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你懂了么?”
“你懂了么?”
“……”
那一刻,我的腦袋里只剩空白。
看著江海洋氣惱卻又不知所措的模樣,我突然覺得,我可以死去了。
我有些不能分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因為這七年來,我做過太多的夢,每一次當我以為江海洋像騎士一樣出現,披荊斬棘要將我帶出那片混沌時,我就會醒來,然后重新面對眼前一切的無可奈何。
我總是想,我可以死去了。
這是一種極端消極的情緒,我害怕這種情緒在我體內擴散,而此刻,這種會讓我恐懼的情緒卻突然讓我感到無比的超脫。
腦海里出現了很多凌亂的畫面。
零碎,沒有邏輯,只是一幕幕像蒙太奇的電影一般變換著。
夜晚冷風刮起了灰沙塵埃,緊緊抱著雙臂始終盯著廣場時鐘的女孩;天橋下瑟瑟發抖,卻不敢去抱住身邊那擁有寬厚背脊男孩的女孩;在江邊洗臉遇到精神分裂病人被推進刺骨江水中的女孩……
一幕一幕的往昔,經過饑餓、死亡的考驗,走出狂躁、偏執的陰霾。
原來,我已經在殘酷而糜爛的生活中百煉成鋼。
可是我卻還是那么膽怯,比如現在,我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清晨金色的陽光點亮了沉寂的房間,炫目的光誘惑我睜開了眼睛。眼前明明很陌生,卻又帶著熟悉氣息的一切明確的告訴我,一切都是真的。
雖然不是在同一個房間,但是想想江海洋就在和我隔著一堵墻的地方睡覺,我就不禁心跳如擂鼓了。
我倏地從床上起來,帶起一陣窸窣的聲音。走出房間,張望四周,沒有看到江海洋的影子。有些失望。
正準備鉆回房間時,大門“咔噠”的響了,我警惕地盯著門,直到看到江海洋那張熟悉的臉才放松。
他穿戴整齊,只是頭發略顯凌亂,帶著一身的仆仆風塵。滿手拎滿了各式各樣的袋子,看上去有些笨重,我趕緊上前去分擔。
還沒等我近身,江海洋就將身子一側,對著我努努嘴:“兩點,第一,趕緊去洗漱;第二,穿衣服!!!”
我“噢”了一聲,就鉆進了浴室。看著鏡子里的我,我不由的笑了。
一身不合身的T恤,一條肥大的沙灘褲,全部是江海洋的私人物品,這讓我不由的有些想太多。鏡子里那個頭發有些凌亂的女人兩頰飄紅的場面讓我驚悚到了,我竟然臉紅了,顧岑光口里那個“無欲無求,冷清絕愛”的于季禮竟然也會有臉紅的時候!
洗漱完我披上了江海洋的棉衣,江海洋招我吃早飯。
桌上擺著白粥小菜和油條,他一邊看報紙一邊和我說話:
“明天我就要上班了,可能不能一直陪著你,你有事就跟我打電話。”
我吃著油條頂著滿嘴的油,順手擦了下:“我初八也要上班了,沒空有事兒了。”說完又加了一句:“你不是剛回國么?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
“我爸爸的朋友開的公司,去幫忙。我現在在準備考試呢,想考法院去。”
“法院?”我疑惑地看了一眼依舊悠哉看著報紙的江海洋,壓低聲音問:“你大學不是學的經濟么?”
江海洋折好報紙放在一邊,拿起白粥吹了吹放在我眼前:“現在是溫的,趕緊吃。”
我反手推過去:“你一直在看報紙,都沒吃早飯,你吃吧,這里還有呢。”
江海洋笑笑,拿起筷子夾了點小菜:
“我在想,你什么時候能不對我這么客氣。”
我癟癟嘴,嘀咕道:“我從頭到尾都沒客氣過。”
話音剛落,江海洋就用筷子的另一頭敲了敲我的頭,口氣溫和地嗔責:“說不得你了。”
我仰起頭,繼續繞回剛才的話題:“你還沒回答我。”
“我雙修的是法學啊。不過鬼佬的法律我白學這么多年了,還好我這幾年一直在研究國內的法律,考試應該可以應付。”
“那倒是,你可是名校碩士呢!”我的口氣又酸澀又驕傲,復雜而矛盾。看著鍍了一身閃閃金光的江海洋,再想想自己,這差距還真的不小呢。
“誒誒、”江海洋敲敲我的碗,阻止我繼續神游太虛:“你以前不是說想考檢察官,我想想,檢察官和法官多般配啊,所以我就回來接著考唄。”
“理想和現實是有差距的。”江海洋讓我想起了過去的陽光無憂,對比現在我不由感嘆起來。
“這有什么?我考上法官了,你以后出去可以逢人就吹,我老公是法官!”他一邊說著一邊瞪大眼睛做出夸張的表情。
我捂著嘴看著一臉孩子氣調侃的江海洋,嗤嗤地笑:“你現在啥也不考,我也能逢人就吹,想想,你可是美國回來的碩士,那金燦燦的海龜啊,真真的‘金龜婿’,多少女人搶呢!”我故意用夸大的口氣說著。
突然,我意識到剛才的話里有些不對勁:“你剛說什么……老公呢?”最后的幾個字,我有些不敢啟齒。
江海洋緩緩收斂起笑容,輕輕放下筷子,雙手撐在桌上,嚴肅地說:“我以為昨天你是考慮清楚了要和我過一輩子了。”
一輩子?我迷茫地計算著,這個模糊地概念。
“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我不是悲觀,只是,就算是正常交往的男女,也不會表白第二天就開始說過一輩子吧?人說“閃婚”“閃婚”,但是,這也太閃了點吧?
“我也沒說現在就要結婚呢,只是呢,先給你打好預防針,我們,是以一輩子的前提來交往的,你明白么?”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腦子里想到了一個和江海洋氣質很不符合的詞——霸道。
這個發現讓我興奮異常,我一臉笑意地說:“江海洋,不興你這么霸道的。”
江海洋作勢地斜睨我一眼:“怎么?后悔了?”他一頓聲:“后悔也沒用,晚了!”
在江海洋的家里過了一夜,兩個成年的男女卻像初戀一般絲毫沒有任何雜念,回到小租屋我還在想著這像夢境般的事實。
握緊手中江海洋家的鑰匙,我終于相信,辛蒂瑞拉的魔法終于也在咱身上出現了。
江海洋的話還言猶在耳:“給你三個選擇,第一,搬過來,給我做飯洗衣服當黃臉婆;第二,搬過來,不想洗衣服做飯當黃臉婆,那就在家呆著,想怎么樣怎么樣;第三,結合以上兩條,還奉送金燦燦‘海龜’一個,天天給你捶背。”
我幸福地握著鑰匙撲進了被子里。
春節總是短暫的,廠里上至老板下至工人都還沉浸在過節的喜悅中無法自拔。各個春風滿面油光水滑,一看就是節日里養的太好了。
象征性的開了個會就各自回到崗位了。大家配合默契的做著自己的工作。
幾個老師傅從聚頭開始,就不停的在討論麻將,講的不亦樂乎彷佛手上正磨著的不是皮料而是方方正正的牌。
我一直在忙著節前還沒處理完的訂單,也沒空管他們。一筆一筆對著廠里唯一的一臺配置低級的電腦輸著數據。
一摞一摞的數據看的我頭暈眼花,直到午飯時間我才得以休息。
我坐在辦公室看著電視吃著盒飯。正看見老板拿著一張白紙條愁眉苦臉的走進來。
看他的樣兒就不太對勁,我們喜樂佛似地老板現在怎么成了苦行僧了?
“老板,怎么了?”
老板什么話也不說,只是皺著眉將手上的紙遞給我。我放下飯盒結果紙條。
我快速地瀏覽完,激動之情已經溢于言表了,我手舞足蹈地竄到老板身邊:“終于拆到我們了,太好了!我們終于可以換新廠房了!”
老板斜睨了我一眼,拍掉我不安分攀上去的手:“你就這么想拆遷么?再說,現在只是發第一次通知而已,八字沒一撇呢!”
我訕訕地收回手:“話可不能這么說,這兒的居民多想拆遷你又不是不知道,規劃了這么多年終于動手了。”我重重地拍了一下老板的背:“我說老板,你愁眉苦臉個啥勁兒啊?咱們廠房加辦公室差不多四百平米,怎么拆你都賺翻了!”
“呸、”老板毫不客氣地啐了我一口:“我才不稀罕錢呢,你知道這里對我家多重要么?!”
“我爺爺……”
“你爺爺跟著張學良打仗斷了一條腿,他用補償金買了地才有這片廠房,后來斗地主打資本家國家沒收上去改建成了學校,再后來你爸爸抗美援朝戰死了,作為烈士遺愿你才領回了這塊地。你對這里有非凡的感情,這是你爺爺的腿和你爸爸的命換來的。”一連串語速很快的話說完,我回頭看了一眼老板:
“我說的對不對?”
我像機關槍一樣一連串的話就為了把老板的話給截住。這話他實在是說了太多遍,我耳朵都生老繭了。
老板語塞了半天才開口:“你都知道你還期盼著搬遷啊?你明知道我是個多念舊的人。”
“切,”我鄙夷的揶揄道:“能多念舊啊?自己的‘舊’老婆不是一樣不要,跑香港找‘新’情人?”
“你——”老板被我一席大逆不道的話氣得跳起腿來,手指直直指著我的鼻尖,氣結了話都說不順: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