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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

距離戴安在雪夜里來到這個家已經過去了八年,格安特那慵懶的陽光依舊每天在小鎮上照常升起。她漫不經心地把面紗散在鎮子的每一個角落。隨后長久的在松林中散步許久,最后慢慢地落在北面山坡上的那些松散的小房子上。仿佛在這一刻陽光變慢了起來,她慢慢照過這些木屋的炊煙,劃過那些奶牛和雞、最后停在了最北面的一間木屋里。晨曦的法力無法清除這間屋子里所有的黑暗,所以她便停了下來,輕輕地照在了二樓床上的一個顫抖活物身上。

戴安感覺自己正陷入在越來越深的黑暗中,夢境里的每一縷黑色都幻化為了長著獠牙的怪物發瘋地向他撲了過來。他越發掙扎,卻陷的越來越深。

“醒醒!”

周圍的黑暗仿佛被一把利劍刺穿了,那聲音雖然輕柔卻帶有一種不可磨滅的力量。就像一只手,要把他從黑暗里拽出來。

“快醒醒!”那聲音不依不饒,就像是破泥罐里從裂縫灌入的第一縷空氣,希望能把戴安從這個破碎的噩夢拉出來。

“別睡了!”

終于,光明徹底擊碎了四周的混沌。戴安終于擺脫了黑暗的束縛,他努力睜開了眼睛,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他感受到了鳥鳴,蟲子的低語和風吹過楓林的沙沙聲。戴安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霧靄和淡淡的煙熏味都吸入肺腔。一切都在提醒著自己:真實的世界。

“你醒了?”

一個小盤子被兩只柔軟的手輕輕端了過來,上面放著一塊誘人的山果蛋糕以及一小片蜜葉和一個小鐵勺。同時送過來的還有一杯牛奶甜茶。戴安接過盤子,他左手假裝拿起勺子準備開吃,右手卻快速地把手伸過去試圖抓到她。可就在戴安抓到她之前,那個送餐的可愛小家伙就已經悄無聲息地鉆到了樓下,快速溜走了。

“真快…”戴安看了看妹妹瓊竄下去的樓梯口搖了搖頭。他把小鐵盤挪到了床旁邊的一塊木板上,那里有窗戶,能直接看到下面初醒的小鎮。

戴安的家坐落在格安特東面一座矮山的山坡上,他從小就一直跟著西恩?威爾住在這里。他記得自己很小的某個冬天那個女人就收拾好了行李,趁著他和父親酣睡的時候離開了家,同時留下的還有臺階上一個包裹好的嬰兒。從那以后起父親就再也沒笑過,他每天總是苦著臉呆在倉庫的閣樓上描著他的地圖,并在周五周六的時候拿著圖去城里出售給遠航的漁民。不過戴安倒是挺開心的,至少他再也不用去清理那些碎盤子了。為了養活幼小的瓊,戴安五歲時便開始協助父親的工作,他經常幫助父親把車裝好,把幼小的瓊抱在懷里,三人便一同駕車去港口出售地圖。父親的技藝很好,地圖是整個港口最精確的。在他倆的努力下成功的幫助了弱小的瓊挺過了那個寒冷的冬天。可惜這光景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隨著克諾賽輪的地圖進入格安特市場后,漁民和護軍就被這些更精確更廣闊且物美價廉的地圖吸引了,西恩的生意瞬間就跌入了寒冬。他賣掉了店鋪,只能把自己的海圖作為廉價工藝品兜售給那些克諾賽輪的少爺們,戴安也停掉了學,他在家里開墾了幾塊荒地種了些蘿卜,一家人過著十分艱難困苦的生活。在戴安偷偷溜進軍港的那天晚上,西恩又去港口試圖碰運氣,他要兩天才會回來,所以這兩天只有戴安和瓊獨自在家。

盡管如此,戴安也沒有對生活有過什么抱怨,至少在鄰居們的口中,他仍是那個最愛笑的孩子。他總是會坐在窗邊,翻著那些童話和傳說,享受著每一天的日出日落。同其他孩子們一樣,他最希望能夠加入護軍,同時和鎮上大部分孩子一樣,他也想要一把槍。

戴安拿起了小鐵勺,開始一點一點刮吃著蛋糕的外皮,妹妹通常會在蛋糕里夾一些餅干碎。隨著第一口混合著青草香味的美味被他咽下,他才真正從昨天那個可怕的夢魘里活了過來。

甜茶很好的起到了鎮定作用,戴安幾口就把那一小塊蛋糕吃完了,他拿起茶仰頭喝掉,便端起鐵盤子順著梯子滑下樓干活去了。

戴安家里的規模不算小,他們甚至還擁有一個不大的農舍和一間倉庫。隨著家境衰落,他們為了生活已經變賣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如今的屋子也只剩下了這些老舊的木頭殼子。戴安每一次想到這里都不由得嘆氣,格安特像他這樣的男孩在港口幫忙裝貨的多的是,他已經八歲了,必須找個活計養活自己的家人了。此刻他正努力地從井里打起來一桶水,然后用水開始擦洗家里的大餐盤和小碟子,然后把中午的腌肉和軟面包烤好。瓊這時也把雞喂好了,他們簡單地分食了鍋里的食物,又各自回到了農田開始了下午的勞作。

戴安每天過的十分規律,他上午會把地里所有的農作物都澆一遍水,然后給自己家的雞和奶牛添飼料。然后去把祭堂里把上早學的妹妹接回家。然后去溜進軍港裝做報童或者信差購買一些便宜的糧食,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撿到幾個沒有徹底爛掉的水果,然后給妹妹做一些簡單的晚飯。如果幸運的話,西恩會帶著一些魚肉和雞肉回家吃晚飯,一家人會很難得的坐下吃一頓有肉的晚餐。

當然,這都要建立在戴安能活著回來的基礎上……

軍港內每晚都有護軍輪番巡邏,想從里面帶出點什么東西來更是難于登天,基本上每一次戴安進去買些生活物品無異于是在死神刀尖上跳舞。甚至有好幾次巡港的護軍以為他在偷東西向他開了槍。由于是夜間,能見度并不好,但有好幾次子彈都差點削掉他的頭皮。當然,死在子彈下肯定比死在陸魷嘴里來的痛快。

自然,在這種近乎搏命一樣的努力下,他終于省下了一小袋金幣,馬上就攢夠他想要的最好的槍了。這是戴安克服勞累轉移注意力的最好辦法。此刻他正在地里把晚上要吃的菜收好,其中包括一些蘿卜和剛釣上來的幾條小魚,他希望今晚老爸不要回來,這樣他就有時間去搞定昨晚丟失的水芹,說不定還能再從軍港爛水果堆里撿幾個沒人要的爛蘋果。他望了望湛藍的天空嘆了口氣,把裝著魚和青菜的籃子放在廚房邊上的一個空木桶上,努力地眺望著遠處祭堂的那些小黑點,那應該就是祭堂剛剛放學的孩子們——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了戴安的耳朵里,是西恩回來了。此時西恩?威爾正因為車輪陷進泥里拔不出著急,看見戴安正在看他,就扯起嗓子嗷嗷叫喚起來!

“快點——過—來—幫忙!”

戴安慌忙跑了過去,先安撫了一下有些受驚的老馬,然后跑到后面去,努力地用瘦弱的肩膀頂起車架,慢慢把它向前抬去,反復試了幾次后車輪在猛烈的搖晃聲中痛苦地掙脫了那個土坑。戴安趕緊去把累的快要趴下的老爹給抬上車去,然后領著老馬向家的方向牽回去。車上幾乎沒少的地圖顯示:他們馬上又要沒飯吃了。

“今天——那些可惡的少爺——們。他們——不愿意—不愿意去—施舍我這個可憐的人。”西恩大著嗓門喊著對世界的不公“三個銀芯?不—不!哪怕是半個分茨,他們也不會施舍給我這個可憐的老人!就算我還有一絲力氣,我也不會停止咒罵著那些克諾賽輪的混…混蛋!”緊接著他就倒在了地圖堆里再也站不起來了,戴安趕緊把車停穩然后再把他險些摔下去的身體重新弄回車里去,那匹老馬也跟著搖晃了幾下,戴安差點就沒拉住。他想試圖說些什么安慰一下西恩,但是車上已經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別擔心,爸爸,我會想辦法。”他看了看正午的太陽,它看上去那么明亮但戴安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冬天就要來了。

“怎么可能會有辦法呢?”

西恩一直躺到了下午才慢慢醒過來,這還要感謝戴安和瓊一直在給他進行熱敷,瓊還不小心把一些熱水灑在了地板上,弄得屋子里滿是蒸汽。他吃力地翻了個身,發現戴安正端著一個小鐵盤,上面放著幾條烤好的小魚和一些蔫掉的蘿卜和幾片菜葉,戴安翻遍了家里也找不出來第二塊蛋糕,這恐怕已經是一家人今晚唯一的食物了。

“對不起…”瓊捏緊了衣角,事實上他和哥哥今晚都沒有吃上飯。

“是的…”西恩長嘆了一口氣,“明天再試試吧…”

但是第二天,無論戴安和老爹怎么吆喝,在他們攤邊連半個停留的人都沒有,甚至那些曾經的老主顧,那些漁民也不愿意再過來買一張廉價的海圖了。如今,那些魔力般的機械印刷術已經徹底的占據了這個海邊小鎮的市場,把戴安的家又往絕路上逼了逼。西恩的情緒比昨天更加低落,不過戴安倒是認為這是好事,畢竟爸爸現在可沒錢買酒了,他正好能少挨幾下鞭子。但沒錢結局就是一家人只能坐在桌子啃著毫無滋味的蘿卜梗,戴安可以發誓里面一點咸味都沒有。可即便是這樣,他們也沒有第二碗蘿卜梗湯喝了。要不是戴安死命阻攔,西恩肯定是要把那幾只僅剩的雞殺了吃掉,此刻西恩臉色估計比天上的云還要黑,估計只要一滴酒他就會給戴安來幾下狠揍。

瓊見勢不妙拿起盤子就溜走了,此刻飯桌上只剩下戴安和西恩兩個人了。果然西恩掏出了一個酒瓶子,戴安嚇得縮了縮脖子,不出意外的話他一定又要挨揍了。但這時門口卻傳來了一陣敲門聲,通常客人對于這個貧窮家來說就代表著訂單生意。西恩立刻去開門,戴安也就趁機溜到了樓上,從樓梯的縫隙間打量著來客。他看到了兩個穿著精致的魚革獵衣的兩個人,他們兩個幾乎一樣高,背后背著兩件長桿武器,那是兩把槍!戴安可以肯定,那是格安特的護軍。

“所以,兩位大人來這里做什么,不知…”西恩之前給軍港制作過很多地圖,他認出來這兩人是護軍中的采購員。

“我們需要一份克諾賽輪海峽的地圖,大型的、不能有任何偏差。”其中一人拿出了一個小錢袋放在了餐桌上,“13粹紋,15天貨期”

這份巨款讓西恩欣喜,他立刻點頭接下了這筆生意。那兩人點了點頭,戴安看到他們從衣服中拿出了一張告示一樣的東西,戴安離的距離比較遠,看不清那上面寫的是什么,但是他很確定他們還要再說點什么。

“我們需要幾個能干活的孩子幫我們給船運貨,我們會給他們提供衣服和食物,也會給他們一些錢。”其中一個護軍看了看藏在樓梯上的戴安(戴安也不知道他怎么發現自己的)“當然,這要看你的孩子愿不愿意。”

戴安聽到這個消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都記不清自己是怎么翻下去的,總之他在西恩無比詫異的眼光中很高興地接下了這份工作。那兩個護軍便把那紙給他讓他簽名,戴安上面還有幾個人名,分別是格林?斯諾、凱特?柏塞爾、萊瑟和莫里。隨后他就迫不及待的準備和那兩個護軍離開,甚至忘了收拾他的行李。盡管西恩很疑惑但他也沒有對戴安說什么,畢竟家里少了一張吃飯的嘴他還是很開心的,但瓊卻小跑過來抱著戴安的胳膊試圖阻攔他。

“你不許走!”她先試著擋了擋門,失敗后又努力攔著他,不允許他離開。但是拋開理想不談,家里仍舊窮的吃不上飯,戴安必須去。他只能摸摸妹妹的小腦袋,又在她的腦袋上親了一口,瓊才懂事地輕輕放開手,戴安有些嘆息,他可能有一段時間吃不上妹妹的蛋糕了。他最后和這個木屋告了告別,隨后就和那兩個護軍離開了這個住了很久的家。瓊也跟著追了出來,戴安看到她一直站在山坡上望著自己,直到戴安和那兩人徹底消失在山下的小鎮。

“希望生活會變好起來,不要再繼續迫害這個可憐的家了。”戴安向大海的方向望了望,那里有一束光照向遙遠的大海,那是軍港的燈塔。在戴安眼中它和小鎮其他的屋中燈光一樣,都是對夜空中的黑暗最有力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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