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煙機不斷地動著，從鍋里冒出來的熱氣，一縷接著一縷地從眼前劃過了。

荊筱芷坐在廚房的那張四木方桌旁，抓耳撓腮的對著作文紙發呆的架勢，被空氣中飄散過來的誘人香氣給打斷了，她一抬眸，看到了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

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作文的紙面上，壓在正中的位置，寫著“我的夢想”。

七八歲的夢想，總是在最宏偉的設計中進行，荊筱芷對作文不拿手，以至于她詢問過了半個班的同學，大約有十來個人，寫的都是“科學家”、“宇航員”。

如果能上天摘星星。

如果能探索世界的奧秘。

但那個時候荊筱芷還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普通，她想要和別人不太一樣。

胖乎乎的小手一筆一劃地寫下。

她想，當一個廚子。

月桂在冬天也開著花，教學樓外的花壇里，一顆接著一顆的站立著。外頭人很少，偶爾有人拿著課本路過，安靜得好像全世界都不存在。

順著藤蔓往教學樓上爬，窗戶內，一個綁著高馬尾的女生，站在教室的中間。她的個子不算高，也沒有特別矮，被老師點名起來念作文，因為難得她的作文拿了個很不錯的成績。

“我的夢想。”全世界的小學生，可能都在這一天定過人生理想，尤尋霓也不例外，她的每一個字都是經過夸張美化后的真心話，“是讓人間充滿美，讓美麗成為最優雅的話語。如果有一天，我能將這份美，帶給我的小伙伴們，那一定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老師贊同的點頭，倒不是對她的這個話信任了多少，只是這是所有班級里面，唯一一個沒有錯別字，且語句通順到她讀一次就能理解所有意思的作文了。

“很好。”老師言簡意賅地說道，“大家都可以去看看尤尋霓的作文，向她學習。”

尤尋霓像是只高傲的孔雀，在一眾的贊嘆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們都不曾在那個瞬間想過，原來長大是件那么稀里糊涂的事情。

仿佛每一天都沒有變化。

歲數卻在一點一點地增加，回過頭來再去翻找過去的自己，只會羞愧得想一巴掌把回憶，按死在沙灘上。

尤尋霓根本不知道，為什么小學生時期的作文，會出現在她的舊物箱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停下來，去看那一段歪七扭八的文字，更不明白當初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太過于難以理解，以至于她一抬手，把這張作文紙撕成了碎片。

“老媽！”她提高了嗓音同屋外說道，“這些東西你就不用幫我帶了，這是什么傳家寶嗎？！”

穿著圍裙的中年婦女，微微從廚房里探出頭來，“我怎么知道你要帶什么，自己的東西當然自己收拾。”

“這些東西趕緊丟了啦！”

兩人大概在五分鐘前剛吵過架，不然女人也不至于把她的事丟到一邊不管，“你想要一個人出去生活，我又沒攔著你，這些都是你自己留下來的，我怎么知道哪個是你要的，哪個是你不要的？”

“……別念了。”尤尋霓蹲下身，把廢紙扔回舊物箱里，收拾了半天的行李箱終于壓得緊實，拉上拉鏈之后，把這一箱子東西都拎在手上，“我去坐車了。”

路過垃圾桶的時候，順路把這一堆回憶丟在了里面。

跟在家里的時候完全不同，尤尋霓出門，必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打扮。

她以超強的自制力，控制出來的好身材，在這個時候總是會發揮它該有的作用。無論什么衣裳穿在她身上都特別漂亮，渾身上下連一根頭發絲也要保持完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確實做到了“美麗”本身。

等車的期間，從斜跨的小背包里，拿出一面圓形的小鏡子。連鏡子的背面，都是她最愛的粉紅色宇宙，對著鏡子里的那雙眼睛，先是贊嘆一下自己美貌，又是動手，梳理了一下自己那幾根每個角度都必須保持完美的劉海。

等看得差不多了，才依依不舍的將鏡子放下。

如果用一種動物來形容自己，尤尋霓一定會說“花孔雀”。因為自己的美而變得高傲，她永遠是人群里，最吸引目光的那一個，至于別人？

嫉妒只會讓他們面目全非，而不是優雅的她。

沒錯，她已經具備了所有的“完美”條件，唯一讓她不滿的就是——貧窮！

來到都市兩個月，把手頭上僅剩的零錢拍在桌子上。

尤尋霓對著桌面開始掉入異次元空間。

才月初。

距離月中發工資，還有十四天，一天三餐靠著泡面的日子她能撐得下去嗎？

不，應該說她的儲備糧還能撐到那一天嗎？

當初果然不該為了面子，而一個人租這么大的一間房，對外裝作一點都不缺錢的樣子，但每天為了幾毛錢精打細算的生活只有自己知道。

而且本以為換了個地方之后，會交到很多新朋友，結果忙來忙去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就算是聚會也只是吃個飯，轉頭就散了，根本不需要這個場地。

一腦袋撞在桌子上，尤尋霓扭頭對著空氣發呆。

不由自主地想象著，如果此刻有個霸總拿著五百萬拍在她面前就好了……

“……”

算了。

尤尋霓拿出手機，熬過了一番自我交戰，往租房平臺，發布了一條合租消息。

這天的天氣陰沉沉的，眼看著就要下雨。冷風從身邊吹過，背后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裹，拖著行李箱，一臉壓抑地走在路上，鄰居家那個初中的小姑娘，三步并作兩步小跑著追了過來。

“筱芷，你真的要一個人走啊？你有地方去嗎？”

“沒有。”荊筱芷氣得很，“但我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們都不能理解我，我跟他們無話可說！”

“可你走了誰給我做飯？”

荊筱芷停下腳步，不敢相信地回過頭去，冷風吹著她的長發，馬尾辮從后面差點糊了臉，但還是能看清她面上的震驚，“我以為你舍不得我，結果只是為了我的飯？！”

“嘿嘿。”小姑娘撓了撓后腦勺，“不是啦，也舍不得你啦。”

荊筱芷痛徹心扉，“夠了，別解釋了。我就知道。”

又是一前一后地走著。

小姑娘一路追著她到了車站，這個小地方的候車室，人也不算多，等候區的座位多得不行，小姑娘買了包薯片，坐在她身旁咔嚓咔嚓地吃著，又問，“那你去哪里啊？”

“天大地大，四海為家。”

“好酷哦。”小姑娘點點頭，“以后人家問起你，我就說你去流浪了。”

“……”荊筱芷扭頭看向她，糾結了一番，說，“還是別，你跟人家說我去外面當大廚了。”

“可你又沒找到工作。”

“我現在沒找到！我以后還能沒找到嗎？！”

“啊，好吵。”

小姑娘揉了揉耳朵，看著荊筱芷，很好奇這個小小的軀體里，怎么總是能發出如此震人的聲音。

荊筱芷被她煩得不行，低頭玩手機去了。

沒過兩分鐘，小姑娘又問，“可是你去當廚子，你家里人不是不高興嗎？”

荊筱芷握著手機，閉上兩只耳朵，假裝沒聽見。

“就為了這個和家里吵架，你一個人出去也不能證明什么啊。”小姑娘說話可是老成，“而且現在當老師多好啊，你讀的專業又對口，我們班好多人以后都想當老師，你這就叫做……欲壑難填。”

“閉嘴。”荊筱芷受不了，問道：“別顯擺你剛學的成語了，你放假了沒作業嗎？”

“我早寫完了。”

“……”

“不然我也不會閑著沒事，來送你出發啊。”小姑娘從口袋里，掏出幾個硬幣，“也沒什么可以當餞別禮的，實在沒錢的時候，去買兩個包子吃吧。不用太感謝我，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就把我當你的救命恩人好了。”

大堂里的廣播一響，荊筱芷唰的起身，把硬幣往她手上一拍，“我謝謝你，自己留著吧。”

然后迅速地逃離了此地。

車窗外的風景不斷后退，等她到了目的地，已經是天黑了。到處都是陰天，荊筱芷剛走了幾步，路上就下起了暴雨，噼里啪啦地雨滴落在地面上，她出發的時候，又忘記了帶傘，只能在路邊的屋檐下站著，把行李箱往身邊靠了靠，免得淋濕更多。

電話鈴聲在這個時候響起，荊筱芷左手拿著包，從里面忙亂地掏出手機，手機屏幕馬上被雨水打濕，她也來不及擦干，勉強按通了對話。

“喂。”對面是一個很甜美的女聲，“是荊筱芷嗎？”

她看了眼屏幕，是剛存下來的“租房”號碼，“對，對，是我。”

“你到哪里了？我把位置發給你了，你還沒到嗎？”

“我……”她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環境連個標志都說不出來，只能道：“下雨了，我等下打車過來。”

“要不要我去接你？”

“啊？”

女生說道，“我正好出來買個東西，如果順路的話，我來接你好了。”

“真的嗎？！”荊筱芷感動得不行，連連說好。

半個小時后，車輛駛入停車場，尤尋霓從車內拿出兩把雨傘，其中一把已經有些生銹了，好在還能用，兩人出了停車場，合租的消息發布后，荊筱芷是她第一個很滿意的租客。

兩人年紀相仿，又都是一個人住，而且看到本人之后，覺得這姑娘就很乖巧，她當下更滿意了。

帶著人去出租屋，路上還跟她介紹這周圍的店鋪。

“而且晚上也很方便，樓下有家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你什么時候想買東西都行。”走過了一個拐角，路邊的燈閃爍了一下，兩人都并不在意。

尤尋霓道，“如果有什么問題的話，也可以找我，還剩兩個房間，你喜歡哪一個都行，平時只要不在房間里弄太多垃圾，我都可以，如果你會做菜，家里還有廚房，只不過我不怎么常用……”

荊筱芷連連點頭，生怕對方覺得自己沒聽清楚，“我知道了。”

路燈又熄滅一盞。

大雨磅礴下得更厲害了，手里的傘被突如其來的颶風，刮得拿不住。

尤尋霓覺得這陣風來得很突然，她用雙手握住了傘柄，傘面迎著風，才沒有讓雨傘徹底報廢，只不過相比起來，也差不多快沒用了。

正覺得疑惑。

被雨傘遮擋住的視線下方，只覺得有一陣巨大的亮光閃過，尤尋霓整個人一愣，心想莫非是打雷了？

但沒有聽到雷聲。

剛想回頭詢問荊筱芷，只聽見轟隆地一聲巨響。

別說是雨傘了。

整個人都被暴雨淋濕，稀里嘩啦地站在雨里，荊筱芷的情況跟她差不多，長發濕噠噠地貼著臉頰，但眼神筆直地看著她的身后。

黑暗中的一道亮光閃過，荊筱芷還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

因為在那個瞬間，空蕩蕩的地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看不清那人的面容，渾身穿著厚重的羽絨服，像是摔倒了一樣，整個人趴在地面上。

暴雨中。

那人緩慢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哀怨地盯著她，又過了兩秒，仿佛是失去了氣息一般，直接栽倒在地。

尤尋霓發覺了不對勁，回過頭去，還沒等她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聽到了身后劇烈的慘叫。

“啊啊啊——”

尤尋霓連忙道：“這是個人！”

說完自己也不太確定，“大概是。”

荊筱芷的心臟還在怦怦跳，一手捂著胸口，不確定自己是遇到了什么，一邊說道：“她，她是不是沒氣了？”

“冷靜。”

雨更大了。

尤尋霓說道，“先躲雨再說吧。”

兩人合力把那未知生物搬到了樓道里，雨水濕噠噠地順著衣服往下滴，雨傘也徹底沒用了，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沒事吧？”荊筱芷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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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道里昏暗的燈光下，那人忽然反應過來，壓了壓自己的喉嚨，“對不起，我忘記這是在外星球了。”

“……”

“你們好，我叫談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