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師當(dāng)班主任這么多年，真是沒見過這樣的“奇景”。女兒剛跳湖尋短見，連原因都沒問明白，母親不由分說，一個巴掌就上去了，還一直罵她，怎么難聽怎么來。

張母似是被他的怒吼震懾了一下，閉上了嘴。然而老趙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就看到面前病床上的學(xué)生抱著頭，還在持續(xù)地尖叫。

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醫(yī)生護(hù)士全都趕來了，立刻團(tuán)團(tuán)圍了上來，面色不善地讓閑雜人等全部離開病房。

林熙櫻和連濯自然也算在“閑雜人等”里面，兩個人忙不迭地逃離了現(xiàn)場，這才感覺終于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趙老師也被趕了出來，無奈地嘆了口氣，轉(zhuǎn)向林熙櫻他們，此時只覺得這兩個學(xué)生怎么看怎么省心，怎么看怎么乖巧，連帶著校慶演出的那一茬都忘得一干二凈了。他說道：“你們兩個做得很好，天色不早了，趕緊回家去吧。”

林熙櫻點了點頭，又有些擔(dān)憂地望向病房的方向，隱約還能聽到里面?zhèn)鱽淼钠鄥柕募饨新暎率钦娴氖艿酱碳ち恕?

“我知道你們擔(dān)心她，但是你們待在這里也沒有用。”老趙順著林熙櫻的目光望去，神情疲憊。

兩個人只得走了。

路上，林熙櫻囑咐道：“你回去之后記得洗個熱水澡，要不然感冒了。”

連濯沒有答話。

林熙櫻感到有些奇怪，朝那邊看了一眼，見他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問道：“怎么啦？”

“噢。”連濯回過神來，“我就是覺得……我現(xiàn)在這副樣子回去，給我媽知道了，肯定又要問東問西、胡思亂想的……”

林熙櫻撇了撇嘴，“現(xiàn)在知道著急啦？剛剛跳下去的時候怎么沒想過呢？”

連濯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一下，“這個，當(dāng)時真的沒想這么多……對不起。”

連濯很認(rèn)真地道歉。

林熙櫻心中一動，說道：“你跟我道什么歉？”

“我……”

“其實你不需要道歉，因為救人是很本能的反應(yīng)，更不是一件錯誤的事。”林熙櫻說道，“我當(dāng)時生氣，不是因為你救人，而是因為你沒有選擇最安全、最穩(wěn)妥的方式。但沒關(guān)系！還好你沒出事，張林靜也救回來了，我就不跟你計較啦。”

連濯點點頭，笑了一下，“那你……不生氣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熙櫻竟覺得連濯這話里帶著一點討好，她心念一轉(zhuǎn)，說道：“這個看你表現(xiàn)吧。”

“好。”連濯無奈地笑了一下。

兩個人走到醫(yī)院門口，準(zhǔn)備搭公交車。

“那你待會兒怎么跟你媽解釋啊？”

連濯雖然換上了一身新衣服，但整個人還是濕的。這么回去，非把李英含嚇?biāo)啦豢伞?

連濯躊躇半天，似乎也想不出來所以然。

“要不……”林熙櫻說道，“你來我家住一晚？”

連濯猛地停住了腳步。

林熙櫻剛說完這句話，自己也覺得有點尷尬，摸了摸鼻子解釋道：“這會兒還沒到旅游旺季，我家空房間還有很多，不住也是浪費了。嗯……你覺得怎么樣？”

林熙櫻越說到后面聲音越小，“當(dāng)然當(dāng)然，我就是隨口一說，你要是不愿意，也沒關(guān)系。”

連濯遲疑了一下，問道：“真的可以嗎？”

“嗯嗯，可以的呀。”林熙櫻點點頭。

連濯看了看自己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又想到李英含前不久剛剛出院，不想再讓她操心這么多，最終還是點頭應(yīng)道：“那，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不麻煩。”林熙櫻笑道。

商量好之后，兩個人便各自打電話跟家長說了這件事，自然而然地隱去了連濯跳湖救人的細(xì)節(jié)。

公交車上，林熙櫻坐在窗邊看，望著窗外匆匆而過的高樓大廈，輕輕地開口：“吶，連濯。”

“怎么了？”連濯原本在閉目養(yǎng)神，聽到她的聲音，睜開了眼。

剛才醫(yī)院里，張母指著自己的女兒辱罵的那一幕還猶在眼前，林熙櫻難以理解地道：“為什么張林靜的媽媽能做到那種地步呢？”

林熙櫻想起上學(xué)期期末的時候，張林靜對她說的話：“像我這種人，如果不努力，就永遠(yuǎn)逃脫不了被人看不起的命運。”

這就是張林靜每天沒日沒夜、拼了命的學(xué)習(xí)的原因，也是張母一直以來灌輸給她的思想觀念。

她除了學(xué)習(xí)，什么也不會，連最起碼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在學(xué)校里被人當(dāng)成怪人。可也許張林靜真的不是塊讀書的料，否則也不至于那樣努力，仍然看不到分毫的進(jìn)步。以至于在期末考試成績出來的這一天，她徹底無法面對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母親，也無法接受這個令人生厭的自己。

連濯看著林熙櫻若有所思的側(cè)臉，好像有點難過的樣子，猶豫地伸出手來，最終鼓起勇氣，將掌心落在了林熙櫻的發(fā)頂，輕柔的撫了撫。

林熙櫻感到渾身上下酥麻了，轉(zhuǎn)過身來，睜大了眼。

連濯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神色如常地道：“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人，很多事是我們沒辦法理解的。但還好……”

“還好什么？”林熙櫻歪頭問道。

“還好我們都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連濯微笑地道。

林熙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連濯似乎看出來她在想什么，說道：“其實，熙櫻，雖然在我小的時候，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很幸福的人。”

“很多年過去了，我早就沒有當(dāng)時那么難過了。因為，我媽媽用她一輩子教會了我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愛別人和怎么愛自己’。”

說到“愛別人”這三個字的時候，連濯的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了林熙櫻身上。

林熙櫻的臉有點發(fā)燙，但又感覺連濯神色如常，心中懊惱，覺得自己是魔怔了，別人說什么都以為是暗示。

林熙櫻恢復(fù)了鎮(zhèn)定，說道：“你的媽媽真的很了不起！”

連濯點頭，瞇著眼笑了起來，“對。”

這么多年過去了，連濯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人。因為被人牽掛著，被人愛著，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連濯望向女孩明亮的雙眼，心里泛著絲絲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