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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大唐鬼宴(六)

月夜。

綺美的半輪明月,高掛空中。

有風在吹。

飄在天空的云朵隨風東流。

月亮時而隱沒云中,不時露臉而出。看上去仿如空中群魔,陸陸續續吞噬云朵,又再吐出來一般。

月光下,道路非常明亮。

“空海先生...”姬玄的聲音,不知是否因為太忐忑,略帶顫抖,“你當真要挖墓嗎?”“當真。”蘇愈滿不在乎地答道。

別說在這,便是在大稷,挖貴妃之墓若被發現,也是要斬首的。姬玄皇子之尊,之所以跟來,是因為聽了蘇愈一席話,產生某種禁不住的好奇,也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叛逆和新鮮感作祟。

簡單說,人類天生喜歡作死。

陳云樵家的妖貓

月下行走的美人

《清平調詞》和舞蹈。

兩人都對以上這些疑問,充滿好奇心。

但不知姬玄是否擔心那種好奇心,會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垂涎三尺,因而特地繃緊臉,不露聲色。

盡管如此,姬玄這男人,對于這種事——深夜盜挖佳人墳墓的行為,在內心深處,卻好像很感興趣。

姬玄想參與這次行動的另一個理由,在于蘇愈的存在。

對于這個倭國留學僧,也是和他一樣的所謂“玩家?”應該是叫這個詞吧,姬玄有種奇妙的興趣。好像讓磁場給吸引住,情不自禁就接受蘇愈的邀約了。雖說出于好奇心,他也很清楚,今晚所要做的,將是多么無法無天的大事。兩種心思持續在心中翻攪,以致姬玄內心充滿緊張。

“我們真的要盜墓嗎?”姬玄終于又忍不住問了一遍

“其實也不是很必要。”蘇愈笑著回答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蘇愈說這話時,三人剛好來到貴妃墳墓的山丘之前。

從下往上看,夜空中,風吹得槐樹枝葉沙沙作響。

持著熊熊火把的姬玄走在前頭,蘇愈一行開始在槐樹林子里攀爬。

槐樹新芽的香味溶解在夜氣之中,每次呼吸,就是一陣撲鼻芳香。

雖然看得見隱藏樹林問的月亮,但一走進林子,若沒有燈火還是舉步維艱。

這才點燃了事前準備好的火把。

“空海先生。”姬玄突然說了句。

“怎么了?”

“照這樣繼續走下去,我總覺得,好像陷入一個深淵,感覺愈走愈深。”姬玄打了個冷顫。

“沒錯。已經陷進去了。”蘇愈卻滿不在乎地說,他似乎越來越興奮了。

“空海,我可不是為了想聽你說這種話才這樣說的。我想聽你對我說:沒那回事,不必擔心。”姬玄苦著臉說。

蘇愈開心地笑了出來,“我喜歡你,白居士。”

“我實在很羨慕你的個性。”姬玄嘆了一口氣,將火把遞給蘇愈,取下背上的鐵鍬,以鐵鍬當拐杖往上爬。

剛爬上去,姬玄就愣住了。

“怎么了?”身后的蘇愈喊道。

“蟾蜍……”姬玄猛地一顫,趕忙把蘇愈拉了上來,然后身子閃到一旁。

蘇愈站到他身邊。

確實是蟾蜍。

傾圮的梯道上,有只用后肢直立的蟾蜍,睜著暴突的雙眼,瞪視著蘇愈一行人。

這只蟾蜍,在蘇愈手中火把映照下,看得出滿身疙瘩,以及浮現斑點的黃色腹部。

紅色火焰,將其腹部和背部映照得晶晶亮亮。

而且,那蟾蜍,一副出征士兵般的打扮。

頭戴一頂小鋼盔,身披鎧甲。腰部還懸掛著一把劍。

看著看著,那蟾蜍當下竟拔出了腰劍。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蟾蜍發出高而細的叫聲。

“賞月。”蘇愈一本正經地說。

“賞月?”蟾蜍聽到這個回答也愣住了,用蹼撓了撓頭,竟是回頭打算離開。

可隨即,兩人耳邊同時傳來骰子滾動聲,兩人不禁變了臉色,心中暗道事情麻煩了。

“哦...原來是我誤會你們了...才怪!賞月有帶鐵鍬的嗎?”蟾蜍回答道一半才反應過來,它憤怒地揮舞佩劍喊道:“滾回去!”黑暗的樹林中,響起同樣的叫聲。

“滾回去!’“滾回去!”“滾回去!”仔細一看,相同的蟾蜍喧嘩地從森林中走出來。

因為身體小,叫聲雖很高昂,若不仔細聽,也只能聽到唧、唧的嗚叫聲。

“空、空海,蟾蜍在說話。”“是在說話。”“怎么會這樣呢?”“所以...”蘇愈看了蟾蜍一眼,“蟾蜍大人,你們到底是何方神圣?”

“喔。”蟾蜍應了一聲后,說:“我們是看守墓園的。”“空海先生,太麻煩了,干脆一腳把它們都踩死算了。”姬玄不屑的笑了一聲,輕輕把腳往前一踏,沒想到,那蟾蜍深吸一口氣,身形竟是膨脹了起來,變得斗大。

再跨前一步。

眾蟾蜍變得更大,竟像一只貓那么大了。

“啊!啊!怎么回事?這些家伙竟然變得這般大。”姬玄驚叫起來。

“不要被騙了,白居士。知道嗎?千萬別跟這些家伙再說話了。讓我來吧!”蘇愈臉色也變的凝重起來,他跨前一步,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貓般大小的蟾蜍。

抓到手后,貓樣的蟾蜍竟然詭異的立刻恢復了原來大小。

蘇愈以左手從蟾蜍背后撕下紙狀的東西。

蟾蜍身上的盔甲,立即消失了。

蘇愈丟出手中的蟾蜍,果然只是只普通蟾蜍而已。

那蟾蜍慢吞吞地消失在樹林之中。

蘇愈繼續同樣動作,五只蟾蜍都恢復原狀。

蘇愈的左手里,留下了六張紙片。

“你是怎么做到的?”蘇愈還是在仔細端詳著那幾張符紙,并沒有理會姬玄的發問。

良久,他抬起了頭,“那是幻術。”

“你怎么知道?”姬玄發現自己的這名隊友越來越神秘了。

蘇愈笑了笑,“我做了一個識別鑒定,幸運的是,我過了。”

“那你是怎么破了這幻術的?你是異人?”

蘇愈搖了搖頭,輕輕抬起手,他的掌心赫然是一個大寫的梵字佛印。

“佛法?”

“不,梵字,就是光.....話說,不知誰用這紙,在蟾蜍身上施咒。”“會是誰呢?”“不曉得。”蘇愈搖搖頭。

姬玄湊頭望著蘇愈手中的紙片。紙上寫著字。

“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姬玄伸手接過紙片。

“身口意”招魂紙上如此寫著。

“這是......”姬玄問。

“身口意,是佛家語,招魂就是招來魂魄。”蘇愈說,“真是愈來愈有趣了。”蘇愈仰望階梯上方黑暗之處。

也許是起風了,上方黑暗之處,不斷傳來樹梢沙沙雜聲。

“不知我們能不能平安走到上頭?”蘇愈猶如置身事外一般地笑道。

好不容易才抵達頂端。

“空海先生,終于到了。”姬玄的聲音因緊張而顯得生硬。

周圍滿是槐樹林,昏昏暗喑,頭上只聽到夜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除了月亮被云吞下又吐出來時,月光會微弱地穿過樹梢映像下來,以及姬玄和蘇愈手上的火把之外,可以說,四周一點亮光都沒有。

每當風吹動火把時,火光所映照出來的影子,便搖晃得更加厲害。

彼此臉上所浮現的暗影,也隨著火光的搖動而閃晃不已。

“樂天先生,那就是貴妃的墓地了。”蘇愈指著墓碑對姬玄說,“你用這把鐵鍬朝石碑底下挖挖看。”姬玄接過鐵鍬,用手緊握,抬頭看著墓碑。

那是比姬玄高了一個頭的花崗巖墓碑。

“空海先生,若要挖掘墓碑底下,這碑可實在太礙事了,可以稍微移動一下嗎?”“來吧,樂天先生。”

“空海先生,那就開始嘍。”姬玄拿著鐵鍬,以鍬尖開始挖掘墓碑底下的土。

他打算先挪開墓碑下的泥土,再搬動石碑。

過了一會兒,姬玄本來拿著鐵鍬猛挖的手,在壓下鍬刃那一瞬間,突然停住了。

看起來,好像鍬刃深深卡在泥土里,拔不出來的樣子。

“咦?”姬玄不在意地看了插埋鍬刃的深坑一眼,突然哇地大叫一聲往后倒退。

他松開握住鐵鍬的手。

“怎么了?”蘇愈問道。

“火把,照一下。”姬玄說。

蘇愈拿著火把往坑里照。

不過,除了鍬刃之外,什么都沒有。

“怎么?”蘇愈問。

“剛剛揮鍬時,土里伸出一只白色的手,抓住鍬柄。力氣非常大。”姬玄臉上血色盡失。

“嗯……”蘇愈思索著,“沒關系,繼續挖吧!姬玄。”原本已改變心意的姬玄,聽到蘇愈的話,苦著臉又將鐵鍬往土里挖。

拿著火把的蘇愈,站在近處觀望。

鐵鍬二次、三次往土里挖,挖到第四次時——突然,從鍬刃插入的土里,伸出了一只白色的手,抓住靠近鍬刃的木柄。

“哇!”高聲喊叫的是姬玄。

蘇愈一邊遮著火把,一邊目不轉睛地往坑里看,口中低聲念起咒語,隨后...“莊周,我要超度它!”

“61/40,大成功。”

蘇愈心中突然莫名的想起一段經文,“南么。三曼多。勃馱喃。鑊。哺。莎訶。”那是開敷華王如來真言。

蘇愈左手依舊舉著火把,邊念邊跪在坑口,右手伸向那只緊握鍬柄的蒼白之手。

“空海!”姬玄哀嚎般喊叫。

蘇愈抓住那只蒼白手的手腕,將鍬柄扯開,說:“樂天,用鐵鍬從腕部砍下去——”姬玄表情驚恐,但還是拿起鐵鍬,以鍬刃從蘇愈抓住的那只手的腕部砍了下去。

“噗”的一聲,手腕立即斷掉。

蘇愈站了起來,“這就是原形。”他把握在右手的斷腕,靠近火光。

一看,根本不是手腕,只是一枝樹根而已。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姬玄額頭冒汗,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不知是誰,為了防止貴妃的墳墓被挖,才有這種事。”“誰呢?這家伙會是誰呢?”“不知道。”“嗯……”姬玄喃喃自語。

“還要繼續嗎?空海先生...”姬玄問。

“等一下。接下來可能還會有種種麻煩出現,得想個辦法才行。”蘇愈環視四周,“白兄,暫且幫忙拿一下,好嗎?”他把手上的火把遞給姬玄。

姬玄接過火把后,蘇愈以貴妃墓碑為中心,彎著腰在周圍巡視。

“嗯,這里。”蘇愈繞到墓碑后方時,停下腳步。

以右手罩在墓碑下方的泥土。

“白兄,這里稍微挖一下。”姬玄照蘇愈所言,拿起鐵鍬往下挖,鍬刃立刻碰到某種堅硬的東西。

“就是那個。”蘇愈說,“慢慢挖出來。”姬玄十分留神地將那物體從土里挖了出來。

是個白色的物體。

蘇愈把沾滿泥土的東西,從坑里拾了起來。

“呃喔……”姬玄禁不住發出呻吟般的聲音。

原來蘇愈手上拿的是一個動物的骷髏。

“大概是狗骷髏吧。”蘇愈說。

“好像有寫字!”姬玄說。

“讓我看看...白兄,麻煩火把。”姬玄高舉火把映照那骷髏,他自己的身姿也浮現在火焰之中,視線轉向蘇愈手中的東西。

蘇愈用手和袖子拂去骷髏上的泥土。

頭蓋骨上確實寫著某種文字。

“不是唐文。”蘇愈皺著眉說,“這應該是波斯文吧。我應該勉強可以讀得出來...”

姬玄對此已經有些麻木了,“我大稷真的有如此博學之人?”

搖搖頭,驅走那些雜念。“寫的什么?”姬玄問。

“污穢此地者,將受詛咒。毀壞此地者,災禍及身。以大地精靈之名,予彼等以恐怖——”蘇愈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喂,喂,空海,你是認真的嗎?”就算是火把紅光照映,也還是能看出姬玄的臉色蒼白。

“沒、沒關系嗎?”“唔……”蘇愈嘴邊浮現笑意,“不必擔心。最嚴重也不過如此而已。”他用手指轉弄著還拿在手里的樹根。

“但、但是......”“安心吧,白兄..”語畢,蘇愈跨開腳步,從墓碑抓準距離后,停住腳步。

他蹲下去,將拿在手里的樹根折斷擱在地面,以墓碑為中心邊走邊畫出圓圈來。

“你在干什么...”“讓不速之魔無法來干擾。白兄只要安心在那里看就可以了。”蘇愈仔細的聽了聽耳邊的骰子聲,嘴角浮現一絲笑容,他對這個游戲越來越得心應手了,既然拿的是神卡,那么當然要好好的發揮神卡的作用啊...

只見他突然靈感爆發,用樹根尖端,以墓碑為中心,在地面畫出了一個大圓圈。

圓圈內再畫出圓圈,然后抬起頭,問:“白兄,東邊在哪里呢?”“我想應該是這個方向。”姬玄回道。

“原來是那個方向。”蘇愈以墓碑為中心,走向東邊,停下腳步。再于大圓圈和小圓圈之間的空間,寫下文字:“持國天”接著走到南邊,寫下:“增長天”然后繞到西邊,寫下:“廣目天”再繞到北邊,寫下:“多聞天”是守護佛教尊神之名。

原本是天竺諸神之名,四神合稱為四天王。

是聳立佛教世界中心之須彌山的東西南北守護神——也就是“天”。

東方為持國天。

南方為增長天。

西方為廣目天。

北方為多聞天。

蘇愈口中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在這四神之間的空間寫字。

姬玄為了讓蘇愈做起來更順手,拿著火把跟在一旁。

“你在寫什么?”姬玄問。

“‘孔雀明王咒’——也就是孔雀明王真言。按照設定,空海應當是通曉這些佛家真言的。所以只要判定通過,理論上我能做到他能做到的任何事!”

寫畢。蘇愈邊說邊抬起頭,“白兄,繼續吧!”

大概挖到深及腰部時,鍬刃又碰到什么堅硬的東兩。

“好像挖到什么了!”姬玄翻動著鐵鍬,小心翼翼地把土撥開。

“是具石棺!”姬玄說。

由上往下看,果然是石棺。

蘇愈和姬玄舉著火把映照,火光在滿是泥土的石棺表面,搖搖晃晃。

頭頂黑暗處,槐樹枝梢沙沙作響。

姬玄以兩手兩膝曲貼在坑口,往下看望石棺。

“這是貴妃的……”如此喃喃自語后,姬玄把口中涌出的口水吞了回去。

濕潤的泥土味,濃密地溶化于夜氣之中。

“空海先生,該怎么辦呢?”姬玄問。

“打開看看。”姬玄依照蘇愈所說,先在石棺旁整出可以站立的地方,然后把鍬刃伸入棺體和棺蓋之間。

當他撬出約莫可伸進指頭的縫隙,就把鐵鍬拋出坑口,再將指頭伸進縫隙之中。

將棺蓋的縫隙挪得更大之后,兩手一用力,一口氣就把整個棺蓋給掀了起來。

他把棺蓋置于坑外的地面。

“什、什么都沒有?!”驚叫出聲的是姬玄。

誠如姬玄所說,石棺內什么都沒有。

有的只是姬玄掀起棺蓋時,掉落里頭的一、兩把泥土而已。

“果然……”蘇愈喃喃自語。

“果然?難道你早就知道這里沒有貴妃的尸體?”姬玄說。

“不知道。不過,倒是預測可能會有這種結果。”“到底怎么回事?”

“你看這個。”蘇愈所指的并非棺體,而是方才姬玄推出坑外的棺蓋。棺蓋內面朝上,放置一旁,蘇愈用手指著棺蓋內面。

表面有些不知是什么的圖案。

抓痕?看起來像是這樣。

棺蓋的內面,有無數條茶褐色的抓痕。

是血跡。

為什么會有這種痕跡?任誰一看就會明白。

這是被裝入石棺的人,想逃出外面,而在棺內死命抓撓出來的痕跡。

彼時,指甲脫落,鮮血外流,血液沾在棺蓋內面。干了以后的痕跡,正是現在蘇愈等所看到的。

無數的抓撓痕跡。

在這土中,會留下這般抓痕的人,到底曾持續瞪視著這個棺蓋有多久呢?那是讓人不由得不毛骨悚然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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