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麥爾斯是那么明朗的一個人，他一定不會希望國王這樣過完一生。

想到這，阮婕心里突然釋懷。

不再自責，不再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麥爾斯，最后留給自己的話，是讓她不要難過。

如果她這輩子一直活在愧疚中，這并不是麥爾斯想要的。

阮婕又看了一眼已經完全沒有人樣的威廉。

她蹲下，比國王身體矮了半截。

仰頭看著國王。

“國王，威廉已經為他的錯誤行為付出了代價。”

“你可以安排人每天折磨他，每天都來看他的慘狀，但是這樣做，麥爾斯也回不來。”

國王聽到阮婕的話，眼里閃過一絲失去幼崽的獅王般的哀戚。

但他立馬就收起了那絲情緒，以為阮婕是要替威廉說話，甩開阮婕的手，語氣強硬。

“我是不可能放過威廉的！”

阮婕絲毫不介意，重新握住國王的手，語氣溫柔，像哄孩子。

“國王，你希望麥爾斯在天堂看到你每天沉浸在仇恨中嗎？”

“就算你不考慮你的民眾，你也要為自己考慮。”

“以后等你百年老去，和麥爾斯再見面時，你覺得麥爾斯看到你余生都過得不開心，他會高興嗎？”

想到麥爾斯，國王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但他余光看到威廉，就又想起麥爾斯蒼白著臉躺在那的樣子。

眼里的恨意又重新凝聚。

“阮小姐，我知道你是想勸我放下仇恨，但是你不明白。”

“失去最心愛的兒子的人，沒有仇恨，根本活不下去！”

阮婕看到國王這樣，眼眶紅了，眼淚在眼睛里打轉。

“我明白，我很明白。”

她剛醒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沒有意義了。

她的朋友就這樣被她害死了。

如果不是凌墨以帶她來看兇手的理由帶她出來，她也許永遠都走不出來。

“可是國王……你還有其他的兒女，你還有支持你的民眾。”

“你并不是只有麥爾斯。”

“更何況，如果你一直這樣，那豈不是正如了威廉的愿，讓你痛苦，就是他的目的！”

國王眼神變了變，嘴唇顫抖了幾下，但最終什么都沒說。

只是慢慢地抽出手。

“阮小姐，謝謝你的提醒。”

“我希望你能去看看麥爾斯，他最喜歡你……”

看麥爾斯？

阮婕想到麥爾斯那天掉落的樣子，胸口一陣疼。

她苦笑了一下。

雖然她知道麥爾斯不希望她難過，可是她還是沒這么快就能放下。

想了想，阮婕也不再勸國王。

連她都這么難，國王更難吧。

阮婕站起身，因為蹲的時間比較長，她的頭一瞬間暈眩了一下，差點站不穩。

一直默不作聲的凌墨立刻扶住阮婕。

“國王，我們一起去看麥爾斯好嗎？”

等暈眩過去，阮婕問國王。

即使她覺得勸不了國王，也還是不想讓國王一直待在這個牢房里。

空氣環境都差，國王遭受了這么大的打擊，她怕他身體會受不了。

國王看了眼阮婕，知道阮婕的意思。

他想到阮婕剛才的好心相勸，現在的詢問。

明白了為什么麥爾斯會這么喜歡她。

國王顫顫巍巍地站起身，阮婕當即就去扶國王。

被國王拒絕了。

“我自己可以。”

國王再怎么樣都是國王，也就只有剛才，他是作為麥爾斯的父親在和阮婕對話。

現在他站起來了，那他就是國王。

一國之王，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虛弱。

這也是為什么，麥爾斯死了，公假日在外面仍然這么熱鬧。

國王再心痛，也不能為了自己的兒子，影響到國家法律規定的公假日。

阮婕和凌墨相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對國王的敬佩。

-

三個人一起來到麥爾斯的遺體存放的地方。

那是戴佛爾宮殿后方的樓里的一個房間。

房間中央的幾條石凳上擺了一個橡木棺材。

麥爾斯就躺在棺材里。

阮婕看到那口棺材時，雙腳就像是被釘子釘住，無法再往前一步。

國王看到阮婕的神情，沒有出聲打攪。

他理解阮婕的猶豫。

昨晚他也是這樣，不敢相信衛兵們告訴他的事實。

也不想去看麥爾斯。

好像只要不看，麥爾斯就沒死一樣。

他知道阮婕需要時間，就在房間里默默等著。

“阮阮。”

凌墨開口，想讓阮婕知道他在陪著她。

阮婕抬頭看看凌墨，再看看里面的那個棺材。

最后她閉上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才下定決心般睜開眼，挪動著腳步，靠近棺材。

但，盡管她做了再多的心里準備。

當她真正看到麥爾斯那張白得和紙一樣的臉，他金色的頭發因為血跡，哪怕國王請了人處理，還仍然染著血色。

麥爾斯已經被換上了全新的衣服，被殯葬師打扮過。

一如既往地帥。

只是眼睛永遠都不會再睜開。

嘴巴也永遠不會再追著她喊“J”。

阮婕怔怔地看了幾分鐘，眼淚毫無預兆地撲簌掉落。

她一聲不發，任由眼淚劃過臉龐。

凌墨的手下意識地伸出去，想到什么，就那樣在空氣中頓了一下，收了回來。

阮婕這樣沒有聲音的哭泣，讓國王看了也不忍。

他背過身，不再看麥爾斯，也不看阮婕。

他不能在這哭。

整整過了十分鐘，阮婕站的地面上的地毯都濕了一小片。

阮婕突然動了。

她僵硬地伸出手，牽住了麥爾斯的手，露出了一個微笑。

“麥爾斯，能認識你，我也很高興。”

“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能再認識你。”

“我一定，把心里的房子建好，等著你。”

阮婕的話一出，國王臉上閃過一抹欣慰。

旁邊的凌墨卻握緊了拳頭。

下輩子？

阮婕就這樣把下輩子許給別人？

那他算什么？

凌墨盯著麥爾斯看了好一會。

松開了拳頭。

罷了。

為了不讓阮婕掉下去，麥爾斯選擇了自己松手。

這樣的男人，下輩子他可以讓一次。

但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以后的每一輩子。

他不會再讓！

阮婕和麥爾斯做完最后的告別后，她臉上的眼淚也干了。

看著國王微微駝著的背影，阮婕帶著凌墨悄悄地離開。

國王的悲傷，需要時間和空間去消化。

阮婕選擇不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