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日，20211202，回文數，對一個程序猿來說，一個吉祥的數字。

對滕云來說，就不止“一個吉祥”了。

昨天晚上11點31分，他將蘋果筆記本電腦裝進瑪薩皇冠雙肩包中，準備下班。

“小滕，別急著走，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總監吳明的頭發濕漉漉的，肩上披著一條純白色的純棉浴巾。他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眼角的余光看到雙肩包。

“喲，瑪薩皇冠？”他隨手撥弄雙肩包，咧嘴露出潔白整潔的牙齒。“你們這些搞技術的不修邊幅，但對干活的裝備可夠看重的。這個包，7k？”

滕云的眼睛一亮，隨即點了點頭。“是，吳總。”

吳明又看了雙肩包一眼，站起來，拍了拍滕云的肩膀。

“不是早就對你說過嘛，沒人的時候，不要跟我這么客氣，叫‘吳哥’，或者‘師兄’都可以。”

“師兄。”滕云有點靦腆，不習慣跟別人走得太近。他微微垂下頭，避開吳明閃閃發光的眼睛。

“我打算提拔你做研發中心的副總監，已經寫好升職報告，交給人力資源審核。不過，我已跟他們打好招呼，走走過場而已。快的話，明天早上你就能收到通知。”

滕云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望著吳明。

“傻了？”吳明的牙齒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有如純凈的漢白玉。“你人很聰明，技術過硬，誠實肯干，你幫我，我很放心！好了，時候不早了，快回去吧，女朋友該等急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滕云眨了眨眼睛，吳明仍滿臉笑容地站在他的面前。他抓起背包，奔向門口。

“站住！”

滕云轉身，困惑和擔憂同時浮上臉龐。

“臭小子，連句謝謝的話都沒有嗎？”

“謝謝師兄，謝謝師兄……”滕云彎腰點頭，臉頰又紅又燙。

他不記得是怎么回到租的房子里，等他回過神來，遇上女朋友黃小雅亮晶晶的眼睛。

“你太厲害了，云！”小雅摟住滕云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他一下。“你做了副總監，薪水至少翻倍吧。你現在一個月6w，以后就是12w，年底還有獎金，還有股票……”

她的嘴唇又緊緊地貼上男朋友的嘴唇。

“我要買包包，全款買房，買車……”小雅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閃著無數小星星。“之前讓你出30w彩禮，現在你要出50w——不，100w——彩禮娶我！”

小雅的兩個熱吻將滕云點燃。他雖靦腆，卻不是木頭。他張牙舞爪地撲向小琪，撲了一個空。

“咯咯，你這個‘四郎’！”小雅捉住滕云滾燙滾燙的雙手，臉上浮現一片潮紅。“時候不早了，你累了，我也累了，效果不好。明天，明天咱們早回來，叫上你的好哥們呂仁柒，為你慶祝，然后……”

滕云艱難地吞下一口唾沫，不敢直視小雅水汪汪的明媚眼睛。“我去沖個澡！”

早上，滕云醒得有點晚，但比平時早了十分鐘。黃小雅上班前的濕吻令他元氣滿滿，勃勃生機，差點化身《三個火槍手》的作者。小雅嬌笑著跑出去，害得滕云又沖了個涼水澡。

路上，他騎著共享單車，吹拂他的臉頰，掠過他的發梢。他清楚地感受到心臟強有力地躍動，好像連它也一夜間大了一圈似的。

升職加薪，迎娶漂亮水靈的小雅（即使彩禮被小雅提高到100w，也只是一年的薪水），好朋友的祝賀，同事們的稱贊和羨慕……

渾身的血液有如沸水，汩汩地冒著泡，讓滕云很想張開嘴巴，扯著嗓子大吼：“老子牛！老子是大神！老子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他不是那種人。

最重要的是，做人要低調！

“云哥，早上好！”

佟飛是滕云的師弟，兩人的導師是同一位教授，比他晚一年進入公司。

實際上，滕云瞧不上師弟的技術水平，不想做他的介紹人。但導師親自出面說清，尊師重道的滕云不好拂老師的情面，幫師弟成為公司的一員。

“早上好。”滕云擠出微笑，閃進佟飛推開的門。“謝謝。”

下一刻，滕云懵了。

啪啪的鼓掌聲，嘹亮的口哨聲，深沉的歡呼聲，“大神，大神”的稱贊聲……

滕云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同事們的表情，看不到總監吳明的笑容。他想說點什么，但嗓子又干又緊，有如粘在一起的兩片肉。他感覺有人走過來，直覺告訴他那是吳明。

“鎮靜，淡定，低調，深呼吸……”

“不對！他怎么擦著我走過去了？難道他也像我似的暫時失明了？”

“佟飛，公司決定聘用你為技術中心的副總監，恭喜，好好干！”

“謝謝吳明師兄，我絕不辜負您和公司的信任和栽培！”

好像一道響雷在滕云的耳旁炸裂，震得耳膜嗡嗡亂顫，腦瓜子轟鳴亂響，大腦一片空白，只剩干巴巴的神經元，仿佛未經訓練的神經網絡模型。

“經過考察和研究，你暫時還達不到副總監的要求。不過，別喪氣，繼續努力，好好干，以后還有機會。”

吳明假惺惺的安慰喚醒滕云，他恢復視力，露出恍惚茫然的表情，好像不認識吳明。

吳明的右嘴角翹起來，瞟了滕云的雙肩背包一眼，轉身走了。

“師……呃，滕云，別愣著了，跟我來一趟，我把我以前的工作交給你。”佟飛向上推了推眼鏡，嘴角閃過戲謔的笑意。“下班后，誰都不許走，今天晚上我大家吃飯！”

又是一陣歡呼叫好聲！

“你的臉怎么這么紅？額頭上全是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佟飛后退兩步，表情浮夸地望著滕云。

“為了你好，也為了大家好，你先回去做個核酸檢測，確認無事后，再來上班。”

滕云想說“我每天兩點一線，怎么可能”，卻聽到一個軟綿綿，輕飄飄的“好”字。他朝還敞開的玻璃門走去，隱約聽到背后傳來一句“傻缺”。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不是嗎？

不是。

不是又能如何？

像只喪家犬似的灰溜溜地回家。

滕云沒有騎共享單車，走著回到租的房子里，一頭栽倒床上。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

他只想睡覺，睡醒了，發現全都是夢。

他如愿地睡著了，好像很多天沒睡覺似的，一直睡，拼命睡，不讓自己醒過來。

直到……

“等我把包放下——”

“小雅？”滕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腦袋昏沉沉的，痛得厲害。

“呂仁柒？”

滕云蹭的翻身下床，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勉強控制平衡，右手伸向門把手，卻在最后一秒停下來。

“他們……我……”

滕云感覺心臟鉚足勁跳了一下，心室中的血液一股腦涌到顱腔。他的眼前似乎閃過模糊朦朧的暗紅色光芒。

“你們……不能這么欺侮我！”

他的手落在門把上。

咣——，他踏前一步，雙眼燃燒著懾人的火焰，死死盯著糾纏在一塊的女朋友和好朋友！

“你們……”

心臟使出吃奶的勁跳躍，快要從他的胸膛里蹦出來了。

當——，砰——，板材質的門撞到墻壁，反彈回來，重重地撞在滕云的后腦勺上。

他向前撲倒，一團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厚重的紅色云霧在他的瞳孔中漸漸放大。

“這是死亡的氣息嗎？”

最后一個念頭在充滿血漿的腦袋里飄蕩。

滕云體會到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還有，一絲不甘和屈辱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