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強離開后，周永清依舊撥打著電話。趙鐵柱三人回來，開始群嘲模式。

趙鐵柱：“快開飯了，導師也不在，裝什么假積極！”

張春林：“就是！看上去非常積極，整日忙忙碌碌，甚至加班加點干活，裝出一副勞苦功高的模樣，實際上沒有沒有任何效果，工作也沒進步，問題也沒真正解決。”

郝建群：“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傷害0.5！上線款還沒湊齊吧？”

三人說完都哈哈大笑起來。

周永清怒道：“永遠不要嘲笑一個正在努力的人，假積極一輩子就是真積極！”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電話里傳了一個鏗鏘玫瑰的聲音。

“喂！您好！這里是南洋服裝城二樓F39檔永正服飾，我是老板娘的馮正儀！”

周永清聽到“永正”，錯愕了兩息時間，電話那頭便不耐煩道：“喂！誰啊？說話啊！老娘跟你說話呢！聽見沒？”

“喂！正儀！我，周元！”

“是元元啊！叫人家小儀就好了啦！你都多長時間沒給人家打電話了，人家怪想你的呢！”

粗嗓門突然開始發嗲，鼻子代替口腔發聲，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鵝叫喚。周永清全身汗毛倒立，嚴重不適的身體拉響警報，頭不由自主遠離電話擴音器。正在吃飯的一群人差點將飯菜吐出來。由女漢子到軟妹子瞬間的轉變，如同喊“塞班”的那位泰國女子前后的巨大反差，讓他們無所適從，突然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參差。

周永清本想著開口借69800，不過那樣很可能落得“賣身丈夫”的下場，他趕緊改口道：“我手頭現在有點緊，能不能借我3000塊！”

“把卡|號報給我，我現在就去給你轉5000！”

“謝謝啊！……”

“現在住在廣州哪里？人家想去看你！要不，你來深圳陪我做生意吧！我檔口的名字，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因此整個生命才圓滿！只要你作伴，那里就是天堂！”

此刻的周永清，開始冷汗直冒，感覺有一個女流氓正色瞇瞇的盯著自己，這充滿侵略的魔音，隨時會讓他這個大男人懷孕。

他趕緊婉拒道：“我—我在廣州一家公司上班，現在挺好的，暫時還不想去深圳發展！手頭還有工作要忙，先掛了！”

“不準掛人家電話了啦！人家在取款機面前等著你說——寶貝晚安！寶貝早點睡！”

周永清終于抑制不住，吐了一口老血。房間里終于受不了總分總三段式的語言暴力，傳出此起彼伏的噴飯聲和嘔吐聲，一個個丟碗棄筷，痛苦掙扎著爬出了房間。

趙鐵柱三人爬出去之前，還不忘朝周永清作了個揖，為剛才嘲笑他的事鄭重道歉，為他匪夷所思的定力頂禮膜拜，同時也是，在心里為他上了三炷香的祭拜。

周永清如同經歷了滿清十大酷刑后，終于虛脫般地招供：“寶-貝……”

“嗯額！寶貝！錢轉過去了！我將精心打扮過的靚照用彩信發給你！手機號發過來！”

“我——現在沒手機！”

“用你同事的！”

“我同事都是黑白屏的！”

“我不信，剛才聽見很多同事的聲音！就沒有一個有彩屏手機嗎？這可是三千年難得一見的美少女的照片哦！便宜你了！”

此時周少強的電腦還沒修好，氣沖沖上來找周永清，正好聽見美少女這句話。他趕緊寫下自己號碼遞給周永清，掏出諾基亞等待接收。

周永清只好報了周少強的手機號。

“好了，照片發了，晚上不要迷戀姐的美色，睡不著覺哦！”

電話掛了，周遭鬼怪呼嘯的陣陣陰風終于散去，周永清長長吐出一口死氣，仿佛剛從十八層地獄逃出來。

周少強在房間里踱著步，手還不停移動手機的位置試圖占據信號網絡的有利地形。“叮”的一聲，彩信終于到了，他迫不及待地點開。

“媽呀！鬼呀！”

周少強受到某種巨大驚嚇，手機甩出去老遠，如同一只頭上被貼紙黏住的貓，猛地縮到了墻角。他拍著胸脯拼命做深呼吸，然后對周永清怒道：“you！hurry up！過去把那彩信刪了！”

周永清像一個拆彈人員，小心翼翼地靠近，只是遠遠掃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照片，便鬼“媽呀”一聲，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沖出房間，邊跑邊喊：“不行，周導！我得趕緊去網吧看會天線寶寶壓壓驚！”

彩信里的照片，大膽撞色眼影，波紋創意眉毛，元氣俠女腮紅，甜酷心機果凍唇色，這般精致時尚的妝容，如果放在女星蔡文靜的臉上，那就是三千年難得一遇的美少女。落在馮正儀的臉上，那就成了車禍現場或恐怖大片，如同筆仙或貞子蒞臨人間！

……

下午1點鐘，303房間。

周少強只想盡快擺脫這個周永清這個孽障，不耐煩地勸道：“你的名單上只剩一個人了，要不你先交3800的上線款，盡快發展下線吧！”

“周導不是曾經說過，不拋棄不放棄嗎？我還想試試！”

媽的！魯迅說，我沒說過，別在這張三李四王麻子傻傻分不清！周少強在心里咬牙切齒地罵著，真想像《大內密探零零發》里面的皇帝一樣質問零零發：你小子搞什么？說呀，你搞什么？

念及至此，他不再理會周永清，掏出手機玩起貪吃蛇，發泄憤懣情緒。

不到三息，周永清撥通了周小峰的電話。

“喂，哪位？”

“我！周元！在昆明那邊工作還好吧？”

“挺好的，在家居公司跑業務，半年不到升到銷售主管，覺得沒什么挑戰性，就辭職了。然后跟著一群驢友去了麗江、洱海、玉龍雪山、藍月谷、香格里拉、瀘沽湖、XSBN……”

“喂！你一個個報地名啥意思？一種另類的炫耀嗎？”

“哈哈哈！有空帶你到艷遇之都麗江玩玩！”

“艷遇！？相約不如偶遇，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我現在就去機場！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哈哈哈！改天吧！我現在人在上海，在東方明珠俯瞰黃浦江外灘！”

“滾，你個嘴子！怎么跑上海去了？”（嘴子：陜西方言，只會耍嘴皮子，沒有實際行動的人）

“在上海一家名叫達芬奇家居的公司跑業務，不過干了三個月也辭職了！”

“你不會告訴我又是升主管沒什么挑戰性吧？”

“不是！公司的家具從深圳口岸出港，運往意大利，再從意大利運回上海，從上海報關進港回到國內。通過這種“二進二出”，這些東莞產家具就有了全套的進口手續，成為公司廣告宣傳的100%意大利原裝、國際頂級品牌家具，像我這樣的正義青年，肯定看不慣這種做法的，所以裸職了！”

“得了吧你！你肯定找好下家了，這次又死哪兒去啊？”

“特區深圳，我聯系到那邊的一個大人物，準備去投奔他！對了，你找我什么事？”

“我最近生意需要一點錢周轉，能借我69800嗎？”

“69800，3800？”

“你知道？”周永清吃驚道。

“還記得蘭州雁灘安居小區嗎？”

周永清陷入短暫回憶中。那次，他、周大彪和周小峰三人被一個工友約去家里吃飯。一進屋，八九個人就圍上來，給他們講投資項目，讓他們入股。周大彪和周小峰拉著他要離開，那些人擋住房門。結果，周大彪和周小峰上去三拳兩腳將這些人放倒，三人從容離開。周永清全程都在給何璐雪發曖昧短信。出去以后，周永清才問起那些人干嘛的。周大彪回了句，鼠窩搞傳銷的。

周永清急忙解釋：“我們這個行業不一樣的，是直銷連鎖經營……”

“好了，不用說了，我給你轉賬，過幾天去你那邊考察一下，歡迎嗎？”

“歡——歡迎！”

……

當天晚上，303房間里面異常熱鬧。戴經理、田經理和盧總為新上線的業務員李建剛和周永清慶祝。難得每人碗里多了一小勺碎花生米和一小杯散裝酒。

三天后，周永清在夏杰和洪飛的盯梢下，來到廣州火車站。

南下打工潮還在持續中，六月的廣州火車站的廣場依舊人滿為患。周永清舉著一張上面寫有周小峰三個字的白紙，盯著火車站出口絡繹不絕的人潮。

廣場南面，一排面包車的攬客人員正舉著牌子，瘋狂喊著哪里都去。西面幾個青年拿著地圖叫賣著，東邊幾個青年拿著手機向乘客低價兜售，中心地帶是幾個背包青年穿梭其間，喊著發票、車票、換零錢、旅館住宿。

夏杰打開迎面路過的青年偷偷伸向自己口袋的一只手，告誡道：“都道上的，罩子放亮點！”

一個聾啞女孩拿著捐款箱站在周永清面前，可憐巴巴地盯著他。周永清掏出1塊錢，姑娘指了指箱子上邊上的幾個小字—5元起捐。周永清顫巍巍的掏出5元放進箱子，感覺像失去了一個月的口糧。夏杰和洪飛都笑嘻嘻地看著被套路的周永清……

周小峰出站了，依舊留著鄭伊健標志性的長發，劍眉星目的臉上掛著邪邪的笑容，穿著陳小春代言的白T黑褲的班博休閑裝，整個人顯得既然慵懶又隨性。他遠遠地朝周永清揮了揮手，騷包地將長發向后撩了撩。

“不要束縛，我要班博！”周永清喊了句廣告語，“我兄弟還這么帥氣，蕓蕓眾生之中，也只有我能與之分庭抗禮！”

夏杰兩人齊齊翻了個白眼。

四人來到公交站牌處，周小峰鄭重對周永清說：“你可想好了！這可是一輛不知何時才能到站的公交車，如果你現在想離開，咱兄弟倆就直接去深圳！1040萬，你是拿不到的！”

夏杰叫囂道：“嘿！周小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當我二人不存——”

洪飛率先發難，勢大力沉的一腳踢向周小峰，周永清后發先至，一腳踢中他的膝蓋，洪飛踉蹌著后退。夏杰一拳打過來，周小峰蹲著躲過，一拳打在夏杰肚子上，夏杰捂住肚子躺在地上粗重的喘息。

周小峰還想動手，周永清趕緊過來勸和。

“小峰，別打了！我還是想回去干行業，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周小峰拍了拍周永清的肩膀。

“這只是夢，只是想，絕不是夢想！不過作為兄弟，我會幫你到年底，到時候如果還不上了老總！我就自己去深圳了！”

四人上了公交車，夏杰捂著肚子對洪飛埋怨道：“你不是很能打的嗎？”

這個中年人依舊顯得木訥，似乎聲音很久才被大腦接收，幽幽地說道：“我沒帶刀！打不過他！”

“暗處不是還有李健嗎？咱們三個聯手怕他個球！”

“那個廢物別提了，這人力道太恐怖！再說，我和你倆也沒那么熟，犯不著和他死磕！”

說著洪飛看了一眼投幣口附近站著的戴著瓜皮帽、貼著小胡子的李健。

周小峰擠過幾名乘客，走到夏杰兩人跟前說道：“你倆不應該是仇家嗎？聊什么這么開心？”

兩人同時楞了一下，保持沉默。

周小峰銳利的目光盯著洪飛，“你的刀很快啊！洪大海當時都沒反應過來，而且還能從幾十個人追趕中全身而退！來這里是為了避難嗎？”

洪飛依舊慢吞吞地說：“那個廢物我會怕他？只是覺得這里的老師，口才都挺好的，想學習學習，我這輩子，就是吃了嘴笨的虧！”

周小峰轉頭看向夏杰，“老鄉，他害的保護大哥不利，在制衣廠躲那么久，你不恨他？”

夏杰一臉正氣道：“周導師曾說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福報，積繕之家必有余慶，積惡之家必有余秧！福報的根性在于心，而行于外。一切不是索求，也不是上天賜矛，而是累世的修為，果報的呈現。我現在追隨導師修心修性，我勸你下手別太重，福報總有消耗完的一天！”

周小峰笑著說道：“豁哦！這突如其來的說教，讓我猝不及防啊！這個周導師口才不錯，全名叫什么？”

周小峰沒回答，洪飛說道：“周少強！”

周小峰聽到這個名字，眼睛瞇了一下，轉身朝周永清走去……

第二天早上，周永清、周小峰、趙鐵柱、張春林和郝建群5人在院子大樹下商議拉人大計。

周小峰問趙鐵柱：“想獲得中國新聞獎嗎？”

“心向往之！”趙鐵柱道。

他問張春林：“想獲得中國攝影金像獎嗎？”

“令人神往！”張春林道。

他問郝建群：“想獲得矛盾文學獎嗎？”

“亦余心之所繕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郝建群道。

周小峰接著說：“那好，你們的機會來了，幫我兄弟以最快的速度當上老總，破解這個行業的秘密！這樣才能報道或寫出深刻的東西。如果待在底層，你們連那些經理和老總住的地方都不知道，更別談的了解他們的組織架構以及五級三晉制的真正秘密！”

趙鐵柱說道：“你這個餅太大了，怎么保證？”

周小峰說：“無法保證，但是絕對是一個機會。傳銷擾亂市場經濟秩序，給參與者及其家庭造成不可估量的傷害，引發各種刑事犯罪，給社會穩定帶來極大危害。我敢說現在從事傳銷的人數至少500萬以上，加上涉及家庭至少1億以上。深度揭露這個行業，通過現在網絡的推波助瀾，你們會被被奉為反傳銷斗士！人名群眾賦予的榮譽，夠不夠大？”

“成交！”三人異口同聲答道，臉上一片激動之色。

“什么傳銷？我們行業是連鎖經營！”周永清插嘴道。

“閉嘴！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周小峰四人同時開口喝道。

“四人幫膽敢如此鄙視我，我才是你們的首腦，不是什么大頭巨嬰！”周永清不滿地嘟囔道。

周小峰對三人說道：“加上我的21份，周永清已經42份升主任了。接下來，我們會拉一些朋友加入，爭取讓他上65份升經理。到時，有權限出去租房帶團隊，可以自由出入這里。你們到天涯社區、貓撲大雜燴、QQ群里大量發布消息，招募反傳銷志愿者和想體驗傳銷生活的冒險者，要求自付3800元或69800元，有一定演技的人！獎品是有機會上報刊頭條，記錄其英雄事跡，或者出現在暢銷小說里，受世人傳頌！”

三人贊成地點點頭，郝建群佩服道：“你可以真是一個畫大餅的人！”

趙鐵柱一臉暢快道：“咱們現在如同戰國五雄的合縱政策，南北縱列的隊伍聯合起來，共同對付齊、秦！”

周小峰說道：“以史為鑒，合縱需要團結，連橫需要發展。合縱的各方，必須要懂得放棄，大舍才有大得。連橫的一方，在與別人合作時，不斷發掘自身的潛能，強大自我。”

趙鐵柱三人無不佩服地點點頭。

周永清驚喜道：“我兄弟果然文武雙全！看來我升老總指日可待！最好能像周導一樣三個月完成，到時候我就是千萬富翁，行業領軍者，模范帶頭人！哇哈哈……”

周永清爽朗大笑時，樹上一個東西突然掉到他頭上。周小峰四人見狀，立刻溜之大吉。

“什么情況？”

周永清陷入美好的憧憬之中，隨手拿起頭上蓮蓬狀的東西。

“媽呀！馬蜂窩！”

接著，周永清開始圍著滿院子跑圈。馬蜂們很記仇似的地只追著他蜇，對院子里其他談論百萬和千萬的生意的大佬們熟視無睹。

接下來的三天，周永清的臉腫成了豬頭，成了這幢小樓里的家人們茶余飯后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