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不好的時鐘

（一）“師父，這時鐘還能修好嗎？”

“我看看吧，干這行幾十年了，還沒見過壞到這種程度的鐘表呢。”

“師傅求求您，一定要把這時鐘修好啊！你若修好了它，我來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鐘表師怪異地瞧了李牛一眼：“真是個怪人，不就是個鐘表嗎？”

（二）只是個鐘表？難道這真的只是個鐘表嗎？。

“爹，村的孩子都有娘，為什么我沒有？！”5歲的李牛哭著向父親吼道。

爹背過身去抹了把眼淚，愛撫的摸了摸李牛，指了指床頭的落地鐘：“牛兒啊，你娘藏到那里面了，想叫娘了就沖它喊。”

李牛的娘在他只有6個月的時候，忽然喊了著胸口疼，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老時鐘是娘的嫁妝，也是娘的心愛之物。

人死后，放不下自己的親人，靈魂就會附在心愛之物上。也許爹真的相信這種封建的說法，也許是為了安慰自己和可憐的牛兒。

“牛兒，你是個苦命的娃，可是長大后就不能再這么苦了，所以得好好學習啊。”上小學后的李牛，常聽父親對自己這樣說。

父親雖是農民，但上學可以改變命運的道理他卻是明白的。

請村里最好的木匠為兒子做專門學習用的書桌；

將破舊狹小的屋子隔開，為兒子做了一個專門的書房；

又省下錢來，托有學問的人為兒子買各樣的參考書和課外書。

李牛雖然年幼，但卻能感受到父親的付出，他勤奮著，努力著。

過年時，一個大大的獎狀和一個數學競賽的獎杯，被他一起帶回了家。

父親高興地合不攏嘴，他拿著獎狀和獎杯跑到老時鐘跟前說：“老伴兒，咱們的牛兒有出息啦！”

“娘，我以后還要更有出息，我要當科學家、當大老板！”

“好小子！”爹開心地把李牛摟在了懷里，李牛摟著爹的脖子，哈哈的笑著。老時鐘也似乎有靈氣一般，鐺鐺鐺的敲了起來。

（三）“你這時鐘是不是私自拆過？”修表師的聲音打斷了李牛的思緒。

“哦，拆過，拆的鐘擺。”李牛趕緊回答到。

“怪不得零件磨損這么厲害，你們也真是！這樣的時鐘只能專業修表師來拆裝。”修表師推著眼鏡抱怨道。

是嗎？李牛心里一驚。時鐘如此大的損壞，竟源于自己多年前的沖動。

中學的第3個夏天，馬上就要中考的李牛倍感壓力，每個夜晚都輾轉反側。過道的蛙鳴、悶熱的天氣，一切都讓他煩透了。“當當，當，當當！”天哪，這是又什么聲音？！是老時鐘！好啊，連你都要打擾我睡覺！李牛一骨碌爬起來，怒氣沖沖地從床底搬出工具箱。

“牛兒，你要干啥？”父親被他的聲音吵醒。

“我要拆了這時鐘！當當當的煩死了！”

“不行啊，這時鐘是你娘……”

“我娘死了，這就是一個破時鐘，耽誤我睡眠，耽誤我考重點高中，耽誤我前途的破時鐘！”李牛三下五除二地打開了時鐘后蓋，拆掉了鐘擺，又松掉了走針的螺絲。爹要去阻攔，但伸出的手卻又停到了半空。兒子睡眠不好，又有繁重的學習任務，一定是身心疲憊，如果拆掉時鐘能夠緩解他的痛苦，那就拆吧。

他竭力地在心里勸說著自己：“老伴兒已經走了，老時鐘只是她的心愛之物而已。”

第二天，爹給了李牛一個嶄新的小鬧鐘：“這個聲音小，不讓它響它就不響了。”

李牛開心地接過來，捧在手里前后左右的仔細端詳著。而爹卻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四）

“爸爸，我餓了。”10歲的兒子跑進屋拉著牛爹的衣角說。

“給你。”牛爹從口袋里掏出兩元錢，“去買干脆面吃吧。”

“啊，又吃干脆面呀，爸爸，咱都吃好幾天干脆面了，你給我炒個菜吃吧。”

“乖，再吃一頓吧，爸爸忙著呢。”

“哦，那好吧。”兒子雖不情愿，但也乖巧的走開了。李牛爹望著孩子遠去的背影，眼睛有些泛紅：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啊，自從生活落魄以來，從沒吃過一頓好飯，也沒穿過一件好衣服，可卻一聲抱怨都沒有。

“牛兒，今天是你16歲的生日，你看，爹給你做了什么好吃的了！”

生日這天，爹特意打電話把在重點高中上學的李牛叫了回來。其實今天是休息日，本來就沒有課的。但上了高中以后，李牛休息日也從不回家，如果追問，他就以學習任務緊來推脫。

李牛放下書本，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我當什么呢？原來是烤紅薯。真土氣！”

聽到這句，爹有些不開心了：“牛兒，啥叫土氣？！爹讓你讀書是想讓你過好日子，不是讓你忘本！”

爹的教訓徹底把李牛給惹火了：“什么忘本不忘本！別人吃什么？炸雞、薯條！我吃什么？白薯、窩頭！別人用什么？智能手機！我用什么？公用電話！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做了你一個農民的兒子！”說完，他一腳把桌子踢翻了。

爹愣愣的看著他，像一棵斷了根的枯樹，歪倒在床頭。床頭的老時鐘被撞的嘩啦啦響。

李牛感到一陣懊悔，因為父親和那床頭的老時鐘太像了。一樣都為自己服務過，一樣都做過自己的依靠，也一樣都在自己不需要時被嫌棄被拋棄。他想回頭看一眼可憐的父親，想跟父親說一聲對不起。

可是那追慕富貴的虛榮心卻戰勝了良心的悔改，他倔強地轉身離開了。屋子里，父親蹲坐在老時鐘面前，一邊一口一個“對不起”

“委屈了”，一邊小心翼翼地組裝著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時鐘零件。（五）“爹，再給我打2000塊錢！”

“牛兒，不是剛打過去2000嗎？怎么又要錢啊？”

“你懂什么？大學就是花錢多！”李牛大言不慚地吼著。“好，我知道了。

咱人窮志不短，花再多錢也得把大學念下來！”父親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老農民！”李午嫌棄地把手機往床上一扔。

“李特牛，咱今天上哪去high啊？”

舍友推門進來。“哎呀，酒吧、歌廳隨便選！”

“誰請客？”當然是我了，

我爸是跨國公司大老板，還缺這點錢？！”幾年的大學生活，把李牛的名字改成了李特牛，還把李特牛的父親改成了跨國公司的老板，李牛已經全然忘了自己是誰。而在家里的爹為了支配他的巨額消費，每天要打三份工，每晚只能睡三小時，才50歲出頭卻有了古稀老人的相貌。“爹，我又缺錢了！”

“牛兒，家里實在沒錢了。”

“聽說現在落地鐘都屬于古董，你把它賣了不就有錢了嗎？”

“賣了？那是你娘唯一的遺物，你賣它就等于是在賣娘！”

“我不管，反正我要錢，你要不給我寄錢，我就輟學！”

“別輟學，你還有半年就讀完了，牛兒，牛兒……”

“喂！小伙子，小伙子！”鐘表師推了推李牛爹。

“啊？”李牛從記憶回到了現實。

“紙條，你的時鐘后蓋上夾了個紙條，我剛發現。”鐘表師舉著紙條向李牛晃了晃。

“這應該是秘密，我也不敢看，你自己看吧。”難道是父親留下的。

李牛想著打開了紙條：“牛兒，再窮也不能讓你沒有書念，反正還有半年你就畢業了，爹拼了，賣血讓你渡過難關。鄰居們都說這個年齡得去賣血，會有生命危險，所以爹要把想說的話先給你留下。你要好好念書，找個好工作，要有出息。還有老時鐘不能賣，因為爹要是走了就只有他還能陪著你了。”

原來那筆錢是爹用血換來的。作為兒子的自己，又是怎樣回報這血的恩情的呢？

（六）“爹，跟你說個事兒，我要結婚了。”

“啊？誰家閨女啊？”

“是領導家的千金！”

“是嗎？哎呀，這苦可算熬出來了……”

“你先別忙著高興，我囑咐一下你婚禮那天你千萬不要來，因為我跟女朋友說是自己跨國公司老板的兒子，到時候我會請人來扮演我的父親。”

“什么？你怎么能……”一句話沒有說完，老人家咣當一下栽在了地上。好心的鄰居家大哥將李牛爹的父親送到了醫院，但是為時已晚。

操勞了一輩子的老人家含著恨與痛，離開了。

鄰居家大哥跑到了城里，將李牛從花天酒地中揪了出來：“你真是個混蛋，你把你爹氣死了，你知道嗎？”

“啊？死了？”李牛只覺得身子一冷。“你要還是個人，就回去赤著腳法送你爹！”

“我……”李牛回頭看了看岳父總公司的大樓（只要愛人把孩子生下來，這公司就歸他了），“我不回去，為了未來，我不當人了！”

鄰居家大哥驚異了，眼睛瞪得要出血：“好！好！你作吧！老天爺會報應你的！”

（七）“也許真的會報應吧。”回憶到這些時，李牛在嘴里默念著。“爸爸，你在說什么呢？”

一旁啃干脆面的兒子好奇的問道。“哦，沒，沒什么。”李牛趕緊遮掩著，這樣的事情怎么能讓孩子知道呢？可報應自己也就罷了，自己是該遭報應的，可為何又報應到兒子身上啊？

“離婚！”妻子憤怒地將離婚協議書摔在了桌子上，

“你真是個陰謀家呀，連我爸都差點騙過了，要不是給辦理公司轉讓手續，我們都不知道你的人名是假的，戶口是假的，當老板的老爸也是假的！你真行啊，土包子！”

突如其來的一切讓李牛驚慌失措，他哆哆嗦嗦地拉住妻子的衣角：“我錯了，過去是我糊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吧。”

“呵，給你什么機會？吃軟飯的土包子”妻子冷笑著。

“農民的兒子不也可以有出息的嗎？我能把公司領帶領好，能把公司經營好，請你相信我！”

“滾，滾，滾，滾，滾！別在這礙我的眼！還有，把這小土包的一塊弄走！”

“這可是你兒子啊！”李牛瞪大了眼睛看著妻子。“什么兒子！有高貴血統的，還配得上做我兒子？他的身上可流著你的土包子的血呢！”

“媽媽，別趕我走。”

“誰是你媽？滾！”秋風吹打的樹葉，歌廳里傳來了鬼哭狼嚎的聲音，李牛領著兒子，游蕩在車水馬龍的街頭。自己現在像什么？呵，像喪家之犬吧。這個家已經拋棄自己了，現在只能回那個家了，可是爹已經不在了。而且是自己把爹活活氣死的。唉，都一無所有了，還在乎那么多干嘛？回去吧。“爸爸，我們現在去哪兒？”

“回家，回有老時鐘的那個家，聽說鄰居家你大伯說，那個時鐘已經壞了好長時間了，我們回去修好它。”

（八）“小伙子我得走了，我不能待在你這里浪費時間了。”鐘表師打磨了打磨身體站起來說道。

“你不修了嗎？我加錢，求你修好它行嗎？”

“就這么跟你說吧，神仙也修不好了，壞的太厲害了。我說你這人，既然它這么重要，早些時候為什么不好好珍惜？”

為什么不好好珍惜？這句話像是對他靈魂的拷問。他撲通一下跪倒在時鐘面前，拼命的晃著時鐘，就像是晃臨終的親人一樣：“爹，娘，我錯了，我錯了！我過去全都錯了，都做錯了……”

但老時鐘卻依舊沉默著，沒有一絲的動靜，就像從來沒有運轉過一樣。是的，老時鐘修不好了，正像過去被玷污的時光，再也不可能逆轉回去變為美好。一切都遲到了，一切都太晚了，一切也無法挽回了。

李牛一直地哭著哭著，幾乎都要昏倒了。身后的兒子，放下手中的干脆面，懂事的依偎在爸爸身邊。一只小手撫著爸爸的眼淚，另一只手深情的撫摸著老時鐘。“鐺，鐺，鐺，鐺，鐺”老時鐘奇跡般地發出了嘹亮的聲音。

“人死以后，放不下親人，會將靈魂附在心愛之物上。”爹曾經說的那句話又回蕩李牛的耳邊。

一定是爹和娘放心不下他，雖然過去的一切不可挽回，但未來還是值得憧憬的。爹和娘要親眼看著他，看著他，改邪歸正，看著他把小孫子，把這未來的希望撫養長大，撫養成有愛、有溫情、有孝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