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物流園的工作證沖進D區3號倉時,冷庫的寒氣正順著褲管往上爬。大鵬在貨架盡頭揮手,頭頂的LED燈管把他的影子切成碎片。前世這晚,他左手就是被突然啟動的傳送帶卷進去的。
“先把總閘關了!“我指著墻上的紅色電箱喊。幾個臨時工投來怪異的目光,大鵬卻突然撲向操作臺——兩米外的傳送帶正在加速,有個穿褪色校服的少年正彎腰系鞋帶。
金屬碰撞聲炸響的瞬間,我扯斷了垂落的電線。黑暗如墨汁般潑下來,應急燈亮起時,少年校服后背的“明德中學“字樣讓我瞳孔驟縮。這是2021年跳樓的那個尖子生,報道里說他父親是包工頭卷款跑路。
“你他媽找死?。 肮ゎ^拎著扳手沖過來。我盯著他左耳缺失的耳垂,突然想起這人是周建國的表弟。他脖子上晃動的金鏈子,和后來出現在許薇薇婚宴上的那條一模一樣。
母親打電話來時,我正在簽離職單。她背景音里有瓷器碎裂的聲響:“你爸把熱水壺砸了...“我數著電話里的破碎聲,第五下時想起這是父母最后一次同屋而居的日子。
夜市炒粉攤的油煙裹著我們的影子。大鵬把冰啤酒貼在淤青的膝蓋上:“你怎么知道電箱有問題?“霓虹燈牌在他臉上投下“拆“字樣的紅圈,和三年后他家修車鋪的拆遷通知如出一轍。
許薇薇就是這時出現的。她香檳色裙擺掃過滿地龍蝦殼,身后的男人正用尾戒敲擊啤酒瓶。我認出這是建材商李茂才的司機,他后頸的蝎子紋身在2023年會出現在社會新聞里——某起建材造假案的從犯通緝令。
“真巧呀?!霸S薇薇的珍珠耳釘泛著冷光,“我們在籌備新生聯誼會...“她遞來的傳單散發著香水味,贊助商名單里“周氏建筑“的logo刺痛我的眼睛。大鵬突然踢翻凳子,他認出了傳單上某位贊助商——正是拖欠他父親修車費的地產中介。
母親第二次來電顯示凌晨兩點。我站在醫院急診室外,看父親捂著腰坐在塑料椅上。CT室的光帶將他佝僂的身影投射在“小心地滑“的警示牌上,和后來他躺在太平間的輪廓完美重疊。
“搬水泥閃了腰。“他試圖摸煙,被護士喝止。我注意到他手機屏保還是我小學畢業照,裂痕卻比記憶里多了三道。當繳費單打印出來時,母親數錢的手在抖——這疊皺巴巴的鈔票本該是我大學宿舍的押金。
清晨的舊貨市場里,我翻找著可回收的準考證。穿洞洞鞋的老板娘正在呵斥女兒,女孩校服上別著的蝴蝶發卡突然掉落。我彎腰時瞥見她練習本上的名字:蘇小雨。這是后來在城中村大火中救出三個孩子的女護士。
許薇薇的鋼琴聲從二樓培訓機構飄下來。我抬頭看見李茂才的寶馬車停在消防通道,副駕上扔著印有“周氏建筑“的文件夾。當我把撿到的蝴蝶發卡還給女孩時,她母親正往我的礦泉水瓶里塞傳單——“專業代寫寒暑假作業“的廣告語下,藏著個模糊的銀行賬號。
工地圍擋上新貼了招工啟事。我摸著起卷的漿糊邊緣,突然發現父親的名字出現在“本月優秀員工“欄。照片里他安全帽系帶勒著曬脫皮的下巴,身后未完工的樓體在2022年暴雨中坍塌過三次。
在社區衛生站撞見周淑芬時,她正在婦科診室外揉肚子。我假裝系鞋帶偷聽護士喊號:“17號周秀蘭,HPV篩查結果出來了?!澳赣H把報告單塞進買菜包的速度,比藏離婚協議時還要快三秒。
暴雨突至時,我蹲在修車鋪幫大鵬擰螺絲。他爸的收音機正在播報臺風預警,突然插播的新聞讓我們同時僵住:“...建筑公司老板周建國涉嫌非法集資...“雨點砸在鐵皮屋頂上,我數著閃電和雷聲的間隔,和前世父親斷氣時心電監護儀的警報頻率一模一樣。
許薇薇的求救短信在午夜響起。我攥著扳手沖進暗巷時,她正用高跟鞋敲擊下水道井蓋。這個場景在2020年的噩夢里反復出現,只不過那時她手里攥著的是流產診斷書。
“李總的文件掉下面了?!八钢w的眼神像受驚的鹿。我摸到井壁某塊松動的磚石時,指腹蹭到了熟悉的紋路——這上面刻著“周建國2007“的字樣,和父親工具箱里那把斷掉的瓦刀是同年標記。
當我把浸濕的合同殘頁拼湊起來時,臺風吹滅了最后一盞路燈。許薇薇的香水味混著下水道惡臭,她顫抖的指尖劃過“鋼材規格超標“的條款。遠處救護車的藍光掃過我們濕透的衣衫,這一刻我終于看清命運的齒輪是如何嚴絲合縫地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