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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焚心

  • 牽布
  • 鐘書舍人
  • 7131字
  • 2022-02-20 00:05:00

元旦前夜,天河區索菲特高檔會所的一間豪華vip大房內。

嫵媚斑斕的色彩墻壁,充滿設計感的U型沙發,精致的靠墊、獨特紋理的背景墻,以及云霧狀花紋縞瑪瑙大理石金屬銅條包邊的茶幾,營造出華貴典雅的現代情懷,東南角還有一個小型吧臺,兩名調酒師正調著酒。王忻夢、6名跟單員和12名大客戶親切交談中。

周永清坐在沙發最邊緣處陪著笑,聽著這群人天南海北地談論著房子、車子、美食、美女、旅游勝地,最后停留在某位客戶的名表上展開熱聊。

幾個跟單員對待幾個大客戶表現得如同上香膜拜一般恭敬虔誠??蛻糌敻患映郑瑑炘礁凶o身,可以肆無忌憚地談論他們感興趣的話題,感覺無趣話題會置若罔聞,跟單員只有隨時轉變、附和、迎合客戶,時不時要靠他們施舍一點話題。周永清不禁感嘆:看衣食父母的臉色聊天是幾個跟單員的悲哀啊!

不多久,十幾名濃妝艷抹身材高挑的女孩進來,分在客戶兩邊給他們勸酒,客戶們手腳開始不老實起來,有時還借著交談還對王忻夢和幾名女跟單動手動腳,周永清幾次想站在客戶和王忻夢之間解圍,被王忻夢拉開,眼神警告了。

周永清被孤立在包廂的角落,如同《九品芝麻官》里躲在如煙姑娘的床下的包龍星,暗罵了一句:“禽獸!”

酒過三旬后到了男人們的時間,王忻夢幾名女士都借口離開。王忻夢給周永清使了個眼色,不識時務的周永清此刻卻很想留下當一次禽獸,不過被王忻夢強行拽了出去。

出了房間,張渝開玩笑道:“王經理管教弟弟真嚴格!”

“他求著我帶他來長長見識,現在見識完了,至于最后的煙花柳巷之事,還是交給李戰和楊凡吧!”王忻夢說。

周永清心里吶喊:不要啊!我要全程觀看并親身參與最后的節目!

出租司機嫌城中村太擁擠不好調頭,車在石崗漁村的村口便停了下來。周永清只好背著王忻夢往村子里走。

“喂,剛才拽我出會所的時候還生龍活虎的,現在怎么趴下了!”

周永清剛質問完,后背的西裝衣領被拉開,哇的一聲吐了他一個透心涼,心飛揚。街道周圍的人紛紛退避三舍。

“喂,會所高檔洋酒啊!別再浪費了!我的名牌西裝啊!還故意吐到我領子里,當我是移動垃圾筒,還是暈車嘔吐袋???”

“一個大男人整體叨逼叨,煩死了,比我媽還啰嗦!”王忻夢在他背上猛地搖晃兩下,暈暈乎乎抱怨,然后干嘔了一下要挾他。

“餓錯咧,餓真滴錯咧,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參加聚會,餓如果不參加聚會,餓滴西裝就不會臟,餓就不會淪落到這么個傷心滴境況!”周永清飚著陜西話趕緊認慫。

他加快回家的步伐,嘴里繼續念叨:“回家的路又短又長,短的是距離,長的是心情。居然用干嘔嚇唬我!我懷疑你在無中生有,暗度陳倉,憑空想象,肆意捏造!口吐污穢,踩死螞蟻也要驗尸——太過分了……”

眼看就要打開出租屋門口,準備迎接勝利的曙光,結果王忻夢又吐了。

“哎,始終沒熬過黎明前的黑暗??!”

周永清嘆了口氣開門將王忻夢抱到床上,蓋上被子,打水給她洗臉。然后去洗手間清理西裝和背上的污穢。

“水!我要喝水!”床上傳來王忻夢的叫聲。

喝完水剛將背子放旁邊桌上,王忻夢就一把將他拉到床上,摟著他呢喃道:“別走了,今晚留下陪我!”

許久過后,周永清嘆息一聲,在王忻夢旁邊躺下,開始撥弄她有些凌亂的發絲,撫摸了一下她的臉,手指在她的酒窩處輕輕畫著圈,靜靜看著這個熟睡中的女人。

慢慢的,他的腦海里又出現了何璐雪的身影。

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瘦的身段,著粉則太白,膚色施朱則太赤的膚色,略帶金色的齊耳內卷短發,鵝蛋臉、桃花眼、小翹鼻,淡妝依舊高雅,濃妝不顯妖艷。微笑的時候眼角配合嘴角上揚,雙頰處偶爾泛起淡淡紅暈。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周永清感覺置身如夢似幻的世界中,周圍的物體都開始天旋地轉,一切都顯得那么的不真切。

若是用艷若桃李、冷若冰霜來形容她。那么她會對周圍的其他人都艷若桃李,僅僅對他冷若冰霜。

他記起很多個第一次。

第一次他和周小峰上前搭訕,她只和周小峰聊天,將他晾在一邊的尷尬。

第一次和她約好一起上自習,結果苦等了一晚上,她都沒有出現的落寞。

第一次請她吃飯,她叫上七個舍友要吃肯德基,他口袋的拮據的窘迫。

第一次中秋節給她送月餅,她直接拒絕離開,他將月餅扔進垃圾桶,被一群發小“批斗”的酸爽。

第一次送她石頭記的一條玉石手鏈,不久后被告知已經被摔碎的痛惜。

第一次約到他逛街,卻被幾個發小慫恿著去他根本不擅長的溜冰場。一上午,他傻傻的楞在一旁,看見周小峰牽著她冰場馳騁的妒忌。

第一次吃一人一鍋的小火鍋的快樂。

第一次西安豐??谂郎綘渴值男腋?。

……

他記得很多個第一次,可是后面的記憶卻已經模糊不清。

一個渣男讓一個女人明白,自己在一個男人心中有多么無足輕重;一只舔狗卻只能讓自己明白,他在一個女人心中有多么微不足道……

他梳理著這些記憶是為了更好的忘記,正如電腦上清理文檔時事先瀏覽做出取舍一般。

刪了吧,都刪了吧!

忘了吧!都忘了吧!

沉浸在回憶中周永清,淚珠像雨水似的一滴一滴的直往下掉,不知何時,房間拂過一陣過堂風,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周永清醒來時,發現王忻夢坐在床邊。

“喂,女孩子家家的,有沒有一點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禮義廉恥?”

王忻夢嘻嘻笑著,一臉的無所謂?!皼]有,又不是在泳池邊,怕什么?我就是好奇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周永清直了直腰板道:“我那方面超勇的好不好!”

“那你昨晚怎么沒有和我--”王忻夢有些嗔怪道。

“果然是如費玉清一般的污妖王!”周永清不好意思將腰帶拉了拉,“皮帶卡扣壞了!解不開!”

“哈哈哈……”王忻夢像是聽見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突然笑彎了腰。

“笑的跟個唐朝豪放女似的!”周永清不滿起身去廁所洗漱。

“枕頭半邊都濕了,是不是昨晚饞我的身子留的口水!”王忻夢調笑道。

“哎呀!”周永清很合時宜地滑了一跤。

王忻夢以為他心虛,一臉猜中了的喜悅,又嘻嘻地笑起來。

周永清吃著砂鍋粥,看著此刻王忻夢。不知從合適開始,他越來越沉迷于這個女人的美。圓圓的臉蛋,月牙般的酒窩,柔情嫵媚的眼神,圓潤光澤的蘋果肌,時時刻刻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魅力。

突然有了向她表白的沖動,可是平時話癆的他,此刻卻如同多年待嫁閨中,第一次來到婆家,緊張的說不出話的小媳婦。表白是一種儀式,對女人非常重要的儀式。

在鬼馬耍寶的小腦瓜里搜索戀愛方面的甜言蜜語,卻他喵的驚訝地發現,除了學校奮不顧身為幾個女生悍然出手,還有一個讓他當了舔狗的前女友,自己居然還是一個戀愛小白。

要不韓力的葬愛語錄,算了,名字太喪氣!

要不思聰思密達的土味情話:寶!我今天去輸液,輸的什么液,想你的夜!

算了!白天不懂夜的黑,大白天我說這干嘛!再說小聰聰結局老慘了,我學他干嘛!很容易造成社會性死亡!

哎!此時此刻我無比想念曾經牽布的好搭檔盛靜,以那個卷毛大學生的文采,給哥整幾句甜言蜜語應該不錯!

正當周永清思緒萬千中,王忻夢開口,“想什么呢?”

周永清急中生智,唱起辛曉琪的《味道》。

“我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襪子,和你——”

歌還沒唱到高|潮,王忻夢先笑噴了。“明知道自己五音不全還唱!”

她喜不自勝地拿著紙巾,擦著被噴了滿臉稀飯的周呆呆。

“待會陪我去布行,有一些賬目要核對一下!”

“哦!”周永清應道,心里在吶喊:什么五音不全?小夢夢你懂不懂欣賞?我是阿杜和楊坤嗓音的結合體,雖然聽起來嗓子里確實像憋了一泡尿,但至少比《他只是經過》的高寒,要高出好幾個段位吧!

今天元旦節,布匹市場的檔口雖然都關著門,但是各個檔口的門口都掛上了燈籠,增添了不少喜慶氣氛。周永清在門口墻柜旁制作客戶需要的色卡,王忻夢將筆記本電腦放在附近一個茶幾上辦公,兩人時不時相互對望一眼,眉目傳情,甜蜜微笑。

在這種小美好中,時光里匆匆而過,夜幕降臨。

周永清鼓起勇氣準備表白。

“忻夢!”

“嗯!”

“我想你做——”

周永清說到這里有些緊張的哽咽,王忻夢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一雙美眸炙熱且略帶焦急的盯著他。

正在這時,三個人走進了布行。周永清表白的關鍵時刻被打斷,準備暴起罵娘。但轉頭看見是布行老板段建明和兩個馬仔,他趕緊起身打招呼。

“段總經理好!”

段建明嗯了一聲。

王忻夢臉色有些難看地問:“不是說明天來嗎?今天賬目還沒核對完!”

“沒關系,剛好路過!你慢慢做,我可以等!”說著他坐在王忻夢旁邊的凳子上。

當段建明湊近身子時,王忻夢慌張起身,對周永清說:“小清,你先回去,順便將那幾份寄給上海的王生的色板,拿回村里的快遞點寄出!我的表格還要做的很晚!”

“我等你一起下班??!晚上一個人不安全!”

“放心吧!大表弟,我們到時會護送嫂子回去的!”一個馬仔開口道。

周永清聽到這個稱呼,一臉疑惑。

王忻夢朝那馬仔怒罵道:“撲領母!阿喜說什么胡話呢?”

阿喜哈哈笑起來,另一個馬仔也跟著笑了。

回去的路上,周永清想著王忻夢的反常,有些心緒不寧,想給她打個電話,問下大概幾點回去,提前給她準備晚餐,到時再過來接她。當他掏出小靈通時發現沒電了,記起充電器昨天扔在布行二樓會客廳了,他趕緊返回布行去取。

到了布行門口,卷閘門已經關上一半,兩個馬仔守在門口悠閑地抽著煙。

“兩位大哥,我手機充電器忘里面了,我去取一下!”周永清客氣地對兩人說道。

“你明天再來取吧,段哥正在——”阿發說道。

“不礙事!”阿喜笑著說道:“快點?。 ?

周永清應了一聲,蹲身進了布行。

“喂!你怎么放他進去?段哥吩咐不準任何人進去的!”阿發疑惑道。

“王姐可是個脾氣暴躁的主,說不定哪天就變老板娘了,她的親戚最好別得罪!”

周永清徑直上了二樓,在客廳拿了充電器,看見經理辦公室大門緊閉,里面傳出轟鳴著DJ的音樂。他緩緩走到辦公窗戶邊,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兩個人在房內做不可描述的事……

當王忻夢的臉貼在百葉的窗戶的那一刻,與窗外的人四目相對。

周永清身上青筋暴起,目眥欲裂,握緊了拳頭,想要沖進去。

突然,他的腦海里突然冒出過去沖動的懲罰,幾次打架受罰最終毀掉學業的一幕幕往事,他踹門的腳停滯在了空中。

王忻夢驚愕過后,眼里噙滿淚水,不停擺頭,示意他趕緊離開。周永清雙手抱著痛苦欲裂的頭,跌跌撞撞地跑下樓……

石崗漁村二巷樓頂,周永清坐在布滿灰塵,扶手都已掉落的搖搖椅上,拿著一瓶紅星二鍋頭往嘴里猛灌一口。不遠處的房東老頭蹲在欄桿邊,拿著望遠鏡盯著對面,嘿嘿的笑著。

周永清突然起身,搖搖晃晃走過來,沖著對面大喊:“喂,有人偷窺,記得拉窗簾啊!”

周永清這一嗓子,引得對面幾棟樓里群情激憤,殺聲震天。

“吵吵啥?大半夜的不睡覺!”

“偷窺狂在哪?老子用殺豬刀給他凈身!”

“死變態在哪?照片貼在村委會宣傳欄上,狠狠批斗他!”

“戳瞎他的狗眼!”

“我要報——仇——!”兩個收銀小妹穿著浴袍怒吼。

……

在此千鈞一發之際,房東老頭危機公關做的很到位。他一把將望遠鏡套在周永清脖子上,揪住他的衣領大叫:“他在這兒!”

目標鎖定,接下來批斗聲更加激烈,有幾個壯漢揚言要過來扁人。

周永清灌了兩口酒,一臉的無所謂,如同騎馬舞中的鳥叔,淡定面對風沙。“老頭,咱們一個戰壕的戰友,你看我如何逆風翻盤!”他伸出兩個指頭,來回指了指老頭和自己的眼睛,示意他瞧好嘍!

周永清深吸一口氣,轉頭朝對面樓喊道:“二巷3號的401,你打cs太吵,402剪了你家好幾次網線。

503舞蹈太激烈,403經常往你家門口倒垃圾,你又將垃圾掃到501門口。

4號301家孩子欺負502家孩子,502幾次拔掉你家自行車氣門芯。

203和603的兩位精神小伙互相扮客戶打電話,用中式韓語作暗號,背著老婆一起出去happy。

……”

周永清如數家珍地爆料著,幾棟樓陷入短暫寂靜后,又瞬間炸開了鍋,一致對外改為全面內戰。

房東老頭松開周永清的衣領,震驚道:“你他娘的單身狗的夜生活到底有多無聊,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也敵不過你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八卦之心!”

周永清不屑地擺擺手,“大爺的老鰥夫夜生活有多單調,就知道鏡中花,水中月,杯中酒,夢中人!還不如不租幾盤碟片慢慢研究!”

房東再次揪住周永清衣領,戲曲腔調急迫唱道:“哇呀呀呀!哪里租?”

“我哪知道!擺攤的地方打聽唄!我的家用電器就只有一個小靈通和一把手電筒!”周永清說完又灌了口酒。

“我呸!啥也不是!”房東老頭罵罵咧咧下樓了,周永清重新坐在椅子上繼續搖晃起來。

沒有星月的夜空黑的很純粹,永遠不會像人心那么復雜多變。南方冬日的風沒有雪的加持,像是一只紙糊的老虎或者一只發怒的小貓,讓人提不起任何畏懼之心。

周永清在呼呼的風中痛楚,一瓶白酒喝完,身體如同夏季長江上游的重慶一般燥熱,內心卻如同此刻北方HLJ的漠河鎮一般冰寒。

王忻夢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上頂樓,高馬尾不再扎起,頭發凌亂披散著,職業裝也皺巴巴的,里面的襯衣還掉了幾個紐扣,那個或高冷或嫵媚的女人,此刻的兩面性都消失了,顯得是那么慌亂和無助,她徑直走到周永清身邊,蹲下身子將臉貼在周永清一只手背,嗚嗚地大哭起來。

周永清望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是不是他強迫的?還是--”

“是我自愿的!”王忻夢急且地說道,“他是潮汕商會的大老板,你別亂來!”

“為什么?因為這個總經理這個職位?”

“是!”

“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這樣!”

“你不會明白,你獨自打工才3年,而且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而我不同,我有常年離不開藥罐的父親,還有5個年幼的弟弟要養活。我13歲就出來做童工,沒人比我明白錢重要性。我現在已經30歲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賺錢要趁早,我不能將整個人生都奉獻給的家人,我要盡可能的抓住每次機會往上爬,竭盡全力賺更多的錢。只有他(她)們的生活盡早地有了保障,我才能盡快解脫出來,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你應該有自己的底限!”

“之前,我是處心積慮地讓他離婚娶我,然后順利成章地得到整個布行。可是自從愛上你之后,我改變了主意,我已經和他談好條件,我將布行規模做的輕紡城的前三,他會將布行股份的百分之三給我當做酬勞!到時候,我就可以一直陪著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王忻夢想要將頭埋進周永清的懷里,周永清起身躲開了。

“對不起,我不能認同你的做法,也忘不掉今天發生的事!”

說完,周永清走進屋子,重重的關上了門。

周永清原本打算直接辭職,但是布行還有半個月就放年假,之前趙璇叔叔的訂單的業績提成到年底能拿到七八千,他決定做到年底拿再離開。

半個多月里,周永清布行里盡量避開王忻夢。王忻夢和他打招呼他都一概不搭理,給他送早點和夜宵到樓頂,他也閉門不出,兩個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

終于熬到了年底,周永清拿著工資條和1200元現金問出納:“怎么只有工資,我的獎金提成呢?”

“提成是半年結算的,你轉來做銷售只有4個多月?!?

“不是,我看布行也有規定,年底也可以結算提成的??!”

“業績突出的員工可以的!”出納有湊近周永清小聲說道:“其實都是你姐一句話的事,我有問過她,她說按公司規定來!”

當周永清走進二樓經理辦公室時,記憶像一個蘊藏著魔力的3D影像機,每前進一步,他在時光中開始逆行一段,從同床共枕到星夜散步,從門店風波到工廠參觀,從誤認姐弟到服布爭斗……

正當處于美好回憶的倒帶之中時,一個惡魔突然出現,將他深深撕扯出這片時空,拋在元旦節的那個晚上。它的雙手攥著他的頭和脖子,死死按在這間辦公室的窗口,讓他反復觀看那段令他心如刀絞、肝腸寸斷的畫面。

他對眼前這個女人的戀戀不舍又變成了滔天恨意。

辦公室內,兩人四目相顧無言。

許久后,周永清終于開口:“我的提成——能不能年底就結算?”

“按時間算,你明年來工作一個多月,就可以拿到提成了?!?

“我年底——打算離開了!”

王忻夢似乎早有預料,但握著鼠標的手還是輕微顫動了一下。

“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幫你?姐弟嗎?我們不是真正的姐弟,我也不想做你姐。朋友嗎?這半個月來,你一句話也沒和我說過!男女之間沒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戀人、陌生人、仇人!三個,你選哪一個?”王忻夢直視他的眼睛。

周永清避開她灼灼的目光?!拔叶家x開了,何必做這種無意義的選擇呢?”

“不——我要你選!我覺得有意義!”王忻夢突然嘶吼道,眼里泛著晶瑩的淚光。

周永清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低頭沉默。

王忻夢突然沖過來,緊緊握住周永清的雙手,顫聲說道:“我想你對我說,你選第一個,將那天要想對我表白的話再完整地說一遍,好不好?”

“算了,你不幫就算了!”

“周永清……”

周永清猛地甩開她的手,不理會她的叫喊,轉身快步下了樓。和幾個同事道別后,他朝著瑞康花邊城通往康樂大街的巷子走去。沿途他將領帶和布行工牌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已經厭倦了提桶跑路,將出租屋的全部遺產留給了房東老頭。房東老頭頗為感動,以不滿一年租期為由,扣掉了他的押金。他也很感恩老頭的做法,出于對老年人視力的保護,順手牽羊拿走他的望遠鏡,出門就扔進了垃圾桶。

輕紡城里依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延續著它年前最后的輝煌。黑哥拄著拐杖背著音箱,在期間閑庭信步。音箱里傳出電影《古今大戰秦俑情》的插曲《焚心以火》,殘疾證和BGM音響雙重加持下的他,在哪里都是無敵般的存在,周圍的車輛和行人紛紛避讓。

流浪的人和落寞的人似乎心意相通,擦肩而過時,周永清和黑哥彼此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拐進一個行人稀少的窄巷后,王忻夢突然從一個岔路口沖了過來來,緊緊抱住周永清,哭著哀求。

“求求你,別離開我!你不是——不是想學打版嗎?我認識銀嶺廣場二樓祥鑫版房的師傅,他手藝很好的,我可以介紹你去學習。我不想——不想你離我太遠,不想以后都見不到你!我們相互傾訴身世的時候,你不是說過我們都是充滿苦難的人,都是被命運捉弄的人嗎?你就不能原諒我,給我一次機會嗎?”

王忻夢在他懷里梨花帶雨,他心靈的最深處被觸動了。但是他的底限,他的執拗,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時刻提醒著他——離開,離開,離開!

他狠心地掙脫她的雙臂,毅然決然朝巷子盡頭走去。身后傳來王忻夢聲嘶力竭的叫聲。

“你走了就再也別回來了,我以后都不要見到你,給我滾!滾……”

周永清失魂落魄地步入康樂大街,漫無目的走著,像一個游魂一樣飄蕩著,經過花盆落下的騰達制衣廠,大火焚燒過的宏信制衣廠,丟失貨物的友德制衣廠,曾經鉆過墻縫的那條巷子……

彎彎繞繞的路線如同他曲折坎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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