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根青石圓柱撐起兩丈高的山脊狀屋頂,八條青螭浮雕冷森森地盤踞在石柱之上,好似渾然天成。
房間中央擺著一尊直徑一米的青銅圓鼎,淺色的氤氳繚繞在旁,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地上鋪著青色石板,上面鐫刻著繁復的符文和星斗,有如漫天星辰投下的倒影。
每根石柱前擺著一張棕紅色的楠木靠背椅,油光锃亮,價值不菲。
房間盡頭是一個有三級臺階的方臺,上面也擺著一張長方形的楠木椅榻。椅榻雕龍刻鳳,扶手裹著金銀,鋪著一張暗黃色的錦緞軟墊。
此時,椅榻上斜躺著一個青年,四張椅子中坐著四個年齡不一的中年人。
“四位仙師著急忙慌地喚我何事?”身著灰白色寬松睡衣的青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角的余光飄向后門。
“少府主,城門上的監天鏡莫名地亮了。當值的離綱馬上喝令進城的人不得亂動,隨后催動監天鏡鑒識妖物。結果,一無所獲。”
青年不耐煩地蹙起眉頭。“你們就因為這件微末之事攪擾我午休?”他向前傾身,盯著開口說話的中年人。“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中年人方正的臉龐閃過一抹慍怒,被圓鼎散發的煙霧遮蔽。他垂下頭,眼角抽搐。
“城門上的監天鏡已多年未亮起過,此番自動反應,必有異常,請少府主允許我等前往百匯閣詢問多目道人。”
“我不該叫‘清漻仙師’,而是叫你‘多疑仙師’!”青年瞳孔收縮,嘴角蕩漾著戲謔的笑容。“你也說了,監天鏡多年未亮,突然亮起會不會因為寂寞無聊,作弄入城的人?”
“再者,離綱催動監天鏡鑒識妖物,不是一無所獲嗎?這說明什么?我腦子不好使,你們誰能告訴我?”
他的視線在其他三位仙師的臉上游移,他們有如面對老師提問的不良學生,垂下眼皮,無人敢迎視青年。
“哈哈,哈哈,”青年張嘴大笑,笑聲無禮、輕浮、狂妄和愉悅。“我只是同四位仙師開個玩笑,你們不要放在心上。那樣的話,我會過意不去的。”
他努著下嘴唇,眨著眼睛,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清漻仙師深吸一口氣,控制嗓子,盡量讓發出的聲音平穩。“少府主客氣了,我等不敢。”
青年的嘴角又揚起不懷好意的弧線,嘴唇微動,后門傳來一聲嬌弱的呻吟。他閉上嘴巴,又打開,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我也不同你們啰嗦了。你們不是想見多目嗎,盡管去吧。”說著,他爬起來,轉身就像后門跑去。“哎呦喂,”他腳下一軟,歪倒在地,抱著腳踝哼唧起來。
清漻與另外三位仙師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相同的情緒。他板著臉,繃起的下頜骨線條清晰可見,搖了搖頭。三位仙師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的肩膀一抖,準備施展瞬移法術到達青年的身邊,一道緋紅色的纖細影子卻撲向青年。
接著,是一聲充滿關切和深情的問候。
“主人,您還好嗎?我幫您揉揉。”一名妖艷又清純,清純又妖艷的女子輕柔地握住青年的腳踝。
“不是那里,你揉搓地方了,這里……”青年拉著女子的小手一路向上,眼神迷離,神情輕浮。忽然,他睜開眼睛,將女子拽到身后,緊張地看向清漻等人。
“你們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聽到,你們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他以近乎怒吼的方式說出最后一句話。
“清漻仙師,清暉仙師,清晟仙師,清寒仙師,我現在讓你們全權負責城門監天鏡無故亮起之事。事有輕重緩解,你們無需請示我。我馬上派人將百匯閣的鑰匙送來,你們可不可以……”
他的聲音由大變小,焦躁之情卻越來越明顯。
四位仙師看向縮在青年身后的女子,覺察到些微異樣,不足以引起他們過多關注的異樣,但少府主的強烈反應放大這屢異樣。
像青年這樣的紈绔,哪個沒有幾個榮蒙寵幸的美艷婢女,何須緊張和焦躁?
所以,原因只有一個。這名女子非尋常人,而是……
四位仙師默契地終止推測,視線避開女子,好像她是空氣似的。
“少府主,我們不知道您在說什么,請您派人將鑰匙送給我們,我們好去拜見多目道人。”
青年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在女子的幫助下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后門。“四位仙師,我記下這份情義了,會還的。”
他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與女子消失在門后。
……
從仆武的口中獲知城門前的喧囂乃是虛驚一場,白澤烽又來到滕云身邊,掀開車簾,像個導游似的介紹經過的每一處景觀。
起初,滕云滿懷興致,好奇而興奮地東張西望,時不時發出“哇”的一聲贊嘆。慢慢地,他感到厭倦了。
一者因為道路兩邊的建筑大同小異,而且與前世某些仿古小鎮極為相像。一樓房屋的外面是遮風避雨的木制長廊,二樓房屋外面是齊腰高的欄桿。
寫著“酒”、“賭”、“肉”、“客棧”等字的五顏六色的旗子插在廊柱上,隨風飄揚,迎風招展。
另一個原因是,他的部分思緒還滯留在城門前。監天鏡、監天府、妖物、收錢、特權……這些事情有如理不清頭緒的亂糟糟線團,禁錮他的思維,發掘不出有用的信息。
為了迎合白澤烽的熱情,也為了不讓他起疑,滕云擠出浮夸的表情,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大呼小叫,手舞足蹈,歡欣不已。
弗煜冷眼旁觀,修長的眼睛閃著嫌惡和鄙夷的光,卻緊緊抿著嘴唇,生怕它們不受控制地噴出葬送性命的歹毒言詞。
“你看到那座四層樓宇嗎?”白澤烽又短又胖的胳膊探出窗外,指給滕云看。“那便是覆新館,慶都最熱鬧,最繁華,最風流的地方。”他舔了舔油膩的厚嘴唇,不無感慨地嘆息一聲。“回家的感覺真好!”
“四層小樓也敢妄稱‘宇’,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滕云順著白澤烽胳膊望去,拍手驚呼。“好大,好高,好氣派,好雄偉!”
他差點把自己整吐了。
“一會兒,我想下車,然后是弗煜,最后是你。”
白澤烽根本不理睬弗煜抗議的眼神,自顧自地往下說。
“在這之前呢,你需要換身衣服。”他馬上搖頭否定自己的提議,“化個妝?不妥!有了!弗煜,把你的方巾拿出來。別磨蹭,快點!”
弗煜不情不愿地掏出白色的絲質方巾,扔給主人。白澤烽翻個白眼,沒與他計較。
“他要做什么?把我打扮成戴面紗的圣女,還是蒙面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