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若鶴的鋼琴老師終于來了。剛見面若鶴就心急地想給老師演奏，她學過電子琴，會彈簡譜的《小毛驢》。而且她在鍵盤上貼了音符，她會貼這個還要感謝賈凡凡。

若鶴給老師彈了小毛驢，老師說：“學生樂感很不錯啊！”

若鶴爸爸媽媽聽了，都很開心，也鼓勵起若鶴。若鶴第一次被媽媽這么鼓勵，緊張地不知所措。

下了課，她看媽媽高興，就提出找西麗玩。媽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陽光從茂密的樹枝間灑來無數光斑，像一片一片銅錢一樣不經意地丟在地上。若鶴愉快地跑到西麗家，看見西麗一個人正在看著電視吃方便面，就自己也泡了一包和她一起吃。

若鶴邊吃邊把蓮靜的事情告訴了西麗，西麗一聽覺得事態嚴重，就提議下午去醫院看一下。她們打電話告訴蓮靜要去醫院看阿姨，蓮靜在電話那頭感動地語無倫次。她先問她們知不知道路，若鶴說知道，她又問知不知道怎么坐車嗎？若鶴說知道。最后她又千叮嚀萬囑咐路上小心。

兩個人立刻行動起來，從來沒有去醫院看望過病人的她們，還有一些興奮感：“送什么禮物？”

“要買花嗎？看病人應該送花吧？”

“我再回家提點東西。”

若鶴飛一樣地跑回家，叫媽媽選一個去醫院的禮物。媽媽就幫忙挑了一箱蜂皇漿給她，若鶴一提，說：“太輕了，還有什么？”

媽媽又給她一箱核桃飲料，說：“別在醫院太久，打擾病人休息。”

若鶴提起兩箱禮品，又飛一樣跑下樓。西麗早已經在燦爛地陽光下等找她：“鮮花我已經給門口姐姐說好了，咱現在去取。”

“什么花？”

“康乃馨和百合花，送給媽媽的。”

兩個人飛一樣走到小區門口，花店里的姐姐已經把花擺在了玻璃柜臺上。鮮紅色的康乃馨怒放著，花瓣一層包著一層，晶瑩的露珠滾動著，一不小心滾了下去，又被另一朵鮮紅接住。四朵白色百合花看似毫無章法地插在一團鮮紅中，卻又顯得自然。花店的姐姐還在花兒周邊扎起碧綠的青草，紅、白、綠三種顏色讓人滿眼都是新鮮。

“阿姨一定很喜歡。”若鶴笑起來。

西麗上前抱起花，說：“快走，我怕到了，花兒都沒現在好看了。”

花店的姐姐說：“不會的，放心吧。”

兩人就走向公交車站。西麗拿著花兒站著，若鶴把禮物放在長凳上，直直地坐著聞著西麗手里的花。公交車站忽然成了的一副唯美的畫面，無數行人都不禁注目。

到了醫院，蓮靜早已經迎在大門口。她逆光站著顯得很單薄，凌亂的頭發好像要嵌入陽光里。蓮靜從來都打扮得一絲不茍，而今天，她只是用發卡隨便夾著頭發。

看見若鶴和西麗，蓮靜又快迎幾步：“你們來了。”

話沒說完，眼圈先紅了。

“阿姨怎么樣？”兩人看見這場景，沒了剛才興奮的心情。

去醫院看病人，并不是去做客。

“確診了，是惡性的。”

“惡性的！”若鶴驚叫起來，媽媽說說不定是“良性”的。那就說明“惡性”的，和癌癥有關。

“要切除……”蓮靜麻木地說著。

“切除什么？”西麗好像也受了驚嚇。

“……**……”聲音壓得低低的。

聽見這兩個字，若鶴感覺胸前涼涼的，好像有刀刺進去一樣。西麗也夾了夾雙臂，呆呆地愣在哪里。

蓮靜轉身往里走，若鶴和西麗就機械地跟蓮靜走，也不知道說什么。

病房樓里到處是刺鼻的消毒水味，然而卻并不叫人感覺干凈。白色的墻壁上，有斑斑點點的脫落的痕跡，若鶴有點想作嘔。

推開病房門，看見一個戴眼鏡的人坐在病床前，擋住了病人。這就是蓮靜的爸爸了，在照片里是見過的。

“叔叔。”若鶴叫他。

他點點頭，輕輕地站起來，把妻子扎了針的手放在杯子下。

蓮靜媽媽聽見若鶴的聲音，從枕頭上仰起頭：“誰來了？”

若鶴和西麗走過去，低頭看前幾天還健康快樂的阿姨。她現在變得好瘦小，頭發也稀稀落落的。窗外樹木枝椏的影子打在她身上的白床單上，像是可怕的惡魔的手，要一把就能抓起她。

兩個人站著，竟然一時語塞。不到半個月，一個人能瘦成這樣？

蓮靜爸爸用一次性杯子端過來兩杯水。

蓮靜扶起媽媽，把枕頭墊在她身后說：“若鶴和西麗來看你了。”

兩個人這才想起來，一起叫到：“阿姨……”

蓮靜媽媽趕緊應了一聲，叫爸爸拿水果過來給她們吃。她們又尷尬地推辭，不知道如何面對忽然變得如此瘦小、如此憔悴的阿姨。

蓮靜拿起花，像是哄小孩一樣地說：“好看不？她們倆送給你的。”

蓮靜媽媽看見花，眼睛里放出光彩。

媽媽是多么愛花啊，媽媽是多么愛美啊。媽媽知道自己的病情以后，足足兩天沒有吃飯，她拿出自己上學時候的紀念冊，給蓮靜說：“媽媽當時是班花，你爸爸每天就為了我去圖書館，才考上了研究生，讀了博士。”

媽媽還說：“我從初中起，就很注意形象。我的衣服最干凈，皮膚最白，身段最高挑。這都是出了名的。”

想到這里，蓮靜眼里閃著淚花。

媽媽看了鮮花，心情好像好了很多。就拉著若鶴和西麗的手問這問那，她有氣無力地說：“看看你們多好，真好啊。”

兩個人在這種深情又絕望地情形中，完全手足無措起來。

“真好看，多好啊。”她仍然拉著她們的手。

蓮靜過來，掰開媽媽的手，有點生氣地說：“媽，你這是干嘛呢？”說完，又叫她躺下休息。

誰知，她躺下竟然輕輕抽泣起來，好像一個小孩被家長不公平的對待了。

爸爸走到床對面，對她好言相勸起來。蓮靜苦笑一下，對若鶴和西麗說：“唉，你看，生個病和小孩一樣。”

西麗有些慌亂地說：“你好好照顧阿姨，我們先回去吧。”

若鶴也附和著說：“是啊，是啊。”

蓮靜就送她們到電梯，紅著眼圈說：“我媽媽是被嚇著了，我媽媽還年輕的很，她才三十三歲。”

若鶴和西麗都很吃驚，三十三歲！自己的媽媽都要40歲了。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什么也說不出來。高樓聳立在灰白的色天空下，沒有一絲風。物是人非，世事變遷再快也不過如此了吧。

心情沉重地走到家門口，西麗看見門虛掩著，原來是姑姑在打掃衛生。

姑姑趴在地上擦著地板，對坐在沙發上的爸爸說著：“西麗要知道這事，一定又和你鬧。”

西麗立刻推開門：“什么事？”

兩個人嚇一跳，姑姑扭過頭，身后光滑干凈的地板映射出陽光，刺得西麗睜不開眼。

“什么事？”西麗很緊張。

爸爸扭動一下身體，好像是給自己提提勁兒一樣：“西麗，來，你過來。”

姑姑站起身去收拾西麗的臥室。

爸爸用胳膊攬住西麗的肩膀，問：“西麗，你希望爸爸一直一個人嘛？”

西麗騰地站了起來，媽媽已經徹底了拋棄了她，難道爸爸也要離開她！

“你要結婚嗎？不行！”

姑姑走了出來，爸爸瞪她一眼，她又回去了。

“你坐下……”爸爸拉她坐下來。

“爸爸首先告訴你一件事，我去杭州那一個月，有個阿姨一直幫助我！”

只要提起來那一個月，她心里就有無限的委屈。后來她想通了，不委屈了，是因為她覺得爸爸和自己一樣孤獨，甚至有點惺惺相惜起來。

現在才知道，爸爸不孤獨，媽媽不孤獨，只有她是最孤獨的。

她又站起來，有氣無力地說：“你真是個騙子，你騙了我。”

爸爸趕緊站起來，扶住她的肩膀，痛苦地說：“我沒有騙你，你能不能好好聽爸爸說句話。”

西麗原本是想走開的，聽見爸爸近乎哀求地聲音，就沒有動。

爸爸松了一口氣，說：“西麗，爸爸無論是事業上還是生活上，很想找一個伴。不過如果你不同意，我肯定不再說這個事情。”

西麗低著頭深吸一口氣，又很快地把這口氣呼出來：“爸爸，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

“行，我知道了。”爸爸故作輕松地拍拍她，“沒事了。”

西麗扭過頭，看見陽臺上掛著姑姑剛剛洗好的床單、被罩。床單已經干了，被風時不時地吹動著。

“爸爸，她是誰？”

“……你不認識，他是爸爸初中的同學。”

西麗心里咯吱一聲，初中同學！哦，對！爸爸也有過初中時光，爸爸曾經也是個小孩子。

吸一口氣，安靜地走回臥室。

姑姑探出頭，很納悶為什么沒有聽見爭吵的聲音。

西麗關上房門，拉上淡黃色的窗簾，和衣躺在床上。天花板上有薄薄的窗簾被風吹起來的影子，一晃一晃的，好像要把西麗催眠。

她想起了蓮靜的媽媽，年紀輕輕得了癌癥。想起她看到鮮花時候的表情，像兒童看到喜歡的玩具。

她又痛苦地翻了一個身，把膝蓋頂在冰冷地墻壁上。媽媽至今沒有聯系過她一次，不過，她也不準備和媽媽聯系……不……是還沒準備好和媽媽聯系。

那個人是什么樣子，她是不是很喜歡爸爸。爸爸不是說有我就行了嗎？這種口是心非是不是騙人呢。

賈凡凡現在有沒有猜到打電話的人是自己呢？他現在在干什么呢……

漸漸地她睡去了。

賈凡凡并沒有電話上勞心費神，他此時正在和姐姐一起看電視。姐姐一邊看電視，一邊不停地看手機。凡凡知道她在等張老師的電話，就問姐姐：“晚上吃什么？”

姐姐笑著：“你想吃什么，這次你直接告訴他。”說完進臥室換衣服。

姐姐再出來，已經換上了好看的藍色連衣裙，頭發高高扎起來，又靚麗又活潑。

“今天我不去了。張老師想見的是你。”賈凡凡坐在沙發上，眼睛看著地面。

這時候手機響了。

“張老師的電話，你快接啊！你要對他好一點。”他又說道，坐了起來。

賈平平拍拍他的背：“你能耐了，都敢教訓姐姐了。”她接通了電話，又詢問地看了一眼賈凡凡，賈凡凡連忙搖手小聲說：“我不去。”

姐姐出門后，賈凡凡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很久很久，然后他站起身，穿戴好也出了門。

他要去熟悉的地方去找爸爸。昨天姐姐的話給他很大的觸動，是啊，上天已經懲罰了自己，何苦自己再懲罰自己呢。

走進火車站北邊那條深深地小路，路邊的水溝和零零落落的小草又激起他心里的壓抑和恐懼。空氣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樣，使人呼吸困難。一個騎著三輪車的小販從前面的白光中出現，車上的七彩糖果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曾經無數次，他多想吃一次他車上的糖果啊。

小販看了一眼凡凡就走開了。那一眼，把他拉回舊時光……冬天姐姐因為洗尿布凍裂了手，自己偷偷去廚房偷東西吃……

他握緊拳頭，胸腔劇烈起伏著，好像一不小心就要爆破一樣。

呼吸越來越急促，黃昏的小路變得朦朧起來。他又轉身跑了回去，一路跑著，淚水在他眼眶里打著圈，心里在吶喊：“爸爸啊……”

跑進小區，他才敢流出眼淚，他揉著眼睛，并不看路，只是憑印象像踩棉花一樣往家里走。一切都變得恍恍惚惚，人像是在水里浮起來一樣，渾身上下的知覺都變得麻木了。

身后傳來汽笛聲，虛虛渺渺又實實在在。

“凡凡……”鄭佳爸爸從面包車里探出頭。

賈凡凡扭過頭，一雙淚眼。

“快上車。”

賈凡凡就上了車，車往開到鄭佳家門口，鄭佳出來迎接凡凡。媽媽已經在廚房里做飯了，飯菜香噴噴地味道鉆入賈凡凡地鼻子，一家人的感覺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