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已離世五年，與怹的往事依舊歷歷在目。
我的祖父生于1931年，于2017年離世，自我出生以來就覺得怹是個慈祥的老爺子。祖父體型微胖，個子不高，臉龐已被時光催老，白發早已被歲月侵蝕。
小時候的我很愛哭，愛鬧，那時候也不愛上學。記得有一次祖父為了送我去幼兒園，背著我走了兩條街給我買了我最愛吃的可樂味黑色包裝袋的棒棒糖。我在怹的背上，笑嘻嘻的舔著棒棒糖，怹則是弓著腰，使著勁，吃力的背著我一步步向學校走去。快到幼兒園的時候我忽然反應了過來，便在祖父背上哭著喊著，躥著跳著。祖父見我如此，強忍著脊背的酸痛感背著我回家去。那時的我看到祖父遂了我的愿，總以為祖父事事都會聽自己的，現在想來，只不過是怹老人家對我的愛罷了。
往后，鄰居家里的小孩買了一輛后輪左右兩旁各有一個小輪子的自行車，我看著人家有，我便也想要，給父母說后父母不給買，哭著鬧著跑到祖父那里，祖父笑著摸著我的頭，最后帶著我去街上挑了一輛我喜歡的。父親看到后在祖父面前抱怨了幾句，祖父沒有搭理他，只是手把手的教我騎車。時至今日，那輛自行車已在多年前被賣掉，我的童年也隨著它遠去。
再后來，祖父年紀大了，走不了很長的路，時常搬著凳子坐在家門口，一坐便是一天。每次放學回來，祖父看到我問的第一句就是：“今天在學校罰站了沒有？”我的回答從未變過：“沒有?！弊娓更c點頭，笑著閉上眼后靠在墻邊。那時候就算被罰站或者受點委屈，也沒有給怹說過，我不想在怹面前丟了面子。但是這些年來，每當丟了面子或者受委屈的時候，總會想起怹來，可惜如今我已成人，祖父也再不可能護著我，怹所留下的，只有我無盡的懷念。
那日上午，祖父在家里走路滑倒，臉部擦傷，地上一灘血。鄰居們都來我家照顧，而我在二樓看著動畫片。一位鄰居上樓給我說祖父摔跤的事，并讓我趕緊下樓去照顧怹，而我只是口頭答應了一聲，整個上午我都未離開我喜愛的“好東西”一步。當我中午下樓吃飯時，只看見祖父的臉，一半被紗布纏著，只有左半臉留在外邊，祖父左眼的眼神我至今記憶尤深：怹沒有怨恨，沒有傷心，確是滿滿的委屈?，F在想來，只為當初的我感到無恥，且在記憶中祖父那只眼里看到的不僅是委屈，更是凄涼。
往后再幾年，那幾日祖父都未吃飯，幾個姑姑斷定祖父撐不過那幾天，都來到我家，商量后事起來。中午放學回家的路上，母親給我說了祖父的情況，我喪氣的說今天家里真倒霉，老師還要叫母親去一趟學校，母親這次沒有生氣，這是搖了搖頭，嘆了聲氣。等到中午吃飯的時候，父母與姑姑們去吃飯，祖父房里就祖父一人，怹將我喊去，我聽著怹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看著怹顫抖的手伸進衣兜里，掏出兩百元來，遞在我身前，我沒有接。祖父當時罵我不懂事，也是第一次聽到怹罵我，盡管怹一直罵著，我始終都沒有接過。那日過后，祖父并沒有離我而去，又陪了我三年多時間。
后來的三年時間，祖父讓父親非常頭痛。怹有些時候總把排泄物排在床上，到處都是。父親看后邊生氣的說著祖父邊給祖父洗澡洗床單，久而久之，此事也傳入了鄰居耳中。鄰居們與我父母閑聊時也會提及此事，父親對此很無奈，鄰居們說著一些難聽的話。
祖父去世的那天，我與父親去了親戚家吃飯，一大早就出去了。中午的飯是大伯給祖父送去的。下午的時候，大伯問祖父晚上吃什么，祖父久久未答應，大伯進怹房里，叫了幾聲也未答應，大伯探了祖父的鼻息后，驚恐的叫著鄰居們。那時候我正與父親、大姑回親戚家里吃晚飯，路上大姑問我：“你覺得你爺什么時候走？”我回答說：“不會走的”可是剛進門，父親接到電話，看到父親表情的變化，我也感到肯定出了什么事，父親掛了電話，嚴肅的低著頭對我輕輕說了一句：“你爺死了。”我聽后面無表情的坐上了父親的摩托車，我們在天黑前趕了回來，走在家門口，沒有看見那個喜歡靠在墻邊打瞌睡的祖父，只看見了祖父那張黑白照片永久的靠在桌子上。我雙腿一軟，撲通跪在怹的遺像前，燒了紙錢，我站起身，我沒有哭，沒有說話，久久的站在大伯家門口，靜靜地看著遠方，我的心一瞬間空了許多，甚至全部，直到祖父遺體下葬，我也未流一點淚。
后來的一次熬夜中，看到電視劇里，一個人回憶起自己童年時爺爺叫自己回家吃飯的場景，我終于受不了，崩潰了。我明白我失去了一個愛我，護著我的人，我的淚水嘩嘩的流，可是一切都晚了，這些淚水再也換不來祖父。又一次在大街上，一個小孩放學后，看到自己的爺爺大聲喊著，向他爺爺跑過去，他的爺爺抱起他，爺孫倆笑的樣子使我再次紅了眼眶，因為從今以后，我是沒有祖父的人了。
祖父去后，這些年我每次受到委屈后，都想在夢里見他，可是我夢到他的次數少之又少。上天啊，你為什么不讓祖父多來我的夢里幾次？我知道從前所做的那些事是無恥的，更是沒有良心的，可是我真的知道錯了，上天啊，求你告訴遠在黃泉的祖父，請他多來我的夢里，與我說說話，聽我傾訴那些委屈的事情。
祖父的離去，是我一生的痛。從那以后，我更加珍惜與親人相處的時光，在似水流年的歲月里，能多陪伴他們就多陪陪他們，愿祖父在天之上，佑我一生，百年后，爺孫倆再續今生只緣。
2022年7月29日
湖北谷城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