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公主，不可以這么喚奴才的。”

“哥哥——”

“懷吉帶你回家。”

“懷吉，你被困住了，被困在這里了。”

“哥哥，帶徽柔走，好不好？”

……

感受到額頭上覆著手，我從夢魘中掙脫出來，小口小口猛的喘氣，抬眼便對上懷吉的眼睛。懷吉非常快速將手抽開，轉(zhuǎn)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清茶，恭敬地端到我面前。

我盯著頭頂上方的紗帳，不住地發(fā)抖，心里的溫度和被子里的溫度相互碰撞，這輩子，不愿不想再重走上一世的結(jié)局。

“公主……”懷吉將茶端地更近了些。

“哐當(dāng)”一聲，茶杯途經(jīng)床沿掉到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我失去思考，猛拉過懷吉的手擁了上去。下巴重重撞在懷吉肩上，懷吉慌亂地想要跪下，我拼命抱緊他，“懷吉——”，帶著濃重的哽咽。

他沒有再推開我，靜靜的，任由我抱著，任由我將眼淚淌濕了他的肩膀。

聞著熟悉的帶著皂角的只屬于懷吉的味道，我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公主，不要怕。懷吉永遠(yuǎn)跟隨公主，有什么鬼神，都有我陪著公主面對。”

我吸了吸鼻子，悶悶地說：“我早就不怕了，又不是小孩子。”

懷吉沒有說話，輕聲笑了。

這是懷吉陪著我的第七個(gè)年頭，

（二）

“徽柔，快來，這些些衣裳好看嗎？”

今日貴妃氣色很好，正對著一堆衣服挑挑揀揀，那些衣服，一看便是尚衣庫新做的。我繞到貴妃身邊，虛虛扶住她的胳膊，笑著說：“好看的，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貴妃佯裝嗔怪地點(diǎn)了點(diǎn)我的鼻子，道：“也不知跟誰學(xué)的這一套，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又拉過我的手，“這些是我讓尚衣庫新做的幾套衣服，都是按照你的尺寸裁制的，你看看，喜歡嗎。”

“喜歡，只是——”我環(huán)視一圈這幾件衣服，“這衣服也太過鮮艷了些。”

“噯，我們徽柔穿上這些多好看，這女孩兒家家花一樣的年紀(jì)，就要穿得鮮艷一些。聽說過幾日，有一位曹家公子要進(jìn)宮，聽說他樣貌長得極好……”

曹家公子，莫非是曹評。我想起上一世在館子里瞧見他和新婚夫人和和美美的樣子——還是在我嫁進(jìn)李家之后。

“徽柔，想什么呢，聽沒聽見我說的話，這孩子。”

奇怪的是，我并無再去偶遇曹評的想法，故人，就留在過去吧。我對婆婆使了個(gè)眼色，婆婆笑著對貴妃說道：“娘子可是忘事了，今兒公主過來前您不是讓小廚房做了些小點(diǎn)心？”

說罷，讓宮女將小點(diǎn)心端上。我將貴妃拉到桌前，撒嬌道：“姐姐這是忙著看衣服，倒是把徽柔給忘了。那曹公子如何與我又有何關(guān)系？這些衣服好看，徽柔心里喜歡，女兒的婚事還不急，讓我多陪姐姐幾年。”貴妃直率，這幾年被她影響，從前只會憋在心里的話現(xiàn)在反而能說得出口。

“羞羞羞，未出閣的姑娘倒把婚事掛在嘴邊。”貴妃拍著我的手，將一塊芙蓉糕塞進(jìn)我嘴里，“我哪有那個(gè)意思，不過尋思著要早早替你看一戶好人家我們徽柔長得好，還會識文斷字，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帝姬。將來啊，是要嫁給天下最好的男子的。”

最好的男子，我抬頭往外看，只看見懷吉，正恭敬地站在門口一側(cè)。想起上一世，我眼里酸酸澀澀的。

“徽柔，怎么了，可是這糕點(diǎn)不合胃口？”

“無事，眼睛進(jìn)了沙子。”

（三）

這幾日我偶感風(fēng)寒，便在自己寢殿修養(yǎng)，昏昏沉沉中，聽見外頭侍女慌張的聲音。

我起身撩開簾子，問：“何事在外面喧嘩？”

一個(gè)侍女快步走進(jìn)來，渾身濕漉漉的——我認(rèn)得她，是張貴妃身邊的侍女。她哭著跪到地上，道：“公主快去勸勸娘子，娘子娘子……”

我頭疼得厲害，想找一處支撐的地方，手晃悠兩下，被一雙勁瘦的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胤鲎。菓鸭?

“姐姐怎么了？快說！”聲音啞的厲害。

“娘子，娘子今日穿得華麗，被，被官家在宴會上當(dāng)中訓(xùn)斥，娘子，現(xiàn)在正在花園中淋著雨，憑奴婢們怎么勸都不肯回來。公主快去勸勸，娘子身體不好，公主……”

沒聽完她的話，我抬起腳就往外走，一路跌跌撞撞，連傘都沒來得及拿。

“哈哈哈……”張貴妃跳著舞，笑得一如當(dāng)年在御花園中見到的那邊嬌艷。

“徽柔，來啦，我今日打扮得好看嗎？”

張貴妃見到我，停下來，伸開手臂，像個(gè)給大人炫耀衣服的孩子般轉(zhuǎn)了一圈。

我掙開懷吉的手，上前扶住貴妃，“好看的，好看的。姐姐，我們回去吧。”聲音已然帶著哭腔。

貴妃擺擺手，抬頭望著天空，被雨淋得睜不開眼，但仍舊高高仰著頭，“只有今天，徽柔，我想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能高興點(diǎn)，可是，可是……這個(gè)白玉冠，我最喜歡了，她們都笑我俗，可是我就喜歡這些俗物，我出身不高，我不會那些東西，我想著我只要討官家歡心就好，我有他的愛就好。可是宮里女人太多了，我的愛是一份，他的愛要分成好多份。先是天下，然后百姓，然后，然后——”

她蹲到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我無數(shù)次想，我是不是沒有福氣，那么多個(gè)孩子，我都沒留住，我只有你了。我好高興，你像官家多一點(diǎn)，我，我怕我的出身影響你的婚姻，想著我得到更多寵愛，你會有更多的底氣。你知不知道，你剛出生的時(shí)候，小小的一團(tuán)，我生怕你生病，夜里總要去看你好幾次，探探你的氣息，捏捏你的小手……”

我聽著她的念念叨叨，心疼得無法呼吸，伸手環(huán)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姐姐，徽柔餓了，我們回宮吧，回去睡一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