豕城，鐘樓某處。

這里的屋子低矮而寬敞，整體的寬度幾乎覆蓋了鐘樓的底部，但中間沒有一根柱子支撐，視野極為遼闊，四壁是向上的缺口。不過，整個空間雖然寬敞，但不太高，不到兩米，在里面站直了，稍微墊腳就會磕到腦袋。

同時，這頂部沒有光源，光線來自于四周的空缺處，所以越是接近這中心，四下便越是昏暗。

而拓拔七，正躺在這昏暗空間的中央。

他下方是巨大且冰冷的石塊，上方是回蕩著亙古回響的鐘樓，四下安靜、寂寥。

他閉了眼，像是睡著了，風從那缺口處灌入，掠過整片黑暗之地，嗚咽著回響。

“回來了？”

拓拔七突然開了口，他似乎是嗅到了某種風中的氣息。

他這話音落下，在空間四壁的缺口處，一個人影在那兒恭敬坐著，是石二。

這屋子沒有臺階，他是專門讓人將自己送下來的，下來后，也沒走進，立在這光里面，不過這聲音算是洪亮：

“該處理的都處理好了，四面城門都布置了不少眼睛，出入口也已經鎖死了。”

聞言，拓拔七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位李城主，他身份的事情查的怎么樣了？”

拓拔七從那飯局一開始，就敏銳地察覺到了陳啟的身份不對。

首先，通過鮮卑之前采集的信息，此地的大地主們基本上沒有和百家學派合作過，怎么會有人接觸到陰陽學派的傳承；

其次，從對方的身份、做派，以及入城后的種種舉動，都和前幾位城主有所不同，他似乎只是想手里撈一筆，趕快跑路。

聞言，石二搖了搖頭，從懷里拿出了卷宗：

“目前這部分的情報進展不順利，李家不愿意配合我們，而且由于之前豕城卷走了大量本地居民，大地主都嚴厲禁止了封地之內的人員流動，我們的探子很難把情報傳遞出來。”

拓拔七笑了三兩聲：

“繼續查，反正我覺得，他至少不姓李。”

說完，他擺了擺手，讓對方離開。

不過石二卻依然愣在原地：

“我還有一件事情不解，是關于阿蠻的。”

阿蠻這稱呼，在鮮卑人中太常見了。

由于鮮卑和漢人的底層兵卒，總體的識字率并不高，在加上大多都沒有姓氏，能用的就那幾個字，這就導致了名字重復率很高。

所以，僅僅是憑借阿蠻這名字，壓根無法確定對方的身份，從這豕城中送出去的阿蠻，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不過他們倒是可以非常確信一件事情，阿蠻一定來自前線戰場，不是從這豕城中專門供給大地主們的護衛。

雖然他們都是漢人，不過在頭腦中內置的人格不一樣，畢竟軍用和民用，兩者的區別，從對方進入豕城的那一刻，就已經看出來了。

阿蠻如果來自前線戰場，那么現在這個“賢侄”肯定就是敵人。

不過，暫時也只能確定立場了。

拓拔七缺乏進一步確認對方身份的手段，畢竟這年頭，大亂已至，鮮卑最不缺的就是敵人。不僅是大晉，還有匈奴、羌人……

拓拔七緩緩開口，然后從地上站了起來：

“阿蠻的事情你暫時不用管了，查清李城主。”

石二垂下了腦袋，退了一步：

“喏！”

……

周遭又陷入了寂靜，隨后便是這拓拔七的獨舞了。

他起身的方式是詭異的，人先是側躺在舞臺上，立起的是雙腳，膝蓋彎曲、腳尖勾起，腿部利于地面之上；

他就這樣腳撐在地上，身子懸空。

至于，臉上的表情時而錯愕、時而可怖，像是睡著了，又像是還沒完全醒來。

如果陳啟在這里，他一定是能看出這舞蹈的，因為青語，之前在為古元良大將軍送行時，在那舞臺上，表演的便就是這舞。

拓拔七就這樣。

跳著、跳著，雙足與地面接觸的部分慢慢不分彼此。

“你吃飽了嗎？”

他問向那黑暗。

……

人與人之間最大的不同在于信息獲取的不對等。

拓拔七那邊在瞎猜的同時，陳啟這邊，同樣也是兩眼一抹黑。

鮮卑到底知不知道目前的情況？或者說他們知道到什么程度？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上午，石二把自己的話交代玩，就直接走了，留下一群人呆在原地。

陳啟只能帶上阿蠻的尸體，回到了這城主府。

之前已經收拾好的行李，可能也得放一放了，畢竟這四城門都封了，暫時想出也出不去。

關上這府邸的大門，陳啟將那眾人喊到了自己書房里，詢問各位目前對這局勢看法。

“有啥可看的，直接沖出去……”

魏訓自從用過了編號B-027：《蘭陵王入陣曲》之后，便總是這個狀態，能用武力解決的事情，暴力絕對是他的第一個優先選項。

呵呵！陳啟搖頭否決了這要求。

使用《蘭陵王入陣曲》，眾人必須變為“羊”群，現在阿蠻的死暫時沒有弄清楚，無法保證“羊”群的安全，他不敢貿然使用這能力。

而且嗎？“羊”的數量也不夠。

況且，往好的猜，對方不一定知道他們就是黑潮。

“那就這樣，直接選擇議和，放棄糧草，撇開我們和阿蠻之間的關系。”

不用想，這話是夷努說的。

夷努本來的責任就是維持鮮卑和大地主之間的關系，現在看事情越來越走向失控，及時止損是他本能的考量。

但陳啟僅僅是抬頭瞥了他一眼，就直接將這意見否決了。

未戰先降，兵家大忌。

眾人七七八八說了一大通，大抵都逃不出，一言不合、直接開干的理念，這是禁忌物和陳啟給予他們的勇氣。

不過陳啟依然在猶豫，他要對手下人的性命負責：

“算了，魏訓先和我去城門看看。”

他現在還沒和拓拔七撕破臉，說明對方的情報還不完整。

至于為什么是他自己，因為在這些人里面，只有他不能變成“羊”，如果他可以逃出升天，那么對于其他人來說，逃離任務應該算是簡單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