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佳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最終決定去合唱團面試。晚上吃飯的時候正要說起這件事，就聽見爸爸媽媽正在商量著去姑姑家的事情。

“咱吃完飯去咱姐家去一趟?！?

“行，東西直接去門口小賣部搬點吧。”

鄭佳煩感地問：“怎么又去？”

“你爸爸想和你姑商量商量把修車行兌出去的事情?！?

若鶴扭頭問：“爸爸，你自己怎么想的，你現在修車不是很好嗎？”

爸爸不理她。

“爸，你當時跑長途的時候，不一直想開個修車行，這好不容易干起來了，為啥又要去什么車隊?！?

爸爸看也沒看她：“大人說什么事，你能不能不插嘴?！?

“我要參加合唱團！”賭氣一樣的說。

媽媽問：“不耽誤學習嗎？”

爸爸說：“參加吧，要錢嗎？”

鄭佳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進自己的房間：“不要錢！”

門外，爸爸媽媽相視嘆了一口氣，這時，有人敲了幾下門推門進來了。爸爸抬頭一看，是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從門外走進來，因為逆光，看不清楚他的臉。

爸爸招呼道：“凡凡，吃飯了嗎？”

凡凡全名叫賈凡凡，他就是去若鶴家送鋼琴的男孩。此時他穿著干凈地白體恤，頭發(fā)剃得非常精神。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茶幾旁邊，白白的臉上透出羞澀的淡紅色。

鄭佳媽媽常常說賈凡凡是她見過最招人疼的男孩，他繼承了他父親的俊朗外貌和母親的溫順性格?？上н@個帥氣的男孩一出生就被厄運追隨，他三歲時爸爸和媽媽離了婚，離婚后媽媽因為賈凡凡的撫養(yǎng)權和婆家斗智斗勇了一輩子。凡凡媽媽生前常常和鄭佳媽媽訴說婆婆家人的無理，她還說：“我死也不會叫我兒子有后媽！”

她說完這句話后，忽然得病匆匆去世了。當年凡凡才10歲，在媽媽簡單的葬禮上，他還和鄭佳在院子里玩跳繩。第二天，他爸爸帶著他姐姐回來接他，他躲在舅舅身后探出腦袋看自己的姐姐。爸爸說：“凡凡，走吧，和姐姐住幾天去。”

凡凡的舅舅本不想攔事，就順手把凡凡推了出來。凡凡又轉頭躲到舅舅身后，舅舅又使勁一推他，他就順從地跟爸爸走了。

但是一年后的一天，凡凡自己搭公共汽車回到和媽媽一起住了12年的老房子。他把客廳收拾得干干凈凈，放了一個小彈簧床，又把一個電飯鍋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開始了自己生活。他舅舅又過來了，苦口婆心地勸他回去，他只是搖頭：“我就一個人住，也不去你家”。舅舅聽了放心地又尷尬地說：“隨便你。”后來他爸爸也回來要他回去住，他也搖頭：“她對我姐太過分了?！?

賈凡凡的姐姐賈平平是爸爸媽媽離婚的時候就跟爸爸走的，當時還是個小丫頭，后來她在麗城師范大學讀書，而且學的是音樂。鄭佳媽媽說：“學音樂要花很多錢的，她后媽那么舍得給她花錢，怎么可能對她不好呢。”

鄭佳媽媽很同情凡凡媽媽的遭遇，對從小看著長大的凡凡更是充滿了慈母一般的感情。凡凡回來后，她時不時叫鄭佳去叫他來家里吃飯。一開始，凡凡隨叫隨到，后來他很少來了，鄭佳說：“凡凡打工去了?！?

自從凡凡自己去打工后，幾乎沒有來過他們家。今天卻忽然來了，而且看得出他剛理了發(fā)，洗了澡，換了干凈的衣服。

他垂著眼睛說：“叔叔，能借給我200元嗎？我下個月就還?！?

鄭佳爸爸趕緊從兜里掏出一把零錢，從里面挑出兩張100元，又抽出一張20元說：“都拿去吧，這點零錢買點水果吃?！?

凡凡只拿了200，垂著眼睛站起來說：“謝謝叔叔，我一個月后一定還給你?！?

“孩子，錢夠不夠？”

凡凡說：“夠了，我自己做飯花不了錢?！?

“你吃過飯沒，正好……”

“我吃過了……我一個月就還錢?！?

凡凡匆匆離開了，他也不知道鄭佳的父母是不是在后面看著自己，緊張得兩腿肌肉緊繃著。

當他路過鄭佳亮著燈的臥室，就停留了一會。鄭佳應該在看書，或者在寫作業(yè)，也許她正在臺燈下右手握著鉛筆，左手支著頭，皺著眉頭苦思憫想著數學題……

不知不覺眼睛早已濕潤，他是多么想上學?。∫荒昵八€在上學，每天晚上整理書包準備第二天上學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每天晚上，他都會在電飯鍋里放上一個饅頭一個雞蛋，熱上一碗粥。早上7點起來洗漱，吃飯，刷電飯鍋，然后背上書包去上學。他喜歡自己的座位，那是一個靠窗的座位，陽光透過窗戶會把搖曳的樹影投到他的課本上。

他還喜歡語文課，作文向來寫得工工整整，一個錯別字也沒有。如果說珍惜，誰也不會有他珍惜那段讀書的時光。

他總是感覺要失去，所以珍惜得有些過分，每一個字費盡心血寫得一筆一劃。

他的作文本很多是鄭佳給的，也有是爸爸給他錢后自己去買的。凡是他自己買的作文本，都是天藍色，他自小偏愛天藍色。他會把本子皮的四周非常小心地貼上透明膠布，而且能做到整個本子用完后一點折痕也沒有。幾次，老師想把他寫的作文貼在校園的宣傳欄里，他都不同意老師直接撕掉他的作文，而是再花時間工工整整地重新抄一遍交上去。

他自己照顧自己，卻仍然那么干凈漂亮，沒有一個人不吃驚。其實，他并不是真正地自己一個人生活，當時姐姐已經上了師范，大多數時間都會回家和他一起住。有一天姐姐問凡凡說：“你知道我選為啥學音樂嗎？”

凡凡搖搖頭。

姐姐說：“你不知道這個掙錢快嗎？我以后畢業(yè)掙錢了咱就不用在給咱爸張嘴要錢了?！?

凡凡開心壞了，就問姐姐：“姐，真的？”

“是啊，現在我有師姐已經在外面做家教了，教小孩一節(jié)課50，當然80的都有。就說50吧，我一個星期上一節(jié)課，一個月就200了?！?

后來，果然姐姐找到了一個家教工作，她每周去小孩家教兩個小時鋼琴，可是兩個小時才80元，姐姐說：“都是那些學生，把價錢壓這么低，有的人一節(jié)課30也接。”

凡凡已經很知足了，姐姐用這些錢給他買了新衣服，說：“我快畢業(yè)了，以后學校里的鋼琴不能免費彈了，我得去練琴房?！?

凡凡問：“練琴房要錢嗎？”

“我問了，最便宜的是一小時10元?！?

“怎么辦？你給爸爸要錢，買個鋼琴吧。”

“不要！他的錢都留給他小兒子呢?！苯憬銋柭曊f，然后她又猶豫起來，抬起頭看著窗外，“當家教太不穩(wěn)定，價錢越壓越低，年前我必須找個穩(wěn)定工作?！?

后來姐姐花300元買了一身西裝，到處找工作面試，不過年前還是沒找到她說的穩(wěn)定工作。她愁眉不展地安慰弟弟說：“放心，我肯定能找個好工作。”

可是找一份好工作談何容易，她奔波了半年，最終在一個琴行里當了兼職老師。課并不多，一節(jié)課120元，琴行拿去80元。

凡凡小學畢業(yè)后，和鄭佳考進同一重點初中。因為姐姐收入太低，他就去給爸爸要生活費。繼母看見他就牽著小兒子走進臥室，走之前還說：“你姐畢業(yè)了不掙錢嗎？”凡凡拿回來家500塊錢，平平就打他的手說：“給他們送回去?！?

平平就這樣和爸爸一家較著勁，后來琴行倒閉，兩個人又去爸爸家要錢，繼母說：“畢業(yè)還叫老子養(yǎng)著嗎？”平平惱怒起來：“我給我爸要錢，你管得著嗎？”繼母說：“我怎么管不著，我養(yǎng)你多少年，你吃的不是我的，喝的不是我的！”

爸爸說：“平平你別氣你媽！”

凡凡就拉著失去理智的平平離開：“姐，走！”

爸爸在后面追：“明天我去送錢！”

凡凡說：“不要了。”

第二天爸爸去送錢，敲門敲了很久沒有人開門就回去了。當時平平確實不在家，她去了超市面試收銀員的工作。而凡凡卻在家，他聽著爸爸的喊聲躲在客廳的角落里悄悄地哭。

偏偏平平和凡凡姐弟好像被上天選中了一樣，很多電影一樣的情節(jié)發(fā)生在他們身上。平平在超市當收銀員的時候，幫一個阿姨擺貨，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摔斷了一條腿。超市沒有任何說法，趕緊把她打發(fā)走了。平平行動不便，凡凡也不可能去和超市糾纏。爸爸給的錢根本不夠平平的醫(yī)療費，凡凡就去找了平平琴行朋友，找了配送鋼琴的活，再也沒有上學。

平平的腿傷好了以后，拿著所有的醫(yī)院收據和X光照片去超市大鬧了一頓，瘦弱的她豁出去了，她覺得這個世界欠她姐弟的太多太多，她要奪回來，把一切奪回來。她每天坐在超市門口大哭大鬧，保安和工作人員都認識她，也不好趕她走，再說她是個沒有娘的小姑娘，大家對她充滿同情。其實她并不知道找誰解決問題，只是覺得這和錢有關，應該是管財務的人來解決，有一天她就抱住超市的一個財務主管不放手，說如果不賠償她，她就死在超市門口，以后這家超市不要想做生意。最終超市賠償了她三個月的工資，報銷了所有醫(yī)藥費將近將近10000元。她轉身就用這筆錢買了體面的新衣服、打印了精致的簡歷開始找工作。無意間她打聽到凡凡初中一個音樂老師要退休了，她就天天拜訪老人家。老教師最愛有才華、有勇氣的年輕人，千方百計向學校推薦，她才有在初中當音樂老師的機會。

這件事情是鄭佳媽媽給鄭佳說的，鄭佳聽了后問：“這是真的假的？”

媽媽說：“要不是認識他們，我也不相信?！?

鄭佳說：“平平姐是女中豪杰，能屈能伸！”

媽媽撇嘴說：“心強命不強，佳佳，女孩不能太好強，性格太強沒福氣?！?

鄭佳很煩感地說：“媽，你是什么心理，你非要人家活得很痛苦才同情人家嗎？難道她就應該在他爸家受氣，她為自己爭口氣有什么不好！”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那樣沒福氣。你說她有福嗎？教你一年了吧，凡凡還在外面打工呢，她肯定掙得也不多。”

“入學也要等新學年！你不是常說我表姐有福嗎？你看她倆誰有福！”

媽媽又撇嘴：“基礎都不一樣，不可能比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