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溫禾,醫生說...我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
方晨靠在病床上,望著窗外說道,語氣是平和地就像潺潺地流水。
我不知該作何回答。
我深深了解這種感覺,絕望和希望共存的無助,我們是相同頻率的人,都是被上帝遺落的角落的存在,那是個灰色地帶,生與死不過是一步之遙。
沉默片刻
我伸出雙手,穩穩的穩住方晨冰冷的手,
他在顫抖。
一個人面對死亡的恐懼。
“那這半年...就好好活,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瞬間,用盡全力地活著”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能說的...
我無法告訴他要堅強地活下去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因為這是不現實的,特別是面對醫生的一紙宣判和一堆疊的化驗單。
“用盡全力?怎么做?”
“對!每一天加倍地活著,體會每朵花開的瞬間,享受每次下雨的聲音,感受每天風吹過帶來的泥土氣息,好好地和這個世界告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沒有說話,只是側過頭,靜靜地凝視我,嘴角上揚。
那瞬間,我才發現,
原來,方晨這么好看。
九
“醫生,你說的是真的嗎?”
溫禾媽媽激動地看著醫生,眼神滿是希望。
“是真的,已經找到合適的捐贈者”
醫生略有些疲倦地面容,露出安慰地目光
“捐贈者是誰?我能不能當面向他道謝?”
溫禾爸爸欣喜若狂
“這個...要看捐贈者的意向,我會轉告的”
“你們好好準備接下來手術的事,這期間多讓她進補,但也不過過于油膩,保證免疫力和體力”
“好好好!那就麻煩您了,手術安排在幾號?”
“手術要排到半年后,需要些時間”
“這...半年?會不會...”
溫禾父母很是擔憂
“有些事,要看天意,我們能做的就是盡人事”
醫生若有所思道
窗外的梧桐葉落滿了來時的路...
像是揮手,亦像是道別...
十
上帝和死神的手,扼住了欲言又止的喉嚨,時間是引路的使者,被引領的人終要走上奈何橋。
“方晨,醫生說找到合適的捐贈者了,半年后,我要被推進手術室”
我一邊坐在“玻璃房”白色地毯上,一邊吃著方晨偷偷買來的冰淇淋說道
那張白色的地毯是媽媽特意買的,因為我喜歡坐著曬太陽。
“那恭喜你啊”
方晨溫柔地回答
“有什么好恭喜的,說不定...就這么死了呢...“
“胡說!你一定會活下去的,要有信心”
方晨教訓道,但語氣卻帶著關切
“信心...希望如此吧...“
“一定可以的..”
“你也要好好撐到治療結束,等我做完手術,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可可西里”
我期待著越說越激動
“到時候我們可以報個旅行團,一起去看可可西里的月亮”
那一瞬間,似乎找到了可以支撐未來的理由。
“怎么樣?”
“好”
他的目光飄向遠處,像是在允諾什么。
十一
進入初冬的時候,方晨的身體已不大好,他總是吃不下東西。
沒辦法我厚著臉皮拜托媽媽多做一份補品,媽媽好奇地問了幾次原因,都被我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了。
不管我怎么勸說,他都只是喝了兩口湯,然后跑進廁所吐了很久才出來。
慢慢地他連走路都需要借助力量。
他的父母依舊沒有來看他...
有次我偶然看見一個年邁的老奶奶走進他的病房,我好奇地側面打探了下,才知道那是他的監護人。
我沒有問他,只是在老奶奶走后,撿了掉到床邊的梧桐葉,放在他的掌心。
“這是什么?”
“梧桐葉啊”
方晨將梧桐葉對著窗戶透進的光,就像楓葉,是金黃色的。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一個關于梧桐葉的故事”
我調了調坐姿,趴在床邊,雙手撐著下巴,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好啊”
“相傳過去,有兩只鳳凰飛過一片梧桐樹林,那里的民風淳樸,環境優美,于是鳳凰就決定在那里棲息,它們和周圍的動物植物都相處地很融洽,但好景不長,沒過多久來了一條大蟒蛇,鳳凰只好被迫離開,很久以后蟒蛇因為不適應環境搬了洞穴,最后鳳凰又回來了,繼續棲息在梧桐樹上”
“為什么鳳凰一定要棲息在梧桐樹上?”
我撐著下巴疑惑道
“《聞見錄》里曾提及過”
方晨伸手,細細摸著葉片的脈絡,繼續說道
“梧桐百鳥不敢棲,只避鳳凰也”
“方晨,你還知道關于它的什么故事?”
我被方晨的知識儲備驚到
“嗯...下次再告訴你吧”
十二
“醫生,捐贈者愿意見見我們了嗎?”
“我們想當面謝謝他”
溫禾父母關切道
“捐贈者婉拒了”
醫生沉重地回答
“離手術還有兩個月左右,不要過渡焦慮,以免影響孩子的情緒”
“好”
入冬了,萬物進入了沉睡,窗外的景象一片蕭條。偶爾會有三兩行人攙扶著做完手術的病人沿著梧桐樹的道路來回走著,每當他們的腳底踩到掉落的梧桐樹葉,便會發出清脆明亮的聲響。
“起風了”
看著窗外零星的葉片吹落到地面我感慨道
“方晨,今天你感覺好些了嗎?”
他已無法吞咽,吃不下任何東西,連說話都開始費勁。
俊俏的臉龐沒有一絲血色,像是隨時會破碎的瓷娃娃。
方晨偏過頭看著我,微笑著點點頭,試圖安慰我。
“要等我從手術室里出來”
我伸手握住他如冰塊般的右手,平靜地說道
他沒有回答...
“不管你答不答應,都要等等我”
我耐心地看著他,繼續說道
“你還沒和我說剩下的故事呢...所以...”
還沒說完,淚水一時沒忍住,滴落而下。
即使早已有所準備,一開始就知道的結局,或已看破生死,但看到毫無生氣的他時,孤獨落寞的神情,刺痛了我。
方晨反手握住我的手,努力地試圖開口道
“等你出來...我再說講給你聽...”
“拉勾”
“拉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