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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弄堂的六月

  • 傷藤
  • 黃丹麗
  • 12426字
  • 2022-01-18 15:06:25

弄堂在初夏的日光下,映出一幕幕隱喻的圖畫。

六月,潮濕,故事即將開始。

(一)

“爸——”

木制的樓梯在女生腳下發出清脆的“噔噔”聲。

這種聲音在米靈依耳邊已經回響了七千多個日日夜夜,聽起來好像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情,可是對于她來說,卻仿佛只是從矮過樓梯扶手到站在樓梯的第五級就能與天花板同樣高低的過程而已。

“爸——你還不快點,再晚就要遲到了!”米靈依站在門口催促著爸爸。

今天,她把平常天天扎著馬尾的頭發披散下來,自然地垂在肩膀上,梳理得很整齊,看起來有一種不同往日的優雅。

嚴格來說,米靈依不算十分漂亮,長得很像媽媽;一米六二的個子,瘦瘦的身子看起來很健康;皮膚是非常自然的小麥色,五官不是十分的突出,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以及沒有刻意去修剪卻很自然好看的眉毛,還是讓人一眼便覺得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尤其襯著今天純白色的襯衫,顯得很是出眾。

“昨晚我明明燙好的啊,怎么衣角還是皺的呢?”媽媽劉月在她身邊不斷地幫她拉扯著有些發皺的襯衫衣角。忙于操持家務的米媽媽今天特意把平時有些散亂的鬢發打理得非常整齊,還穿上了一套黑底印白色小圓點的裙裝,這讓四十幾歲的她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哎呀,媽,別管它啦,自然就好。爸爸,你到底走不走啊?”

“來啦來啦,催什么催啊?數碼相機不充好電怎么拍照啊?”爸爸米善居背著相機包小跑著出了門。

米靈依看見爸爸的西褲燙得筆直,上身的白色襯衣漿洗得雪白無比。五官分明、身材高大的他今天看起來格外威武精神,還帶著幾分帥氣。

爸爸、媽媽穿得好像要去相親啊!米靈依心里暗笑道。

“你真是的,昨晚就應該把備用電池也充好的。”米媽媽瞪了丈夫一眼,不滿意地說道。

“我這不充好電了嗎?再說了,我不是興奮得一整晚沒睡著嗎?”

“喔唷,我只不過是大學畢業典禮,又不是開記者招待會,你們用得著這樣嗎?”

“當然要啦,我們家第一個大學生!”米爸爸言語之間隱藏不住心里的喜悅和欣慰。

三個人談笑著關好家門。這時,對門鄰居張阿姨打著哈欠推開了門。

“喔唷,老米家辦喜事哉?”張阿姨叉著腰站在門口問道。

米家所在的弄堂里只住著五戶人家,除了米靈依和張阿姨家之外,其余三戶人家都是很平常的弄堂老住戶,跟米家的關系有很要好的,也有見面擦身而過的,唯獨這位鄰居不得了,她可是遠近聞名的大人物。

張阿姨四十來歲,胖胖的身材,矮矮的個子。歲月把她青春的水分全都風干了,只將一層層腰間的肚腩當作紀念品留了下來。她身上常年都彌漫著廉價香水的味道,每次都是人還沒到,就先老遠傳來那股比樟腦丸味還難聞的氣味。米靈依每次一聞到都會鼻子癢得想打噴嚏,當然,她是不敢在張阿姨面前打出來的。

這位鄰居是出了名的長舌和難纏,只要有什么事情被她知道了也就等于附近幾條弄堂的人都知道了。當然,這僅限于壞事。

米靈依每次一看見張阿姨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魯迅先生筆下的“圓規”。

“是啊,靈依丫頭今天畢業,我們都要去參加畢業典禮。”米媽媽客氣地說。

“喔唷唷,那可真是難得的喜事啊!”張阿姨再次擺著圓規的架勢,走出家門,“你們家這個寶貝暖恩(蘇州話:女兒)也算是爭氣咯,嘴巴像抹了蜜汁似的不說,待人也極是善良溫存,豈像某些人,那捂空的青肚皮猢猻(蘇州話:裝腔作勢,自顧自,沒孝心的人),跟靈依丫頭比起來嘛,遠七八只腳!”張阿姨說著話,用一種被人欠了一世巨債的埋怨眼神瞪著米家閣樓上的窗子,仰著頭扯開嗓子大聲地說,“十幾年咯,跟爺娘不好不說,連我這老鄰居張阿姨,見面都不叫一聲,我嘛,還死皮賴臉地主動跟她打招呼,人家啊,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小時候我還幫她換過屎尿片子,今天連句招呼都得不來。我嘛,真是自討沒趣的塞鍋頭(蘇州話:賊人)!”

張阿姨最后這句話說得特別大聲,語氣里更是透著得理不饒人的理直氣壯,好像她罵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別的人。

米家夫婦連忙上前跟張阿姨賠不是,嘴里說著些“小孩子不懂事”“大人有大量”這類客套話。米靈依心里則是說不出的厭惡,張阿姨的話分明就是穿著高跟鞋的腳,狠狠踩在了別人的赤腳上。她知道張阿姨就是想讓自己和父母難堪,然后肆無忌憚地贏得別人的恭維,仿佛自己是世上最偉大的人。此時,她恨不得沖回家去,把粘鞋膠拿過來將她的嘴巴粘上。

“你是搭錯點伐?一大清早的休要吹嗒嗒地昏說亂話(蘇州話:神經搭錯啦?瘋頭瘋腦地胡說八道)!”

房里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隨即,張阿姨的丈夫王先生從屋里走了出來。

王先生也是很胖的身材,有點“早年地中海”的脫發現象,跟張阿姨有著一副天作之合的夫妻相,但他為人較為通情達理,這一點跟他老婆剛好是兩個極端。

“真是不好意思,一大清早的擾得你們不清凈。”王先生客氣地說道,然后轉身瞪著妻子說:“弗要舌割亂盤哉(蘇州話:別瞎搞了)!”

張阿姨還想說什么,嘴巴已經張開了,卻突然聽見頭頂上的閣樓窗子“咯吱”一聲被推開了。

五個人抬頭向上望去,透過幾條架設在弄堂半空線皮老舊的電線,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從屋里探了出來。那是一張年輕女孩冷漠的臉,被防盜網上的菱形圖案分割成幾個冰冷的片段。在淡藍色的天空襯托下,那張臉顯得很蒼白。

隨著窗子的打開和女孩的出現,站在樓下的五個人好像被施了魔法般呆住了,仰著頭一動不動。弄堂在那一刻仿佛被擠在了時間的齒輪之外,空氣凝結了,每個人幾乎都可以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聲。

張阿姨仿佛中了邪似的收斂起她那副蠻橫跋扈的樣子,推著丈夫迅速地退進屋內,“砰”的一聲關上門,只剩下米靈依一家靜靜地佇立原地。

看似幾個世紀般漫長的慢鏡頭,其實也就幾秒鐘的時間。但就這幾秒,米家夫婦的臉龐還是漲紅了,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錯愕。

“季子,一起去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好不好?”米靈依的聲音在這沉默與緊張的氣氛里,顯得那么清脆干凈,“我希望你能一起來。”

米家夫婦也被這個聲音拉回現實。

“是啊,季子,剛剛以為你還在睡覺就不敢吵你,既然已經醒了,就一起去吧!”

“是啊,一起去吧……”米媽媽的聲音溫順得近乎卑微。

“你們很吵,快點走開!”

樓上的女孩低低的聲音如同一盆剛從冰箱里取出來的冰水,兜頭淋在樓下三個人的身上。

六月的蘇州已經有了幾分暑意,但那盆冰水還是淋得令人渾身戰栗,皮膚疼痛。

三人還來不及再說什么,樓上的窗子已被重重地關上,也一并把別人的關懷隔絕在了窗外。這已經不知是多少年來的第幾次了。

“我們走吧!”米爸爸長嘆一聲,語氣里帶著說不出的疲倦。

(二)

昨夜又是一場連綿的細雨。每當雨后,弄堂都會讓人覺得格外幽深。

嫩嫩的青苔在青石縫里悄悄地生長,巷口的車管李伯種了多年的常春藤,順著屋子外面拐角處的墻角往上慢慢地攀爬,不知道纏夾著多少過往的年華。

微微濕涼的空氣像是在人們的皮膚上敷了一片片薄薄的檸檬。踏在這條熟悉的弄堂里,腳步交錯的回響是那么的悅耳。

米靈依家住的這條弄堂是這附近最寬敞,且住戶最少的弄堂。沒有橫行霸道、亂七八糟掛在半空中的衣服,沒有隨地堆放的雜物,亦沒有要和別人共用的任何設施。弄堂顯得整潔而簡單。

此時,米家三個人加快了腳步,想要盡快離開這里。直至出了弄堂,他們才覺得呼吸頓時順暢了許多,又不約而同轉過頭去望著自家那座窗門緊閉的老房子,仍然覺得心里有說不出的壓抑。

“老米——”停車場的車管李伯端著一杯熱茶笑著向他們走來。

所謂的停車場,就是走出弄堂往左再走一百米左右的一片空地,面積不大,是李伯家的。幾年前,李伯報建之后把這空地圍了起來,簡單地搭了個棚頂,變成一個小型的停車場,附近街坊的自行車一般都放在自己家里,有小汽車、摩托車的就都在李伯這里辦了停車證,一年繳上便宜的停車費就可以全天二十四小時任意停放了。

李伯自己在弄堂口有一間幾十平方米的小屋,跟他孫子住在里面。每天清晨出門的時候,總能在弄堂口遇見這位身材瘦小,留著山羊胡子,面容安詳的六旬老人。

“靈依小鬼丫頭今天畢業哉?”李伯大聲地問。

“是咯是咯,總算是畢業咯。”

米爸爸回過神來向李伯走了過去,米靈依也拉著媽媽的手跟在后面。

“恭喜恭喜,小鬼丫頭成人哉,以后當個大導游,爸媽就有好日子過咯。”

“李伯,你說過等我大學畢業要把常春藤送我的。”米靈依湊到李伯身邊,伸手摸著他下巴上花白的小山羊胡子,“老人家不許說話不算哦!”

“這丫頭,李伯的常春藤種了多少年了,豈是你說要就可以要來的?”米媽媽邊嗔怪邊招呼米爸爸去開車,然后跟李伯說起話來,“不用管丫頭,你只管自己留著種。”

“喔唷,街坊鄰居都知道我老李可是說話算數的,不就是株草藤子伐,小鬼丫頭喜歡我正歡喜呢!靈依丫頭,你且回學校忙去,今晚回來李伯就把藤子給你移出來,這老伙伴種的年頭多哉,須慢慢刨。”

“算啦李伯,我靈依丫頭不奪人所愛,這棵老家伙你就留著做伴吧,改天給我株小的,我拿回家慢慢種就是啦!”

正說笑間,米爸爸已把家里半舊的小汽車開了出來,按著喇叭招呼母女倆上車。

太陽正好在這個時候升到了弄堂的斜上方。

(三)

“靈依——”

米家三人在學校停車場停好車,正往教學樓走過去的時候,陸書杰朝他們迎面走了過來。

這個男生皮膚有點黝黑,一米八〇的個子,很寬的肩膀,筆直的脊背,走起路來總邁著輕快而有力的步子,五官俊俏、棱角分明的臉頰上掛著溫和親切的笑容。這所有的特質讓米靈依有一種不可抗拒的溫暖的感覺,雖然兩人做了二十年的鄰居,幾乎天天見面已經熟悉得如同自己家人,但她還是會在每次看見他時,感到被陽光包圍照耀著。

陸書杰是會發光的。

沉思之際,陸書杰已經走到了跟前,“米叔叔好,阿姨好。”

“書杰啊,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啊?”米爸爸臉上掛著溫和的笑,語調非常輕快,早晨煩心的事情似乎已經完全被忘記了。

或許他也感覺到了陽光吧!

“同學們都一早到了,很多人連衣服都換好了。”陸書杰的聲音是那么的肯定和響亮。

這時,陸書杰的父母也跟著走了過來,熱情地跟米家夫婦聊著天,互相稱贊著對方的小孩,臉上都笑開了花。這對老鄰居好像每次見面都有說不完的話。

“那我們也過去換衣服吧,不然等一下來不及了,你們四位老人家慢慢走過來哦!”

米靈依招呼了一聲,跟陸書杰一起快步走向教學樓。

“你爸媽好像很開心啊!”陸書杰微笑著說。

“當然啦,爸爸高中學歷,媽媽中專畢業,只有我一個人是我們家真正的大學生,他們當然高興啦!”

“你姐呢?你沒有叫她一起來嗎?”陸書杰遲疑地問。

“你覺得我叫她她就會來嗎?”兩人突然停下步子望著對方。這一刻,兩人同時想到了什么。

“姐姐沒有上大學,我現在卻要慶祝自己畢業,你覺得這樣好嗎?我覺得不好,所以……”米靈依聳了聳肩。

陸書杰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也是,只不過她昨晚問我借那臺舊的數碼相機,我以為她是想一起來看你畢業,幫你拍照。”

“她借你的相機?”米靈依有點不解。

“還是不說這些了,先去換衣服吧!”陸書杰說著走在了前面。

“大塊頭……”米靈依停在原地,幾秒鐘后突然叫了他一聲。

陸書杰轉過頭去,這樣的一個回眸,讓米靈依的心臟頓時有了一種被人揪了一把的感覺。

“如果你可以一直讓我姐開心,或者說……或者說如果她一輩子都只會因為你而開心,那么……那么……”米靈依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措辭,努力整理著腦海中想要表達的東西,但又不知該怎么接著說下去。

“我明白。”陸書杰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微笑,“我會去做的。”隨后朝米靈依揚了揚頭,“走吧,我們一起去參加畢業典禮。”

(四)

整個校園在這一天異常熱鬧,一張張年輕的笑臉嵌著微紅的眼眶,像是初綻的一朵朵芍藥。

在今天這樣的時刻,就連平常不講話的兩個人也會肩并肩地拍照,互道珍重;即使是一些由衷感到離別或畢業是值得慶幸的人,也被大多數人的情緒感染了,生出些許傷感。

總是到了離開之前才發覺事物的美好。

似乎這一天的天空特別藍,校園里的草特別綠,教學樓特別干凈,老師同學也特別可愛。

也許,這就是離別的意義之一。

米靈依在拍完一系列集體照、單獨照、家庭合照、朋友合照后,突然覺得頭頂的黑帽子像是一個大大的巧克力盒子。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唾液分泌得厲害,很想馬上吃到一塊新鮮的巧克力。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再看父母,他們臉上的笑容已是比果醬巧克力還要甜了。

“好了,最后一張全家福也拍好了。”陸書杰按下快門后高興地說。

“好好好,謝謝你啊書杰,回去我把它洗得大大的掛在客廳里,上面寫著:六月十八號,我女兒今天畢業了。”米爸爸看著相機里的照片嘴巴都合不上了。

“爸爸,要不然還是掛在門口吧,順便還可以辟邪。”米靈依順手摘下了“巧克力盒子”。

“這小丫頭。”

“大塊頭,我們去換衣服吧!”

“我去跟我爸媽說一聲,你先去吧!”

陸書杰和米靈依各自走了,米家父母還在原地站著。

米爸爸翻看著數碼相機里的照片,臉上的笑容久久不散。這時卻聽見米媽媽輕輕的嘆氣聲。

“善居,書杰真是個好孩子啊,只可惜我們有兩個女兒。”

米爸爸抬頭看著妻子,眼神突然變得說不出的無奈。

(五)

米靈依走出更衣室的時候陸書杰剛好也從對面的更衣室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盒東西。

“靈依,這個給你。”陸書杰把一個黑色的盒子遞給她,“恭喜你畢業。”

米靈依呆了一下,接過了盒子,“是巧克力嗎?”

“是啊,從小你一高興就想吃巧克力,而且,而且我怕買別的東西你不肯收,這個沒關系,吃完了把盒子扔了就好了,季子不會知道的。希望你以后當導游的每一天都過得開心,也希望你能幫你的游客們找到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夢里的故鄉。”

說完,陸書杰低下了頭,假裝整理身上的衣服,但米靈依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衣服一點都不亂。在那一刻,她感到一種惶恐的幸福感,甚至捧著巧克力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她知道手里的這盒巧克力有一種奇妙的、勝過任何糖果的味道,可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去品嘗。

“謝謝你大塊頭,只是我沒有準備禮物送給你。”米靈依臉上的笑容還是一如往常的燦爛,“這樣吧,送你一個鬼臉當護身符。”

說完,她用手指拉開眼皮,嘴巴歪在一邊擺出一個很丑的鬼臉。陸書杰看完“撲哧”一聲笑出來,只是,他真的不覺得那是一張丑丑的鬼臉。

“都大學畢業了還那么沒正經,好啦,不跟你玩了,我過去找我爸媽了。”說完,陸書杰就轉身走了。

米靈依呆滯在原地,眼睛里好像飛進去一只小蟲子似的,攪得她雙眼辣辣的痛,痛得想掉淚。

是啊,他們終于畢業了!

她終于跟他一起畢業了!

小學畢業,他不再幫她提書包上學;初中畢業,他們開始各自騎著自行車故意錯開時間回家;高中畢業,他們懷著或錯愕、或興奮的心情進了同一所大學;而現在,他們終于大學畢業了,這以后,會是怎樣的以后呢?

是一種歸結般的結束,還是另一種隱喻般的開始?

“陸書杰。”米靈依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

(六)

傍晚時分,日光快要在地平線上消失了,余下一抹淡紅色的夕陽撫摸著地表。

每天這個時候弄堂里都會充斥著油煙味、飯香味、洗潔精味。

幾乎每一條弄堂,街坊們都搬出竹凳子坐在家門口,三三兩兩地用吳儂軟語談論著一天的所見所聞。小孩子也湊在大人旁邊玩耍,時而傳出無邪的笑聲。有時候也會聽到別的弄堂里因公共設施使用問題而爭吵不休。

那些中年婦女嘴巴里面罵出來的奇怪方言,總使米靈依無比慶幸自家的生活環境是那么的簡單。盡管她也常遠遠看見張阿姨在諷刺哪家的小孩,或是跟哪位鄰居交頭接耳地傳播某些不屬于她世界里的流言蜚語。

米家的老房子在這一抹余暉下顯得非常莊重,獨自屹立在一片白色房屋中,極像是一位穿著深色衣裙、淡施胭脂、微攏云鬢的大家閨秀,端坐在青石的弄堂中。

米家三口圍坐在飯桌前,米媽媽煮好了三菜一湯,碗筷也整齊地擺好了。

米靈依聞著菜香味覺得肚子里好像有好幾面鼓在打個不停,可是沒有人動筷,因為季子還沒有回來。

“旅游局的工作我幫你問過了,可能還要過幾個月才公布結果。”米爸爸喝著茶說,“這段時間啊,你可以好好玩一下。”

“就是,讀了這么多年書好不容易畢業了,應該放松放松,正好陪媽媽回趟老家。”

米媽媽是潮州人,平日在家里售賣一些家鄉運來的以及蘇州特產的茶葉。每年暑假,米靈依總會陪媽媽回潮州看望老家的親戚,順便把一些新鮮茶葉帶回蘇州。雖然米家的茶葉只在家里售賣,可是生意非常好,附近街坊鄰居喝的全是米家的茶,還經常會有鄰居來家里串門,要喝米媽媽泡的地道工夫茶。

“媽媽,我今年可能不能陪你回老家了。”米靈依臉上掛著一絲抱歉的微笑,“我還來不及跟你們說呢,我在季子首飾店附近的一家書店里找到了一份臨時的工作,薪水不多,但是每天工作之余我可以免費看到很多書。我打算從下個星期一開始去上班,直到旅游局的工作有結果為止。”

“那好啊!”父母異口同聲地說。

“我就知道我女兒不會乖乖在家待著。”米爸爸拍著她的肩膀,“不過年輕人多學點東西是好事。”

這時,開門的聲音傳了過來,隨后是一串散漫的腳步聲,從客廳走向樓梯的方向。

三人不約而同地起身向客廳走去。

“季子回來啦,快過來一起吃飯吧!”米爸爸微笑著招呼她。

可是女孩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還是像今天早上那樣沒有表情,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

“我在外面吃過了。”說完,季子徑自走上樓梯。

“季子——”米靈依叫住了她。

季子停下腳步,直直地站在樓梯上,卻并沒有轉過頭看米靈依。

“我在你工作的首飾店斜對面那間文華書店找了份工作,下星期開始我們早上一起去上班,好嗎?”

米靈依把最后兩個字說得很輕,那語調幾乎像是在說“求求你”。

米家三人同時仰起頭看著樓梯上的季子,他們凝重的表情仿佛是在等待一個重要時刻的來臨。

過了大概幾秒之后,季子終于轉過頭來,還是那張毫無表情臉,“米靈依,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木制的樓梯在季子腳下發出有節奏的“噔噔”聲,像是一個搗藥的藥杵在別人心上狠狠地搗著。

米家三人呆在原地,直至閣樓上傳來重重的關門聲,他們才驚醒過來。

“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才能教好這孩子。”米爸爸沮喪地一轉身走向飯廳。

米媽媽的表情更是說不出的難堪,仿佛是一份早已塵封的侮辱,此刻被重新開了封。

米靈依伸手摟住母親的肩膀,笑著說:“媽媽,不要不開心,聽科學家說啊,南極的冰川都開始融化咯。”

(七)

路燈在七點鐘的時候準時亮起來了。

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弄堂在路燈的光暈下顯得有些朦朧,像是一幅印象派的畫。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往事和故事,被凝結在了這畫里。

米靈依一個人在弄堂口踱著步子,晚風夾雜著弄堂里熟悉的氣味迎面襲來,把地面上的暑氣緩緩吹走,也讓她感到汗水從身上蒸發的涼爽。可是心里卻有一縷愁絲在四處攀爬,像爬山虎一樣迅速地覆蓋了自己的思緒。

她不知道該怎么去把這些惆悵釋放出來。

于是,她只能漫無目的地向前慢慢走著,希望風可以把她的一些悲傷卷走。

每經過一個弄堂口,總會看到一些人家沒有收回去的衣服或者被子,像吃剩的飯粒一樣,粘在弄堂半空的鋼絲線上。

米靈依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待會兒她回到家,一定要掛著無所畏懼、無憂無慮的笑容。

從小到大她都是父母開心的來源,只有她開心了,家里才可能有更多的歡笑。這個身份讓她覺得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巨大壓力,就好像是要一個四十四公斤重的人去參加六十九公斤級的舉重比賽一樣。

但她選擇了堅持。這個家必須要一起堅持。

米靈依繼續向前走著。忽然,她的視線像是踩到了膠水的腳,被死死地粘在了前方的弄堂口——

那個女人又來了!

她仍然頂著一頭不知多少年沒有清洗過的、亂如蜘蛛網、枯如冬葉的花白頭發。她的五官也被那花白的頭發遮蓋住,完全看不清樣子。她還是穿著那一層層胡亂套著的衣服,每一件都破破爛爛的,由于是許多件層層堆疊起來的,所以每一件的破洞都會被上面或里面的衣服遮蓋住。一如人性。

米靈依看著她蹲在弄堂口的垃圾筐前,不緊不慢地把雜菜、肉骨頭等一些人們吃剩的東西撿到自己手中的破碗里。從她身邊經過的人都捂住鼻子快速離開,好像走慢一點便會沾染上某些晦氣,有的人甚至往她身上吐唾沫。

米靈依的眼睛被這一幕刺痛了。她迅速轉身跑回家。

“媽,快裝一大碗飯菜給我,快!”

米媽媽正在廚房洗碗,見米靈依氣喘吁吁的樣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迅速地從碗柜里拿出一個盛湯用的大碗,又往里面裝滿了余溫尚存的飯菜,遞給了米靈依。

“謝謝媽。”米靈依接過沉沉的碗,又飛快地跑出了家門。

當她停下腳步,站在那個女人面前時,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大片。

幸好,在女人離開前,她給她送來了飯。

“你怎么又撿垃圾吃呢?”米靈依把飯菜倒進女人手里的大碗里,“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們家就在前面那條弄堂里,你沒有吃的可以去我家拿。”說完,用手指著自己家的方向。那女人只是低著頭吃起了飯,并沒有看她,也不說話。

米靈依蹲在女人身邊,看著她吃得那么香的樣子,心里覺得溫暖了許多。

她身上的氣味確實很嗆人,但米靈依覺得這味道跟自己最怕的廉價香水比,還是好聞很多的,起碼她的鼻子不會被刺激得直想打噴嚏。

這時候,很多從弄堂口經過的鄰居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米靈依,仿佛她是一個傻子。

“哎喲,米靈依,不要離這個奧糟瘟人(蘇州話:臟兮兮的不討人喜歡的人)那么近!”

米靈依只是微笑著面對這些好言相勸的鄰居,并沒有辯解什么。

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但她不瘋也不傻,懂得在流浪漢要侵犯她的時候拼命反抗。她只是從來不與人說話,也不向人伸手討錢或乞食,只有人們扔了的東西她才會去撿。她不是乞丐,米靈依不知道應該怎么稱呼她。

從一年前開始,她隔三岔五便會在這附近出現。米靈依每次見到她都會給她送些吃的,然后就像現在這樣蹲在她旁邊看著她吃,直到她把東西全部吃完。

女人從來不跟米靈依說話,更不會跟她道謝,但米靈依還是一如既往地給她送飯。

在米靈依眼里,每一個人都是應該被尊重的,每一個生命都是“一襲華麗的長袍”。

女人吃完東西,站起身來慢慢地走了。

米靈依看著她走遠的背影,想象著她年輕時應該也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只是不知她遭遇了什么,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般不堪。

也許,這一切永遠都只有她自己知道。

“記得沒飯吃的時候來我家拿……”

(八)

米媽媽把碗筷洗好的時候,已是晚上八點鐘了。

米靈依和父親坐在客廳的沙發里看著電視,母親把剛剛洗好的茶具從廚房里拿出來放在茶幾上。米靈依在茶壺里裝上了普洱茶,父親把燒水的小水壺放在小電磁爐上燒起了水。

“這一兩普洱是你舅舅剛寄過來的,可貴著咧,今天慶祝你畢業才舍得拿出來喝,要不然你媽媽就是留到你結婚都舍不得拿出來。”米爸爸打趣說。

“有多貴啊?”米靈依好奇地望著父母。

米媽媽望了丈夫一眼,笑著說:“還是不告訴你的好,要不然你可舍不得喝下去咯。”

“說嘛媽媽,到底有多貴啊?”

米家夫婦相視一笑,正要說話,就聽見敲門聲響了起來。

“我先去開門,等一下告訴我到底多少錢!”

米靈依快步走過去開門。

“媽,李伯來了。”

李伯帶著一株常春藤進了屋,身后跟著七八歲的小孫子。

“喔唷,老李我弗(“弗”為蘇州方言,是“不”的同源字,但比“不”的程度深一點)是說話不算的人,答應小鬼丫頭的事豈能不做哉?”

米靈依連忙道謝,從李伯手里接過常春藤,開心地一邊觀賞一邊說:“從小我種了不知道多少常春藤,每次都不到兩個月就死了,一點都不‘常春’,這次希望借著李伯的福氣,可真的要常春啊!”

李伯聽完哈哈大笑,十分開心。

米家夫婦招呼李伯坐下,剛好趕上第一泡茶。小孫子第一次來米家玩,一進門就到處張望,東摸摸西碰碰,畢竟在這弄堂里米家算得上是一座很不錯的房子了。

米家的房子非常寬敞,連地勢都比別的房子高。進了門左邊是客廳,客廳后面是飯廳,兩廳之間由一面薄墻隔開,再深入進去就是廚房和洗手間了。進了門右邊是一架木制的通向閣樓的樓梯,米家夫婦的房間就在樓梯旁邊,也就是這幢房子最右邊的位置。客廳應該是家里最有特色的地方,靠弄堂那面墻的上方有一排寬大的玻璃窗,從房子外面看跟閣樓上的窗戶是平行的,坐在客廳里就可一目了然外面的天氣如何。

米爸爸說,有了這樣一排窗子坐在家里就能看到外面的一片天。

此時,幾個人坐在窗下的沙發上喝起了工夫茶。

“好茶啊!”李伯贊嘆道,“這可是上好的普洱喲!”

“對了,還沒說到底多少錢呢!”米靈依仍是不依不饒的。

米媽媽笑著抬起一只手,張開了手掌。

“什么!一斤五千?五萬?”米靈依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問。

米爸爸忍不住笑出了聲,“乖乖,再給你猜一百次也猜不著,五萬再加個零。”

“什么!等于說這一兩就五萬啦!”米靈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可以給弄堂口那個女人吃多少年的飯啊!”

李伯聽了這個數字也呆住了,臉上的皺紋一瞬間都繃緊了,隨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杯子里喝剩的一點赤色的茶水,趕緊把它送到嘴邊,用力地吸干,隨即發出“嘖”的一聲。

“我這老百腳(蘇州話:老不死,這里是李伯對自己的謙稱)還沒喝過這么貴的茶咧!”

四個人于是就茶葉的問題談笑起來。米靈依拿了些糖果給李伯的孫子吃,小朋友便乖乖地坐在干凈的地板上吃了起來。

“這小赤佬!”李伯笑著說,“慢點子吃。”

米靈依捧著常春藤站起身說:“李伯,您慢慢喝茶,我先給這藤子安個家。”

“去吧,去吧。”李伯笑瞇瞇地看米靈依朝樓上走去。

米靈依帶著常春藤上了樓,只聽見李伯還在喃喃地跟父母反復說著,“老百腳我跟我孫子這么大的時候,你們這大屋子就在這兒咯。”

(九)

上了樓梯是一條短短的走廊,季子的房間在走廊左側,米靈依的房間在右側。走廊的盡頭還有一間小小的雜物房,堆放著一些米靈依不舍得丟掉的小時候的玩具,以及一些家里不常用的雜物。

很多年前,米靈依曾經悄悄量過自己的房間和季子的房間只隔著三步遠的距離。可就是這三步路,她卻走了這么多年都走不近。

整個閣樓其實只是一個幾十平方米的空間,雖并不寬敞,但光線很好,正午的陽光會透過窗子在閣樓地板上形成一個個淺淺的光暈,天長日久,地板上慢慢就形成一小塊一小塊顏色較淺的不規則圖形,像是一枚枚小腳印。也許是時光或記憶經過時留下的吧!

米靈依的房間布置得很簡單,一張單人床,床單和被子是一整套的淡紫色,床頭擺放著幾只玩偶。床的旁邊是一張書桌,上面擺著一臺電腦和一些零碎的東西,書桌下面有一個小柜子,柜門用一把小小的老式鋼鎖鎖著。再過來就是木制的衣柜和擺滿了書的書架了。

米靈依進了房間,把窗臺上原來種常春藤的盆子取下來,枯死的藤子的根莖還埋在里面。米靈依用小鏟子把泥土鏟松,把里面那些枯如碎紙的根莖挖出來,再很小心地種上新的常春藤。

這個很喜歡藤蔓植物的女孩不知已經種過多少次這種植物了,只是沒有一次真正成功種活過,但她一直沒有放棄。

也不知怎會有人一直執著于去做一件屢試屢敗的事情,應該說并不只是一件,但這個女孩就是有這樣一種連她自己都不理解的信念,一直不斷給自己機會,給別人機會,即使真的不會成功。

“這一次你可要爭氣點啊!”米靈依對著常青藤喃喃道。

她幫常春藤安好了家,澆上了水,然后放回了窗臺上。正要把窗簾拉上之際,她下意識地往樓下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的窗子下面站著一個人。

季子房間的窗口下面是家門口那條弄堂,而米靈依的窗子是在房子的另一面外墻上,因此對著的是另外一條弄堂。那條弄堂的盡頭就是陸書杰的家。

她探出頭去望了一眼那個人,那人剛好也聽到聲音抬起頭來。

“大塊頭?你在那里干什么?”

陸書杰對著米靈依晃了晃手里的手機,“剛剛出來打完電話。”

他禮貌地對她笑了笑,眸子在不太光亮的弄堂里顯得非常清晰,似乎還在閃爍著微微的光芒,那上揚的嘴角形成的弧度,也讓米靈依再次有耀眼的感覺。“你呢?在家里做什么?”陸書杰把手機放進褲子口袋里。

“剛剛種完常春藤。”米靈依把盆子端起來,“你看,是李伯送給我的。”

“都多少年了你還沒有死心啊?”陸書杰的語氣里充滿了懷疑,“我看你啊還是不要白費力氣啦,種不成功的。”說著,他的腦海里卻突然出現了小時候的一幅畫面。

那是一個早來的春天,樹上的嫩葉還來不及變綠,只頂著嫩黃色的葉尖兒,無力地立在弄堂口的梧桐上。那時候的弄堂口還沒有現在這個小停車場,只有一棵高大的老梧桐樹威嚴地立在那里,樹下有一面斑駁的矮墻,矮墻的另一邊長著許多雜亂的野草。七歲的米靈依穿著碎花的連衣裙,梳著整齊的馬尾,一個人坐在樹下的矮墻上發呆。她手里抱著一個白色的小花盆,花盆里是一株死掉的藤蔓。

陸書杰回家的時候經過樹下,看見米靈依呆呆地坐在那兒,很像是一個從童話故事里走出來的洋娃娃,忘了回家的方向。

“靈依,你怎么啦?”小男孩走過去蹲在她的腳邊問。

小女孩低頭呆呆地看著小男孩,過了一會兒,眼眶里突然不知哪里來的淚水,靜靜地、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常春藤死了。”小女孩望著花盆,“季子弄死的,她在花盆里倒滿了開水。”

“靈依別哭,”小男孩起身在她旁邊坐下,“季子跟你道歉了嗎?”

小女孩伸出手背用力地抹去臉上的淚水,望著小男孩,“沒有,季子說欺負我是應該的,我和媽媽搶走了她的爸爸。”

那一天傍晚的風有點冷,小男孩陪著小女孩在那面矮墻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小女孩臉上的淚水蒸發在了空氣中,他們才回了家。

那時候的陸書杰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做一株永遠不死的常春藤,一直在米靈依的盆子里陪著她,看著她開心。可只是一轉眼的時間,這個愿望就變成了遙不可及的記憶。多么遙遠而深邃的悲傷!

“你等著吧,大塊頭!”米靈依的聲音把陸書杰從回憶的旋渦里拉了回來,“我偏要種給你看!”她把盆子放了回去。

“呵呵。”陸書杰笑了起來,“希望你可以成功,我回家了。”

“等等——”米靈依突然跑回房間,從桌子上取了點東西,又迅速地回到窗邊。接著,她把一團東西拋下了樓。

陸書杰接住了,“巧克力?”

“是啊,你買的那個,挺好吃的,你自己也嘗嘗。”

“謝謝。”陸書杰把巧克力也塞進了褲子口袋里,提高了音調說,“今晚我跟季子吃完飯去散步的時候,也買了巧克力吃。”

米靈依臉上的微笑突然定住了。

“你回去吧,大塊頭再見。”米靈依退回屋子里,并且把淡紫色的窗簾重重地拉上了。

陸書杰站在弄堂口,仰頭望著房間里突然熄掉的燈光,覺得喉嚨里似乎被一顆什么東西卡住了,怎樣用力咽都咽不下去。他仿佛透過那個黑暗的窗子,看見樓上的女孩把自己蒙在厚厚的被單里,偷偷咬緊了下唇。

“靈依,為什么我們都不能像季子一樣呢?”

(十)

“這個是參茶,工作累的時候喝幾口,可以提神。”米媽媽把一個水壺塞進米靈依包包里,又把一個小紅包塞到她手里,“這個放在錢包里,可千萬放好,是我昨天去城隍廟幫你求來的平安符,還有……”

“媽——”米靈依笑著說,“我只是去上班,去書店當店員,非常輕松的工作,你不要搞得好像是要去打仗救人似的好不好?”

“你從小到大都沒出去工作過,雖然這不算正式的工作,但畢竟也是第一天上班,我心里緊張啊!”米媽媽說著,幫女兒整理了一下衣服。

“工作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高考。好啦,我會用心工作不讓老板討厭的,不會跌搭四沖(蘇州話:跌跌撞撞),工作也不會插爛糊(蘇州話:敷衍了事),更不會瞎七搭八(蘇州話:亂七八糟胡亂說話)跟人家聊天,你就放心吧!”米靈依騎上自行車,“不過我覺得最好還是早點到那里,老板喜歡早到的店員。”

說罷,米靈依用力蹬了一下自行車腳踏,說了聲“媽媽再見”,就飛快地往弄堂口騎去。

“這小鬼丫頭,爸爸還有話沒跟你說呢——”米爸爸跑出家門,站在弄堂里呼喊著。

米靈依的自行車卻已遠去。那些嘮叨著關心的聲音被拋在了腦后,自行車軸發出的細微嗡嗡聲在弄堂里悠悠地響著。仿佛有一種巨大的力量在朝她招著手。米靈依此時的心情異常歡快,清晨的和風吹得她非常舒服,好像連身體都變得輕盈了起來,她仿佛看到路的前方就是自己一直想要到達的方向。

“加油,米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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