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抱著春燕，大喊著哭叫著，這是她精神的寄托，支撐著她這幾年來的快樂，當下已是內心崩塌，癱軟在地。

爐生被王嬸的聲音刺得腦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沒有了春燕的生活會是什么樣，但知道一定會很不好。

哭累了，心死了，王嬸顫顫起身，眼神渙散，抱起春燕一步一步挪向家里。

爐生依然呆在原地，還沒從麻木中醒過來。

等到爐生來到王嬸家，已經有很多人圍的院子水泄不通，院子外的人，正在小聲議論。

“好不容易養這么大，說沒就沒了”

“她哪里還受得了這種打擊，希望能挺過來”

“我看難挺，平常疼得跟寶貝一樣”

爐生撥開人群，慢慢地走到躺在地上的春燕身邊，看著靜靜地躺在地上的春燕，雙眼緊閉，滿臉粉紅，手邊放著一個肥大的菱角。

他很想俯下身去抱一抱她，但是他還是有點害怕，就那么看著。

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一樣，跑到胖男孩家里，把胖男孩拉出來，放倒在地，胖男孩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拳頭如雨點般砸了下來。

“讓你帶她去水塘邊玩，我讓你帶她去水塘邊……”

胖男孩一邊反抗一邊大聲嚷道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跟過來的”

“不是你，那是誰，說，給我說！”

說完又是一拳頭，胖男孩還在回想事情的經過，沒來得及躲閃，一拳頭直接砸到鼻梁，鮮血瞬間流了下來。

“我們昨天……就約好了，今天……一大早……就一起去撈菱角了”

胖男孩一邊說著一邊擦了擦到了嘴角的血

“她問我們去干啥，我們說去撈菱角，她就說要去，我們說你不會水，不要來。她后面還是偷偷跟來了，我們幾次把她趕到岸邊，后來還答應撈了每個人分幾個給她，誰知道就一會沒留意，她就……又自己去撈了”

聽完胖男孩這一番話，爐生知道，沒法怪他們了，便放了手，站起身來，回了家。

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也怕再看到現在的春燕，在他心里，春燕一直是漂亮又活潑的存在。他只想睡一覺。

以前也做過噩夢，或許這也是一個噩夢，一覺醒來，一切還是和從前一樣。

等醒來后，看到母親正在輕手輕腳收拾屋子，看到爐生醒來也是小聲讓她多睡一會，一改之前嚴厲的態度。

爐生這才確信這不是夢。

從那以后，爐生似乎跟變了個人一樣，只要讓他干活，輕輒頂撞，要么就干脆不干，任秀才夫婦怎么打罵都無濟于事。

跟村里的同齡人也是，一言不合就打起來，別人家父母上門理論已成家常便飯。

這很是讓爐生媽頭痛，打也打過，道理講過，也好言撫慰過，都沒有效果，家里成天雞飛狗跳。

就這樣過了兩年，眼看爐生就要荒廢了。

夏天的晚上，秀才從縣城回來，手里提著一大塊肉，懷里抱著一壇酒，滿臉春風得意。

人還沒進院子，就吆喝著叫爐生媽把肉洗了，燉一鍋紅燒肉，爐生媽剛好在院子里給南瓜藤綁支桿，還剩最后幾根，就叫爐生去洗。

爐生正郁悶著這么晚了還沒做飯，一聽到這吩咐，脾氣跟著了火一樣，瞬間就起來了。

“想吃肉不會自己去做啊，一回來就使喚這個使喚那個，跟個大爺一樣！”

秀才今天剛領工錢，本來心里還美滋滋的，發現惹上這渾小子，搖了搖頭，走到屋里，把肉往桌上一放，拉了條凳子坐了下來，對著爐生說道

“我說你還能干點啥事么？”

“什么叫我能干點啥事，你又能干點啥事？”

爐生壓根就沒想好好說話，心里就是想著，秀才怎么說，他就怎么杠。

“誒我說你這是個什么態度，我這辛辛苦苦干大半個月，你呢？你干了點啥？”

然后從懷里掏出銅錢往桌上一拍。

“來，你去給我掙這些錢來，我也就不說你了”

爐生瞥了一眼桌上的錢，滿臉不屑。

“對對對，家里的活都落別人手上，什么臟活累活都是我來，現在是你掙到錢了，我們還得來伺候你”

秀才剛回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是感覺爐生今天顯然就是一桿槍，誰來扎誰。

“你做點臟活累活怎么了，我年輕的時候哪樣沒干過？不然能有你今天？真是一點苦都吃不得，將來能干啥！”

“我還得謝謝你，我吃不得苦，你吃得了苦嗎？你吃的了苦你咋沒劉財主家富有，你吃得了苦你怎么沒中個舉人？”

爐生繼續抬杠，一副今天必須決一雌雄的樣子。

但是這話卻擊中了秀才的最致命的傷口，哪怕秀才再圓滑做人，村里依然有不懷好意的人喜歡叫他舉人。

然而他之所以沒中舉，甚至不再想著科考，不是他天資不足，也不是他不夠努力，而是當時的科考環境讓他懷才不遇，以致心灰意冷，不再奢望。

但是作為讀書人，心底里的傲氣，曾經的抱負，都讓他對科考對功名無法釋懷。

此時他只是憤怒，很憤怒，手顫抖地指著爐生，咬牙切齒

“逆子……你這個逆子！”

爐生媽聽到這句話，感覺氣氛不對，趕緊放下手上的活，跑回屋里。

“我當初就不該……”

爐生媽一聽這話，立馬打斷，很生氣地責備著爐生

“不洗就不洗，你非得把你爹氣成這樣？”

然后把秀才的手壓了下來，拍了秀才兩下，拿起肉去洗，一邊繼續責備爐生。

“讓你洗片肉都能弄成這樣？又不是讓你去做，真是一點活都不愿干！”

爐生感覺到這環境很壓抑，也覺得自己可能說的有點過頭了，就出了院子。

遠遠看著王嬸家中，沒有了往日的燈火，只留下孤寂的院子和殘破的門墻。

爐生就這樣坐在那看著發呆。

王叔去年走了之后，王嬸人也變得瘋瘋癲癲，又沒人照料，很快就被娘家接回去了。

爐生坐在那，想著年少的歡歌笑語，失落涌上心頭，現在村子里的人唯恐避他不及，父母和他很難做對，將來到底會過成什么樣呢，想著想著就把頭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