過,不知壞了沒有。”停頓了一下,少年強迫自己去看著米尺的眼睛說話,但剛對上那雙眼,少年就好像被什么東西蜇了一下,立刻將眼神移開,然后繼續說道:“而且,你也太看輕我了,你覺得我是頭腦發達、四肢退化的人嗎?籃球我會打,以前爺爺在世的時候,我們經常去那個小公園打球,只不過后來……剩下我一個人,實在懶得動,我不是不會,只是不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明白的話,就別再折騰我了,好想洗個熱水澡,然后在床上舒服的睡一覺,這是少年心里沒說出口的話。

“那不正好,咱們切磋切磋。”說罷,米尺便走上二樓,轉了一圈,也沒發現閣樓的入口。沒想到,這個小破樓還藏著一個她不知道的空間。米尺皺起雙眉,這讓她有了不好的預感。

“哦,有個小機關,是爺爺在世時弄的,很有意思。”少年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二樓走廊的燈,你開合三次,閣樓入口就會自動彈下來一架梯子,我小時候經常爬上去玩。”

按照少年說的,米尺開合了三次走廊的燈,果然有一架小小的木梯,在灰塵和木屑里緩慢降下。

米尺揮開塵埃,果然像少年說的,這間被藏起來的閣樓,很久沒人上去過了。

爬上樓梯,兩手剛攀上閣樓的地板,米尺便心知糟了。

這小閣樓幾乎容不下兩個成年人,米尺只能半蹲著,也沒有燈,暗的很,只有一扇小窗戶,能透進來一片月光,讓米尺能隱約看清閣樓里堆積的各種雜物。有幾根長木板,鋸子錘子,幾個小紙箱,兩幅羽毛球拍,還有籃球足球甚至還有網球。

這些物品上面都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但閣樓的地板竟然一絲灰塵也沒有。

米尺以半蹲的姿勢,挪到小窗的位置,發現窗戶下面散落著鐵銹的碎渣,應該是有人用力推開塵封已久的窗戶時,從窗框上掉下來的。而為了不在鋪滿灰塵的地板上留下腳印,那人便將地板擦拭過了。又挪了幾步,她在地板上發現了一個被鑿開的小洞,透著微光。米尺從洞口看下去,竟然可以直接看到少年的書桌和床鋪,而洞口小到只能伸進去一根手指,從少年的臥室抬頭看天花板,根本無法察覺此洞的存在。

一想到,少年深夜讀書,或者沉睡入夢的時候,頭頂上都有一只陰毒的眼睛從洞口里窺視著他,就讓米尺從胃里涌出一股子惡心來。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團白色的衛生紙,緊緊堵住了那個小洞。然后重新回到那扇小窗戶,思索片刻,從那些木板下面翻出一盒圖釘出來。

不銹鋼的小釘子,不懼歲月的侵蝕,依然鋒利锃亮,她并沒有將窗戶鎖死,任由它虛掩著,輕推一下便能打開,然后將那些圖釘撒了小半盒在窗口附近,只待愿者上鉤。然后帶著籃球,并將那幾件能被人當作兇器來用的錘子、鋸子一同帶了下去。

已經將近夜里十點了,小公園里早沒有散步的行人,一支籃球架孤零零的立著,等待著米尺和少年的到來,這里才重新有了人氣。

一顆褪色的籃球砸在水泥地上,砰砰作響。

米尺勾起嘴角,輕笑一聲:“我來了,你可要守好了哦。”

少年伸開雙臂,屈膝彎腰,重心放的很低,非常標準的防御姿勢。這小孩倒是從不說假話的,也不逞能,他是真的會打球。米尺和他過了兩招,均不能前,少年在防守上面倒是有一手,甚至比那幾個校籃球隊的還要機敏一些。

米尺看著少年額前的碎發,發現他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球,眼神跟隨籃球上下移動。她狡猾的一笑,心說,這小孩還是太嫩了。然后她足尖輕點地面,向貓兒一樣,輕盈的向后躍了一小步,同時將籃球使勁往地上一砸,這顆球便高高彈起,掠過少年的頭頂,飛向籃板,框的一聲重重擦著籃板的邊沿,向著來時的方向彈了回來。

米尺的速度快到幾乎只剩下殘影,讓少年的呼吸一滯,米尺已經掠到他身后,飛躍起來,像一只追逐閃電的海燕,一手抓球,一手抓住籃筐,就要將籃球狠狠灌進去。

少年不愿服輸,他拼勁全力的跳起,繃直了指尖,哪怕指甲被籃球撞碎,他也想把那顆球攔下來。由于注意力太過集中,無意間,他又垂直落入了米尺那雙如月色一般、凝聚了夜幕里所有光的眼睛里。

一瞬間,他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停止了流動。他還未跳到最高點,米尺已經緩緩落下,一雙眼睛平靜的注視著少年的驚慌。

籃球從籃筐里掉下來,在地面上彈了十幾下,才停下來,滾到了水泥地的角落。

米尺撿回籃球,一下一下熟練的拍著球,卻看見少年落地后,坐在地上,兩手搭著膝蓋,低著頭,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汗滴在水泥地上暈開。

米尺走過去,擔憂的問道:“你還好吧?”

少年仍然劇烈的喘息著,好像怎么也填不滿肺泡里的氧氣。

米尺不再說什么,安靜的等待少年緩過來。

好一會兒之后,只見少年用手狠狠砸了幾下自己的腿,然后一抬頭,米尺發現他眉頭上那團一直縈繞的陰郁和封閉不見了,她終于從少年的那雙好看的鳳眼里,看到了輕快與松弛。

少年也不明白,自己好像突然不再懼怕直視米尺的那雙沒有溫度卻并不冰冷的眼睛了。那雙淡漠的沒有多余的情緒,卻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曾讓少年有一種無處可藏身的屈辱感,但是現在,他突然感覺,有一束光,照進了他幽暗了太多年的心臟。

若能被一個自己信任的人看透,竟讓他生出一絲幸福感來。對,他信任米尺,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信任,一種可以將自己的一切全部交給她的信任。他看著這雙充滿智慧又如玉石一般,將堅硬藏起的眼睛,他從中看出了一種說不出的美感,美的動人心魄。少年揉著自己的腿,直視著米尺,語氣軟軟的說:“我的腿動不了了。”

米尺“咦”了一聲,放下籃球,蹲下來查看少年的腿,她捏了捏少年的小腿和腳腕,關節都沒問題,就是肌肉硬邦邦的像石頭一樣。這孩子多年未運動了,今天猛的一下,又是跑800,又是競走4.3公里,完了還被她拉來打籃球,身體超負荷了,少年的肌肉和骨頭,就像是被突然按了暫停鍵,動也動不了。

自己還是太著急了,米尺在心里責備自己,哪怕是瘦皮猴那樣粗糙的男孩,被她這么一天折騰下來,估計也得癱在地上起不來,何況是長期處于亞健康狀態的少年。她有些歉意的對少年說:“我扶你回去吧,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少年的臉已經紅的滴血,被米尺捏著小腿,讓他羞得想立刻逃走,但僵硬的腿讓他連站起來都費勁。被米尺攙扶著的少年,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塊燒的通紅的碳,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深怕一開口就露了怯,緊張的連嗓子都發緊發疼。

米尺將少年直接扶上樓,安置在床上,但少年卻掙扎著說想先洗個澡,全身都是汗臭味。

沒辦法,米尺只能又把他攙扶到樓下,少年將幾件貼身衣服裹起來小心抱在胸前,拉開洗手間的門,鉆進去,將門反鎖。一轉身,腿就是一軟,摔了一跤。

米尺站在門外問他:“你還好吧?”

少年連忙回答了三聲:“我很好,很好,很好。”然后,他抓住洗手臺的邊沿,才費勁的站了起來,但小腿肚子卻抖個不停,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像個滑稽的小丑。

米尺回到二樓,走廊燈開合三次,閣樓的樓梯便降了下來。米尺順著樓梯爬上去,她剛剛繞著小樓轉了一圈,發現墻角處散落了幾塊碎玻璃,一塊玻璃上還沾著血。這些碎玻璃都是新產生的,而且正對著閣樓那扇極容易被人忽視的小窗戶。

就在米尺和少年打球的時候,有人順著輸水管爬上了閣樓的窗戶,然后又因為一些突發的原因,從窗戶上摔了下去。幸好小樓只有兩層,不然得摔死此人。

米尺手里拿著鋸子,一手攀住閣樓地板,靈巧的像只貓一樣,跳上來,然后以半蹲的姿勢,挪到小窗旁,用鞋底將窗戶下的一層圖釘掃到閣樓的邊角,圖釘鋒利的尖兒一碰到米尺的鞋底,便全被壓彎打卷兒了,真是好硬的鞋底。

用鋸子,鋸下來幾塊長度適宜的木板,取下嘴里叼著的幾顆長釘,米尺將閣樓的小窗戶用木板釘上,幾乎是一錘就能將5厘米的長釘完全嵌入進去,而且用的都是寸勁兒,聲音并不大,正在一樓洗澡的少年,并沒有聽見。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米尺倒是希望這個心懷叵測的人趕緊忍不住跳出來,別在暗處偷偷摸摸的。

她是少年的保鏢,定當保護少年周全,也能盡快了結此事,完美交差。

(獨家全版權,侵權必究,特此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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