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間打開電腦，迫不及待地玩起了游戲，待把所有的生命耗盡，發覺有點餓，又跑到父親房間，想問他要不要出去吃宵夜，可父親依舊在看書說不餓，她便一個人跑到大街上找吃的，吃完又給父親帶了一份回來。

第二天下了飛機，和司機一起送父親回了家，這個時候母親還沒回來，也沒和姐姐打招呼，就離開了。

之后的日子過的平平靜靜，也沒有去詢問父親，是否母親有沒有察覺之類的。黃大海也是偶爾會一起吃頓飯，吃完飯就又去公司，沒有留下來過過夜。她拿到護照那天找過任盈盈一起吃飯，其他時間都窩在家里看電影，一邊看一邊歸納想要去逛的地方。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快要過除夕，2013年2月7日這天，她分別接到了姐姐和父親的電話。

姐姐說：“過除夕你不回來嗎？回來吧，剛好姜燁大年初一結婚呢，大不了你初一晚上就走，跟自己親媽還生什么氣。”

爸爸說：“后天除夕你回來吧，不要考慮任何人，那時家里沒人的，就剩你跟我?！?

安小遠一一回答了說不回去，借口公司要加班，可除夕當天晚上七點多，她還是接了家里的電話就立馬往家趕，因為父親喝農藥自殺了，而且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電話是姐姐打來的，她肚子餓了從麻將館回家找吃的，就發現父親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呼吸。

車在疾馳，她的思想也在飛奔。

一個想死的人，是什么都阻止不了的。

正如家里為什么憑白會有農藥？早就沒有田地可耕種了不是嗎？因為那是父親特意買的，如果沒有農藥也會有安眠藥，沒有安眠藥也會有很多可以致死的方式。

可為什么會想死呢？

人活在世上都是病人，精神分裂和抑郁首當其沖，躁動癥和生性懶惰位列第二，排在第三的是愚蠢懦弱和神經衰弱！

父親的思想，已經承擔不住未知和無望帶來的負擔，軀體聊以死亡，精神得不到慰藉，活變得無能為力！

當他看完了買回來的那五本書，最后一個活著的理由就沒有了，選擇離去，是因為想離去，只買五本，是因為潛意識并不想活的太久，所以才只買了那五本，表面意義深重的書。

自尋死路，是因為心里有了死結，找不到活著的樂趣和理由。

一路，最讓她憎恨自己的，是父親打電話讓她回家，而自己沒有照做，這悔恨來的深刻，她不躲避，重重承受。

那天的那個電話和電話里的自己，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想活下來的唯一精神支柱，可她卻拒絕了。

在父親的生命里，每一個該團圓的日子好歹都有她相陪，這次只剩下了他一人，不止是這一次，當想到以后無數個日子都只剩下自己時，他的絕望便將他吞噬了。

一個終生為闔家歡樂而生的人，如果連除夕夜都不能和家人團圓，他還能期盼哪一天呢？而每一天又都是那么孤寂痛苦和煎熬，對這樣的人生來說，死亡是解脫，既然是解脫，又不如越早越好。

安小遠想的透徹，連死都替父親看的開，可看的太開，反而傷得更深。

她一邊體會苦楚一邊壓抑，心里堵得慌，更多的是怨恨父親，為什么偏偏選擇農藥這一種極致痛苦的方式。

他想在死之前承受來自身體的痛苦？想和精神上的痛苦做一比較？看最后勝利的到底是軀體還是精神？如果是這樣，那自己當真是父親的骨肉，遺傳了他的秉性，因為，她一直認為，自己遲早也有那么一天。

可人的精神哪能抵得過軀體，尤其是已不受控制的軀體。

當他灼傷自己的五臟六腑，讓含著劇毒的液體，侵蝕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他的神經被刺激，全身的肌肉不停抽搐，身體器官開始萎縮，糾纏著撕繞著疼到麻木，痛到失去直覺，就在這種極端狀態下，死亡慢慢降臨。

整個身體焚燒的過程他有掙扎過嗎？精神尚有一絲余力時他有后悔過嗎？

回去的路上她一遍一遍地想，似乎痛苦，又似乎不痛，只有眼淚從臉頰不停地滴落下來，呼吸困難。

她難受，聽不見聲音，看不見光亮，聞不到氣息，觸摸不到父親的記憶，只一絲一絲體會，體會著讓父親活著生不如死的那般感受。

一張一張翻看在BJ游玩時照的相片，畫面里的父親是在對著自己笑，可陌生卻從他眉眼之間流露了出來，為什么自己的親生父親，此刻卻看著如此陌生！

我哭著看你笑，你笑著看我哭。

我哭著送你走，你笑著說沒關系，你很好。

是這樣嗎？

你死了，卻活在我的記憶里，與我的生共存，這樣好嗎？

待安小遠趕到家的時候已經九點，她沒有叫司機，暫時還不想讓黃大海知道這件事。

這時候父親已經入殮完，穿戴好被放進了棺材里，距離近的一些親屬也都到了，一個個坐在哪里一副哀而不傷的表情，見安小遠回來，都說著讓她節哀順變。

她不敢去看父親，四下里先尋找著姐姐的身影，卻看到母親在臥室里半躺在床上，旁邊的人也都是說著相同的話，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之類的，母親一副嚎啕大哭的哀傷樣，卻并沒有淚如雨下。

安小遠眼眶泛紅，生平第一次見到嗣堂的門緊閉著，還上了鎖子，門外放了一個香爐，爐子里插滿了香，許是嫌父親死的晦氣，沖撞了她陳家祖輩的香火。

她正恨不得一腳踢倒那香爐，卻被母親房門外的姨媽一手攙拉進屋子，母親見到她回來，似是忘記了之前和她講過的狠話，大哭著便喊：“女兒啊，你可回來了，你怎么不早回來一步呢？”

母親聲音啼啼歇歇，她站在那里黯然垂淚，講不出一句話來。

姐姐進來了，手上抱著一大摞白色的衣物，是孝衣。看了安小遠一眼，話也沒說就把手上的衣服給一個個發著讓穿上，發完后拉著安小遠進到自己房間，關上了門看也不看她一眼，劈頭就問：“我讓你回來你為什么不回來？”

安小遠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不停的順著臉頰流下來，她想沖在場的每一個人怒吼。父親喝藥當時人都在哪里，半小時內發現都是有生還希望的，現在一個個都人模狗樣的，在別人身上找原因，說著讓人節哀順變的狗屁話，誰有真心在為此事難過？還有時間去責怪誰沒有做好，還要責怪父親以這樣的方式走會沖撞了那個狗屁嗣堂，會讓家族蒙羞。

“我回來就可以嗎？不去追究為什么嗎？僅僅是因為我沒回來嗎？”她不由自控地反駁道，她最想發火的人不是她的母親，正是她的姐姐，“你們成天瀟灑的早出晚歸，搞得跟去上班一樣，把爸爸一個人留在家里看超市，爸爸是管家嗎？還是說爸爸是看家狗嗎？看家狗還有主人按時給喂飯，你們誰有關心過爸爸，站在爸爸的立場上體會過他的感受？你們誰又按時在家里吃過飯？上次元旦讓你坐下來一起吃頓飯，你跟狗刨似的三下肚子填飽了，兩下就又不見人影了，既然那么愛打麻將，怎么不吃麻將？每次不是爸爸做了飯，你們餓了就回來吃，吃完就走，你們還是不是人，或者說你們有沒有把爸爸當作人？”

“夠了，你閉嘴！”

“我為什么要閉嘴，你讓我回家，你覺得這還是我的家嗎？你知道你母親然讓我做什么嗎？你母親讓我去做別人的小san，天下有這樣無情的母親被我遇上，我上輩子也是罪孽太深，今生落到你們手里，做她的女兒，做你的妹妹，爸爸上輩子也是傷天害理的事情做的太多了，老天爺懲罰他陷入如今的困境里?？墒悄阒绬?？你們這輩子好過，下輩子就絕對不會好過！下輩子就會輪到我們來懲罰你們，讓你們感受殘酷無情，讓你們感受生不如死。”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將她的話狠狠地講出來，她的聲音在顫抖，身體在抽搐，恨不得用眼神殺掉眼前這些無情的人。

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