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熙寧眸光微頓,心思微沉。
他一出生,便養在裴舒敏宮里,這十年間,仿若沒有她這位親生母親。
現下卻來質問她心里是否有他這位兒子。
她心情復雜,不愿在此事上面多費口舌,淡聲詢問,“你隨意走動,是你父皇對你的禁足解除了?”
蘇明恪一氣之下不顧禁足沖出東宮,被她戳中痛處,一時語塞。
憋了半響,支支吾吾出聲,“禁足之事我……與此事無關。”
果然不出所料,他這般性子,令人堪憂。
顧熙寧無奈抿唇。
二人對峙,氣勢此消彼長。
顧熙寧不言語,蘇明恪便有了底氣,質問道:“母后,你是不是從未為我考慮,現在更是打算不認我這個兒子了?”
他語氣帶有賭氣成分,倔強的眸直視她。
“你心里可有我這個母親?”
顧熙寧見他執意追根究底,亦不再回避,淡漠的眸摻雜些許感傷,“你可記得你有多久沒有主動來向本宮請安了?”
這十年里,最初幾年蘇明恪還曾時常來請安,待他愈發大了,便極少再來。
蘇明恪愕然,不解她怎會忽然問起此事。
他上次來重華宮請安是何時,半年前?一年前?
見他答不上來,顧熙寧并不意外,再問道:“你有多久沒有與本宮好好說話,可記得本宮生辰何時?”
她生辰?
皇后生辰,按例每年皆會舉行宴會,他亦會參加,卻從不記得是哪一日。
蘇明恪啞口無言,心里慚愧,便不耐再聽,“母后,您提這些做什么?我們現在說的是六皇子之事。”
“你不記得本宮生辰也罷,你可送過本宮一針一線?”
顧熙寧走到他身前,與他四目相對,清楚看見他目光閃躲,面色發虛,冷然一笑。
“你心里沒有我這個母后,卻指責我不將你放在心上,可有這樣的道理?”
她目光犀利,蘇明恪如被她看光了,渾身不自在,正欲狡辯,她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本宮有自知之明,早便看出你不喜歡我這個生母,偏愛裴嬪,將她看作母親。”
她言之鑿鑿,語氣篤定。
蘇明恪心思被她擺在明面,暗道她的確不如裴母妃待他用心。
他卻不敢承認,慌亂的辯解,“母后,兒臣并非……”
“夠了。”
顧熙寧懶得聽他編造理由,打斷他的話,神色淡漠,聲音亦是冷然,“本宮不會再強求你,你與她投緣,便去她身邊吧。”
她臉色冷漠,周身仿若隔了一層屏障,將他排除在外。
蘇明恪第一次真實的感到了對她的害怕,遲疑的問道:“母后,您這話是何意,兒臣困惑。”
“偏要本宮說的直白?”
顧熙寧柳葉細眉微蹙,耐心盡失,無暇再與他周旋,“本宮會親自向皇上提,將你過繼到裴嬪名下,讓你與你喜歡的母妃親上加親。”
此話一出,晴天霹靂。
蘇明恪怔然的立在原地。
母后竟要將他過繼到裴母妃名下?他與裴母妃親近,卻不代表他真的甘愿成為裴母妃的子嗣。
裴母妃只是嬪位,哪里比得過皇后之位。若他不再是皇后嫡子,他的太子之位豈不是要移主……
一想到將會有其他人坐上太子之位,甚至那人可能是他從不放在眼里的六皇子。
蘇明恪身體每個毛孔都在抵觸,登時變了臉,頗為討好,“母后,兒臣是您懷胎十月所生,您怎能不認兒臣。”
“你口口聲聲責怪本宮囂張跋扈,不配為中宮,怎的不舍過繼了?”
顧熙寧走回鳳椅坐下,居高臨下,端莊華貴,絕代風華。
眸色漸冷,她譏諷道:“本宮心意已決,擇日舉行過繼儀式。”
她心意已決,蘇明恪如遭雷擊,猛然跪地伏首,渾身瑟縮發抖,驚恐的尾聲發顫。
“母后,先前是兒臣忽略了母后,是兒臣的錯,母后如何懲罰,兒臣皆甘愿受罰。”
他不停磕頭,磕的又重又快,頃刻間額頭便紅了一小片,眸底藏了怨懟。
“只求,只求母后莫將兒臣過繼出去,以后兒臣定在母后身邊盡孝!”
若非權衡利弊,他會說出這等違心之話?
顧熙寧看穿他的心思,面色慍怒,“你說這話,自己信嗎?”
若他適才轉身便走,她倒是會高看他一眼,不料他這般無用。
蘇明恪身形微僵,一時語塞。
“滾出去,別在重華宮丟人現眼。”
顧熙寧收回視線,不再與他浪費口舌,轉身便走向書案,坐在蘇淳衍身邊,面色略微緩和。
“讀到哪里了?”
蘇淳衍被她適才的氣勢嚇到,木訥的望著她,眼里填滿害怕不安。
顧熙寧寬慰他,徹底無視蘇明恪。
“兒臣告退。”
蘇明恪幾乎咬著牙吐出這幾字,袖中的拳攥得骨節發白,大步走出重華宮。
“娘娘,奴婢見太子臉色不太好。”流月撞見蘇明恪憤憤不滿的離開,便快步走進殿內。
顧熙寧眼皮都不抬,淡聲道:“不必理會他。”
御花園。
蘇明恪惱怒之下,走的極快,越想越是不平,踢翻路邊盆栽泄憤。
若非顧熙寧是中宮,他便是被過繼到裴母妃名下又如何?偏生她是皇后,他不能失去她這座靠山。
蘇明恪不自覺走到崇明殿,欲去向父皇狀告母后的行為。但轉念想到父皇屢次幫著母后且他私自逃出禁足,恐怕父皇會再處罰他,只得作罷。
他胸中郁結,氣惱傷心無處訴說,垂首走在宮中。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福櫻宮。
蘇明恪想起裴舒敏的溫柔相待,頓覺委屈有了訴說之處,快步走進去。
“太子殿下,您怎么來了?”彩桐出去為裴舒敏拿染料,正遇見他走來,詫異且慌亂。
“您怎么哭了,何人欺負您了?”
裴舒敏在軟榻上作畫,聽見門口的動靜,心下微動。
放下畫筆走出去,果真見蘇明恪雙目含淚,面色悲戚,亦是驚詫,卻沉得住氣。
“你們先退下,不準人進來。”
裴舒敏牽著蘇明恪的手,走進殿內抱他坐在軟榻,手捏帕子擦拭他臉上淚水。
“太子,出什么事了?怎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