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剛過沒幾天，科舉再有半個月便要放榜，京都百姓的興頭一時無兩，連帶著不過才剛剛露頭的春意都盎然了起來。

此時正值午時，沐聽雨自街上分離出來，望著眼前這座足有六層的富海樓，不由地低聲嘀咕了一句：“真是錢多的沒地燒了，跑這兒來。”

富海樓這種地方，向來出入之人非富即貴，哪怕只是吃一頓普通的飯，那對于一般人家而言，也是天價。要是讓沐聽雨自己出錢，那她就是打死也吃不起。

打量了兩眼之后，沐聽雨腳一抬就準備進去。

但就在她剛走沒兩步，接近大門處時，其身后忽然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并大力地向后一扯。

“哎呀！誰……”

猝不及防之下，沐聽雨被拽得連連后退，差點一個身形不穩仰頭倒了下去。

“江如！！！”

“嘭！”

可她剛驚呼出聲，想看看是哪個混蛋吃飽了沒事干時，卻忽然聽得頭頂響起一陣慘叫，隨之而來的則是一聲宛如瓜果碎裂的聲音。

四周滿是驚叫尖呼，沐聽雨眼瞳瞬間一縮，腿腳立時便是一軟，整個人差點跌坐在地上，還好那及時救了她的人再次伸手扶住了她。

救了沐聽雨的人，是一位青年，二十出頭的樣子，竹青的錦衣外邊，罩著一件石青長袍，衣緣袖口處都用錦線繡了精致的墨竹。

沐聽雨此時低著頭，第一眼看見的是對方腰間掛著的羊脂白玉的云紋佩，再一抬頭，便看見了一張俊朗的面容。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就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商陸……”

對方眉頭一挑，有些詫異：“你認得我？”

雖然沐聽雨一眼就認出了他，但他卻是實打實地沒見過對方。

但在沐聽雨抬頭之時，他卻忽然愣住了：初見之下，是一雙帶著驚慌的清澈雙眸，好似夜里的山泉一般，閃著點點星芒；再之后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秀美的面容，算不得絕美，只是有幾分耐看，不過模樣倒是乖巧，想來應該很討長輩的喜歡。

說不上是因為這雙眼睛還是因為這張臉，商陸只覺心頭一動，心上泛起了陣陣漣漪，素日里即便天塌了也不見得會有什么變化的心跳，竟在這時毫無征兆地快了一分。

這情緒有些怪異，他以前從未遇見過，所以一時沒反應過來，竟就這么怔怔地盯著沐聽雨了。

不過沐聽雨及時垂下了眸，便也就沒注意到他此時的異樣，只是在發現是他救了自己之后，心里忽然安定了些許，勉強站穩了腳步，隨后就同跟對方見了一禮：“國子監里大名鼎鼎的溫斯年，溫大才子，誰不認識？”

說著，她還想往后瞧瞧，但滿腦子都是那聲宛若瓜果碎裂的聲音，鼓了半天勇氣，但終歸還是沒敢看，“說起來，還要多謝溫公子相救。”

溫懷，字斯年，自號商陸。

他是御史中丞家的獨子，天資聰穎，小小年紀便在京都有了天才之名，到了如今，更是眾人熱議的科舉榜首最佳人選。

才華橫溢，家境優越，再加上他還有一副長得極好的皮囊，這使得幾乎小半個京都的未婚少女，都對他仰慕青睞，甚至將其視為夫婿的最佳人選……之一。

沐聽雨倒是沒那么夸張，最多也只是對他心有幾分好感而已。

商陸聽了她的話，也沒什么反應，面前慘烈的現場也沒讓他皺一下眉頭，其反倒還有心思仰頭看了看富海樓六樓的露臺，同時對沐聽雨淡然道：“還是叫商陸吧，聽著順耳。”

說完，商陸忽然將目光轉回到了她身上，輕聲問道，“你還要進去嗎？”

沐聽雨先是一愣，心中一番糾結掙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嗯。”

見她明明恨不得撒開腿就跑，卻偏偏說要進去，商陸心下覺得有趣，便是忍不住一笑：“約了人？”

“嗯，約了朋友。”

“那你這朋友可真會挑地方。”

“……”

沐聽雨垂了垂眸，輕嘆一聲，卻不知該作何回答。

商陸見她面露難色，忍不住心頭一軟：“你把眼睛閉上吧，我帶你進去。”

同時，他輕輕右手一抬，像是在示意沐聽雨閉眼之后，可以拉他的袖子。

對于商陸這樣“主動”的要求，沐聽雨顯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的，當下連連點頭，但真伸手時，她卻還是不由地紅了臉。

商陸看著她臉上悄然升騰的兩團紅云，眸光一閃，沾染上了幾分笑意，嘴角亦是不經意地上揚出了一抹瀲滟的淺笑。在特意帶著沐聽雨往門內一旁拐了一段距離，確認看不見尸體和血跡之后，商陸這才停住腳步，向對方柔聲提醒著：

“好了，睜開吧。”

沐聽雨依言睜開雙眸，一抬眼就是一張面如冠玉的臉，天光透過窗紙灑在他的側顏上，恍若玉澤，清冷之中又透著幾分溫潤。

也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間，她原本雜亂無序的心跳聲，忽然漏了一下，四周的喧囂漸漸散去，又漸漸聚攏，讓她無端生出些許錯覺來。

商陸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愣神，心緒流轉之際，也生出些歡喜來，當下忽地一笑，看著她明知故問道：“怎么了？”

“噢，沒什么！”

當面被戳穿，沐聽雨也是心頭一慌，連忙移開了目光，“我就是想著，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能就這么走了，但又不知道怎么報答你為好。”

“報答？”

面對著這個有些陌生的詞，商陸不由地就是一怔，思慮一番之后，忽然眼眸一轉，看向沐聽雨的眼神當中，多了幾分興致和探究，“你是哪家的姑娘？”

沐聽雨沒注意到他隱晦的神色變化，只是老實回答著：“家父禮部郎中，沐婁。”

“原來是沐小姐。”商陸點了點頭，腦海中也開始漸漸浮現出沐婁的相關事情來，隨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問道，“你……是來見誰的？”

“朋友啊。”

“只是朋友嗎？”

沐聽雨一怔，不由地有些疑惑：“不然呢？”

“我想著，你今年該十六了，現在又正趕上科舉，剛好是大衍朝各大才子嶄露頭角的時候，便以為你是來赴會的，你若承認的話，我……”話未說完，商陸卻不由地愣了一下，好半天沒說話，眼底也有幾縷困惑纏繞。

沐聽雨也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便問道：“且不說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單說我承不承認，有什么影響嗎？”

對方眼中的疑惑更甚，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卻是沒有說話，隨后更是在凝視了她半響之后，便一聲不響、腳步飛快地走了。

“誒，你、你怎么，我還沒……”

沐聽雨見他轉身就走，頓時就是一愣，等她想起來說自己還沒報恩時，那人已然是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