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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復生

第五章、復生

“姐姐可是有了主意?”沐魚在不知不覺中,對沉畫改換了稱呼。

待心緒緩和之后,沉畫露出一如既往的堅定語氣:“仇要我來報,冤要我來申,我寧死不屈,但這案子的平反卻要靠著大人物,而非我一普通受害女子能做到。總要有那些更有權勢的人、更有聲望的人鼎力相助,我虞沉畫愿意屈膝,屈膝于那些為我之冤案主持公道的人們。”

“屈膝?”

沉畫蜷著身子,雙手環抱膝蓋:“或許我的屈膝并不值錢,甚至我的性命都不如螻蟻,被害的殘軀隨時都可能不保。我生我死沒關系,但是要力挽狂瀾、不讓更多人被推入深淵。”

“道阻且艱。”沐魚忽然理解了這個詞語。

沉畫看向沐魚,帶著一絲艱難的微笑和三分欣慰的溫暖:“我自是知曉。只是,我不信這世間身居高位者無一人愿助我鳴冤。人,要有最基本的正義感,這個社會要有最基本的是非觀,如果我們人族的文明是建立在打壓受害弱女子之上,那么這種文明便連最基本的禮義廉恥都喪失了,所有的一切,就都失去了存在的緣由和意義。可是顯然,人們都還在勇敢地追求公義,無論是何身份。”

沐魚聽到沉畫如此說,感到心里有種不知名的東西在涌動。

沉畫拉起沐魚的手,在她掌心里畫了個圈圈,如同很多年以前她喜歡對阿默跟予晴所做的那樣。“就像沐魚你,假如你在你的行宮之內,聽到有女侍含冤,你是漠然視之,還是出言相問,如果此女確有冤情,你是任她被害,還是出手相救?你接受的教養與你內心的認知決定了你的選擇,如果你選擇放任不管甚至助紂為虐,那么作為一個貴胄,便喪失了貴族的榮譽,作為一個平民,便喪失了百姓的善良。”

“我定會選擇竭力護下無辜者。”沐魚回答得斬釘截鐵。

沉畫向沐魚投去贊許的目光,然后微微側身,指向床榻之前的橫木:“就像這根沉香木,我雖已然遍體鱗傷,可是尚有生命最后的氣息,你可以選擇折斷我,將我徹底湮沒,也可以選擇托起我,托起整個生命的光亮。”如果我能活下去,我會像瀾漾那樣,救助更多百姓。

“救人與害人,一念之差。”沐魚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判臺之中,雖然不是主審官,但卻是那個能夠聲援正義的陪審。“如果能夠站在公義的立場上救人,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榮幸。”

“這正是我撐下去的一個理由,”沉畫露出了一個干澀的微笑,接著道:“我想要撐到能訴說冤情、陳述傷情的那天,我必須要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公道存在,只是我還沒有遇到能夠主持公道的那些人。”

沐魚用力點頭:“一定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沉畫垂眸,眼角散著些許哀戚,咬著唇道:“而在此以前,我不得不在絕望甚至是無望中備受折磨茍延殘喘。所以我說,最可怕的就是看不到折磨的盡頭,還沒有等來那個盼頭那份希望,便受不住傷情,死掉了。”她嘆息一聲:“當然,死在這條路上的人們不在少數。”

“所以,”沐魚抬眸,眼神清澈:“沉畫姐姐——跟長羨哥哥一起嗎?”

“我們,一起。”沉畫撫了撫沐魚披肩的長發,輕柔著嗓音說:“我們都不要再害怕,我們彼此守護與陪伴。我們都要拼著最后的氣力,尋找各自的光明。”

可能走著走著,就變成了共同的光亮,就像這世間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山窮水盡亦可柳暗花明。

沐魚愣了愣,隨后明白沉畫是在指關于自己即將前往大夏和親的事情。她本能道:“我不想的,可是假如真的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我愿意配合長羨哥哥試一試。”

“面對這樣的遭際,我心里喊過千萬次不要,但是慘劇的結果——假如我的殘生能夠換來更有意義的東西,我愿意隨時赴死、以身證道。”沐魚聞言以為沉畫要勸她犧牲掉自己,又聽沉畫轉念道:“但是沐魚你跟我不一樣,我的人生剛開始時便被那群偽善惡徒所摧折,而你的生命如花初綻,你是美好且完整的,所以我認為,決定權在你。”

決定權在我?沐魚陷入了沉思。

“我被暫時救下,在殘忍的折磨中,求死依然心切,可我希望自己死得瞑目、死得其所。”沉畫苦笑:“倘若真到了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做這件事之時,哪怕頂著千萬人唾罵,我也要死得大義凜然,警醒世人。”

“沉畫姐姐,你才是那個應該擁有更好幸福的女子。”沐魚看著沉畫,想著她的傷情,還有她將要面對的風暴,便覺于心不忍。“如果時間能夠在我們最想停留的地方定格、該有多好啊!”

如果那樣,我希望一切都回到珠兒出生時,沉畫想。“傳說鮫人擁有一種控靈術,能夠織夢,美如鮫綃。”沉醉在那樣的夢境里,大抵無論生死,都不會如此痛苦罷。

沐魚笑笑,“這個,倒是可以問問長羨哥哥還有瀾漾姐姐,反正這種頂級法術,我是不會。”

沉畫想起長羨在自己身上種下的魂訴引,已經破了陣,于是也跟著笑了笑,她不知這算是大司祭法術不精還是自己命格太硬。

沉畫醒來之后的反應,已然叫長羨察覺出端倪,意識到問題。可是他放過了,沉畫并不知道,只是因為長羨動了一念心思,他,不是很想控制她了。

“圣女是個很厲害的女子。”沉畫調轉話風。

“嗯?”沐魚眨眨眼睛,不解其意,差點想偏。

“哦,你不要誤會。”沉畫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她心胸寬廣,是為大仁。這種胸襟,好男兒都未必如她,她能做旁人所不能。”

沐魚嘿嘿一笑:“瀾漾姐姐性子淡泊,幾乎把她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無私奉獻這件事情上了,包括大司祭,她也會為他日禱夜禱。”

“瀾漾,喜歡長羨?”沉畫試探著問道。

沐魚當然不是沒有看出來,這么明顯的偏愛,就連沉畫這個外族人在海國不過數日就猜到了。“瀾漾姐姐最困難的時候,長羨哥哥一直站在她身后保護她。我記得她曾無意間提到過,愿意為大司祭祈禱千萬遍,日夜祝頌,大概是這樣的話罷,原話應該更感人......”她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

“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罷。”沉畫俯身,將自己的頭埋在腿窩里,沒有光。

因為她知道,自她出事起,便已然喪失了愛情的資格,所以她更愿意祝福身邊人得償所愿,她覺得沐魚和瀾漾這樣好的女子,應該得到真愛。

“欸?”沐魚惶惑,心道:可我覺得大司祭這些日子的表現,似乎是屬意姐姐你的。

她見沉畫似乎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心思,也便作罷,沒再提起。“其實,以漾姐姐的性格,在她心里,擁有不見得是必須,她最希望看到的,是她在乎的人得償所愿。”

沉畫恍然一笑,倒是與我相似得緊,她抬眸,眼角盈盈流光,仿若星光璀璨:“那就祝愿大家都求仁得仁。”

龍宮深處,珠簾熒動。

瀾漾與長羨在向海皇匯報了復生儀的安排之后,便出宮準備后續事宜。長羨留中,替王上處理一些隱秘的政務。

“瞧瞧,都是參北平王的折子。”海皇皺著眉頭,指著整摞案牘,“真是愈發放浪形骸了,竟然在府里祭拜楚存生!”

長羨俯身鞠禮,“王上息怒,可是探子密查得知?”

海皇不置可否。

“北平王與先南楚王是故交,私下祭拜,表明其情深意重,想來并無忤逆之心。”長羨沒有多慮,直言心中所想。

“好一個先南楚王。”海皇哼笑,面露威嚴:“朕覺得,這么多年來,北平王一直心存怨氣,如此執念,如何忠君?”

“這執念,便是忠誠的理由。”長羨一身肅然,不卑不亢。

海皇的眉眼里雖仍留有一絲怒容,終究沒有失卻軒昂氣宇:“但愿如愛卿所言。”

長羨思忖片刻,抬眸道:“北平王與南楚一脈的交情,大夏亦是知情,我們不妨就幫他們確認王上認定北平王‘懷有異心’。”

“哦?”海皇唇檐的胡子微微上揚,饒有興趣地看著長羨:“怎個確認法?”

“請君入甕。”這四個字從長羨口中傳入海皇耳中,海皇便洞悉了大司祭的計謀。

良久,海皇笑道:“準了。”

長羨也隨之一笑,俯首請退。

當長羨回到海堡,看到沐魚與沉畫平心靜氣地閑聊,頓感神清氣爽。沐魚新添了茶水給沉畫,沉畫將要飲進,手腕忽然一抖,杯子順勢滑落。

長羨抬袖,揮出一道金光,徑直斜下,在杯盞落地之際俯托而上。他快步行至沉畫床前,輕輕拿起茶杯,“腕無力隨時都會發作,小家伙,你需留心了。”

小家伙?沐魚的臉瞬間蒙圈,這里最小的家伙難道不是我嗎?嗚嗚嗚,長羨哥哥你太偏心了!

她心里這樣想著,嘴上可不敢說出,全然當作自己什么都沒看見也什么都沒聽見。

沉畫看著自己的手腕,想要再次抬起,都能感到周身氣血逆行,越是用勁往上舉,手抖得越厲害,從臂彎朝腕間撐脹著僵硬,從腕間到指掌軟綿綿傾頹。她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在毯子里的雙腿,腳踝也是同樣的癥狀。“本來以為自己是將死之人,所以硬撐著沒有去在意這些,可是如今,我突然好怕,這樣的軀體狀況,會不會還沒來得及做些什么,就癱了......”

“不要恐懼。”長羨堅定地說:“我說了,保你三年,三年內我會用盡全力救治你,說不定將來會找到更好的法子,幫你續命。”

看著沉畫憂心的樣子,長羨又道:“你也是懂醫的,應當知道,很多針法可以治療癱癥和痛癥。”

沐魚插了句話:“沉畫姐姐,說實話,我這些年時不時跟在瀾漾姐姐身邊,看著她照顧傷員,有些確實每況愈下——”

長羨瞪向沐魚,聽沐魚轉念道:“不過有些是真發生了奇跡。遠的不說,就說眼前,長羨哥哥的痊愈就是奇跡。所以姐姐你,一定要相信,要抱著這種信念。”

沉畫內心融動,感念道:“謝謝沐魚。”然后她抬頭看向長羨:“謝謝大司祭。”

“喚我長羨就好。”還沒等沉畫回答,也沒看沐魚驚呆的眼神,長羨便接著說:“接下來我會再連續行針幾日,然后你好生休養,六日之后,我便要教你一門秘技,第十日,便是復生儀,到那時你需要通過考驗,如果得到王上的認可,我便可將你安排成為沐魚的女侍,前往大夏皇城。”

沉畫咬唇,點點頭。

“沐魚,你且先去側殿休息,我需要給沉畫行頭針。”

沐魚聽到頭針,慫了一下,趕緊應聲而逃,她實在不想再聽被行針者痛哭哀嚎的聲音,尤其是這個人還是剛認下的姐姐沉畫。臨出殿門前,她扭頭回望了一下,對沉畫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沉畫也回之一笑。

“害怕嗎?”長羨從針包中拿出長長的寸針。

沉畫心里是怕的,可是還是搖搖頭,“我盡力忍著。”

長羨“嗯”了一聲,然后抽出銀針。他靠著床沿站著,微微俯身,在還沒有將針落在沉畫頭上時,便見她的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他想了想,然后伸出左手,環在她的肩頭,扶她以力量。穩住沉畫之后,長羨將寸針行至沉畫頭前部,從督脈神庭下引,沿皮向下刺入一寸,然后快速運針。

沉畫起初悶哼,隨著長羨不斷地行針,又不斷地醒針,額前腦后數針相繼進針。疼痛和懼怕的雙重壓力,叫她實在是受不住了,終于,她嗚嗚低聲哭泣。

“抱歉。”長羨手中的針停了,已經刺入的針不再動針,還未刺入的針懸在空中。

沉畫忍痛嗚咽道:“是我、是我太拖累了......”

長羨聞言,有一瞬間的心疼,深吸了一口氣道:“俯身。”他一邊說著,一邊托著沉畫的腹間,幫她緩緩伏在了床榻之上。

他待她休息了片刻,然后抽出芒針,取肩井穴進針四寸。而后又抽出一針,從志室刺入,平透命門,進針三寸。

只聽沉畫又是連連悶哼,長羨問道:“這針感可行至下肢?”

沉畫沒有吭聲,因為沒有力氣回答了,她的手指在床頭點了點,跟長羨確認自己的感受。

頭部暈痛,肢體劇痛,軀干蝕骨之痛,痛得沉畫想要昏死過去。

“再忍一忍,”長羨嘆道:“手針。”

沉畫的脊背瞬感僵涼,若不是身體沒有了力氣,估計自己會被嚇得彈起來。

“十指連心,”長羨猶豫道:“會很痛,但是比起頭針,還有貼骨刺入的寸針,我覺得......”他話還沒有說完,沉畫便閉上了眼睛,眼角淌著淚,暈濕枕角。

長羨沒有在說什么,他將沉畫的手指撫平,翻覆過來,掌心朝上,然后抽出兩寸的銀針,在沉畫掌指關節處下針。

一針,兩針,三針......直到沉畫猛然間大哭:“不要啊——”

長羨手中將下的針頹然落地。他看見沉畫的眼角,大滴大滴的淚水涌出,他想要去替她止淚,可是似乎根本止不住。

沉畫慟哭,仿佛把從出事以來、受害至今的所有淚水都哭了出來。面對嚎啕大哭的沉畫,長羨一時竟失了神,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家伙,你別哭了......”他想說這句話,可是忽而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立場這樣說,于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你再忍忍?”想想這句話似乎也是屁話,無濟于事。

“你...我...”這樣的字眼在長羨心中逗留了半天,當他終于下定決心脫口一些安慰的話語時,驀然察覺到那哭聲漸漸變小,比起方才的撕心裂肺,現在已然算是就要止住了。他見狀,趕忙拿了帕子,遞給沉畫。

沉畫沒有接,長羨疑惑了一下,然后才發現她的手動不了,于是他便替她擦拭眼淚。

“還有鼻涕......”沉畫帶著哭腔,微弱著氣息道。

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確實眼淚鼻涕是一起流的。

長羨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把手順著沉畫的側顏往更深處走去,擦掉了兩坨鼻涕。

“是不是......”沉畫猶豫了片刻,“很嫌棄?”

長羨惶惑:“嫌棄什么?”

沉畫撅嘴:“鼻涕蟲啊。”

長羨撲哧一聲笑了,“小家伙,你才多大點啊,我一個大男人,嫌棄小女孩做甚?”

也是哦。沉畫想。

若是有什么,無非就是兩種:漠然或者憐惜。長羨想。

“一步到位。”長羨接著道。

“啊?”沉畫懵了。

見沉畫的情緒好轉,長羨便將眼睛定格在沉畫的下肢。他輕輕掀開毛毯,“腕踝針并用。”

還沒等沉畫反應過來,長羨便替她脫了襪子。

沉畫的脊背又僵了僵,轉瞬變得柔軟。她嘆了口氣,想要讓方才的死寂跟沉痛增添幾分輕松之色,于是便強忍著全身劇痛,努力擠出微笑:“在大夏,若是脫了女子的足衣,可是要對我們負責的哦。”

長羨聞言,嚴肅且認真地點頭道:“我會對你負責的。”

沉畫怔然,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覺面色翻紅,紅到脖根。好在,身子是伏在床榻之上的,否則自己的神情恐怕要叫他盡收眼底了,她想。

見沉畫沒有吭聲,長羨輕撫她的腳踝,準備進針。沉畫本能地抖了個激靈,長羨疑惑地問她:“怎么了嗎?”

沉畫心里暗嘆:果然,他方才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可能他都沒有意識到他說了什么。“沒什么,有點癢。”

“......我盡量不碰你,只讓針碰你。”

“......嗯。”

隨著幾聲“啊啊”的慘呼,踝針足針算是結束了。

長羨長吁一口氣,“好了,今日到此為止,你先這樣別動,過會我替你拔針。”

沉畫含糊地輕哼了一下,以為長羨就要離開,結果他依然坐在床邊,于是她道:“你,不忙嗎?”

長羨沉聲回答:“忙啊,在忙你的事。”

“......”沉畫覺得,雖然自己背后沒有眼睛,可是一直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的身子。她開始扭捏起來。“你在想什么呢?”

長羨淡淡道:“想接下來的治療。”

哦,幸好,想的不是我這熊樣。沉畫感到身子雖痛,心里卻輕松了一分。“你經常這樣替人行針嗎?”

長羨思忖了會兒,“你是第一個,我如此費心費力。”

沉畫的身子又是一顫。

“我的醫術,總是比你高明些的。”

沉畫只覺陣陣天雷在腦海之上翻覆,天啊,這可真是羊入虎口。“你確定你的法子真能幫我續命三年?”

“我向來思慮周全,說到做到。”

沉畫更覺五雷轟頂,這能一樣嗎?我的命數不在你手里啊大司祭!

“我既使勁渾身解數,盡心竭力,你自當放心調養,只是日夜服藥,止痛鎮靜,雖說能夠讓你好受些,只是是藥三分毒——我會再去想想別的法子。”

沉畫聞言,忽而笑了。

“你,笑什么?”長羨不明所以,聽她輕聲解釋道:“就是覺得,與你說話,仿佛好受些了,而且心里也沒有那樣沉甸甸了,甚至會冒出一些有意思的想法。”

“有意思的想法?”長羨更加不解:“怎個有意思?”

沉畫驚覺自己誤用了措辭,連忙開解:“我的意思是,仿佛回到從前,會有一些有趣的心理活動。”

“什么是有趣的心理活動?”長羨繼續詢問。沉畫感覺自己的解釋簡直是越描越黑,干脆問道:“我覺得是不是該取針了?”

長羨算了算時間,開始從頭拔起。頭針拔了之后,沉畫僵硬的脖子終于能夠扭動了。隨后是軀干和手針,最后是足部。長羨一邊取針,一邊留意著出血點,拿藥棉替沉畫擦拭,細致入微。待最后一針取下,他替她重新蓋上了毯子,“小家伙,受苦了。”

還沒等沉畫回話,他又補充道:“你可以翻身了。”

“......”沉畫無言,在毯子下默默翻了個身。她也沒有抬眼,翻身之后便下意識坐起,后果就是長羨沒想到她會直直起身,以至于她的腦袋一下子撞進了他懷里。

“啊——好痛啊!”沉畫吃痛叫喊。

長羨皺眉,脫口而出:“是你的腦袋比較硬還是我的胸脯比較硬?”

這語氣怪委屈的,沉畫想。然后她瞇著眼睛,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我的頭是比較硬,你的懷抱是比較溫軟,但是剛才行針的時候,也算是頭破血流了一把,所以這樣撞上,痛感加重了。”

懷抱溫軟?聽到這四個字,長羨頓感心情大好,突然樂呵呵地看著眼前這個小家伙。

“啊!”沉畫又是一陣臉紅,心跳加速,忙不迭道:“我沒有要占你便宜的想法......”

長羨哼笑,似乎懂了她方才所言“有意思”跟“有趣”的含義,想要逗她的心思呼之欲出。“我說過,我會對你負責的。”

沉畫又是怔然。她望著長羨的眉眼,好似一汪清泉,溫潤沉靜。曾幾何時,她想,若是有天,有了喜歡的人,一定撫著他的眉梢,假意畫眉,因為男子的眉,總是那樣濃。若是自己喜歡的,想必定是情深的。

她的目光在長羨俊美的容顏上逡巡了片刻,便移開了,她覺得自己不該這樣,也不能這樣。可是她又不知道該往哪里游離,索性便定在了他的身前,看那月白色的袍子上掛著淺黃色的流蘇。

“這么舍不得我溫軟的懷抱啊?”長羨眼波流轉,笑容里帶著三分邪氣,“嗯?小家伙......”

沉畫未理會他的問題,而是幽幽道了句:“好精致的胸針啊。”

這下,換作長羨郁悶了。

沉畫想,你正經言談也好,戲謔玩笑也罷,我卻真的回不起。我這樣的殘軀,叫誰負責呢?都是拖累罷了。

“你若喜歡,送你便罷。”良久,長羨道,只見他一邊說,一邊取下了胸前的流蘇。

流蘇之上,是一雙晶瑩剔透的珠飾,沉畫雖沒想著接,卻還是忍不住問道:“這上面是什么啊?”

“雙合珠。”

雙合珠?沉畫望著它,覺得眼熟,似乎與娘給珠兒戴的墜飾很像,只是那雙并非水晶式樣,而是純白的寶珠。

想到娘親,想到珠兒,沉畫便止不住傷悲,神情變了變,但她不愿再在他面前提起往事,于是強忍哀戚,將痛苦遮掩了過去。“我想,休息一會兒,好嗎?”

長羨并未多思,只當她是治療疲憊了,便點頭應了,待她躺下,他將那枚胸針放在沉畫枕邊,便悄悄離了殿。

在長羨走后,沉畫又坐起身來,拿了那枚胸針,用手撫了撫上面的珠飾。她并不知道,她手里這雙水晶珠里,刻著同樣的兩個海文。

長羨......

六日的治療與休養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這些天來,沉畫雖仍逃不過哀嚎的狀況,但比起墜海之時,已有所好轉。每入夜時,她便會服用長羨預備的止痛丸,白日里如果實在受不住,也會服用半顆。她會盡可能讓自己撐著忍著,因為她知道這副殘軀還要用來做事,不能每時每刻都靠著藥丸讓自己昏沉。

第七日一大早,沉畫便強打起精神,梳妝之后,服用了醒腦丸,等待長羨到來。他說,要教她一門秘技。

她以為是什么快速練成的法術,可是長羨一頭冷水便把她的幻想之火澆滅。他說:“就你這根底,還想速成法術?叫你扎個馬步都困難罷......”

好吧,沉畫承認了這個事實。“那,究竟是什么呢?”

“你覺得自己擅長什么?”長羨問完,又補充道:“如果用來防身的話。”

沉畫想了想,反問道:“匕首?”

“你,”長羨咧嘴,故作嫌棄狀:“用過匕首么?”

沉畫剛想回答,還未及說出口,便又聽長羨幽然道:“哦,不,應該問的是,你可用刀切過菜?”

這個,這個嘛......沉畫緘口不言。

“所以你能明白我說的‘擅長’二字嗎?”長羨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抽出了一包針具。

“銀針?”沉畫表示訝異,“你該不是教我用毒針吧?”

“毒,是用作對付壞人的,倘若只是防身,大可不必淬毒。”長羨肅然的樣子,沉畫懂得,因為他們兩個都是藥毒的受害者。

“會用飛針嗎?”長羨問道。

沉畫點點頭,“曾經跟娘親學過一點。”還有老師傅。

“很好,這樣也就方便許多了。”長羨朝沉畫遞去一個微笑,好似春風拂面。沉畫有一瞬間的失神,迷離之際,她又感應到問題所在:“可是,我要怎樣確保來人不動呢?行醫的飛針對象是靜止狀態,防身或者攻擊的對象,恐怕都來者不善啊......”

長羨拂袖,若攬星輝,一串滴玉白蓮手釧從他袖間落出,正掛在他右手指縫。他伸出左手,輕輕拉住沉畫的右腕,然后將那玉釧戴在她腕間。

沉畫凝眸靜立,呆然望著眼前人,不解其意,但覺心脾得沁。她晃神了好一會兒,才俯首看向那鐫刻精致的白蓮,只見它瓣落分明,紋理清晰,蓮葉居于蓮身兩側。

好美的物飾......

好像很久很久,很久都沒有再想過自己會戴上這些東西了。

“你仔細瞧瞧。”長羨將沉畫的手腕繼續往上抬起,然后手指指向那朵白蓮吊墜。沉畫順著長羨所指,認真看去,發覺蓮托之后,竟有一暗扣。她像是意識到什么,忙用手撫摸蓮葉和釧環。“原來如此啊!”

長羨走到沉畫身后,牽起她左手,握住她指間,一齊扣動蓮托,便在剎那間,兩片蓮葉尖頭微動,約半寸長的兩根銀針從中射離,針尖向前,針尾墜著透明的生絲,自釧環抽出。長羨順勢裹著沉畫的手腕舞動起來,兩道絲線隨著主人起伏的手令,或并行或相交。“并行時可徑直刺入目標,相交時可絞殺——只要你這般用力,”長羨邊說邊隨手為沉畫演示,“當然如果你沒有太多力氣,如此絞纏也可制住敵人。”

“不過,”長羨又道:“對于高手,這冰絲銀針恐怕抵不過他們的內力或劍氣。”

沉畫似沒有留意長羨所言的重點,只新奇問道:“冰絲銀針?”

“這是我海國的珍稀貢品,回頭有機會了再與你細說罷。”長羨朝著沉畫溫潤一笑,聲線柔和:“我們先把腕間的動作練熟,隨后還有其他。”

“嗯?”

“因你的傷情,我知腕無力隨時可能發作,故而多備了幾種方式,”長羨溫暖的氣息縈繞在沉畫耳畔,“比如發間——我還備了特制的發簪。”

專門為你而設計的。這句話長羨沒有說出口。“還有耳墜,看似為物飾,墜孔可以松動,取下便類同飛針。此外,珠墜之內盛有少量藥粉,一邊是急用的解毒之藥,一邊是攻防的下毒之藥。”

沉畫備受感動,良久竟不能語,只是隨著長羨轉動手腕,身量翩躚。看似簡單的翻轉之姿,卻將手法,身法,步法施展得精妙絕倫。

就這樣,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沉畫感到身子隱隱有些不穩,骨子里的劇痛仿佛漸漸蘇醒,一個不留神,便將要傾倒,長羨見狀,顧不得許多,連忙將她攬入懷中。

咫尺的間距,沉畫蒼白清秀的面容映入長羨的眸子,海碧色的幽瞳驟縮,轉瞬竟變了顏色,紅棕,灰褐,再到如人族般的黑瞳。

沉畫的呼吸從靜止變得短促,面頰由白皙漸入潮紅,她確認自己站穩之后,惶急間推開長羨,退了兩步,而后又覺自己實在失禮,趕忙欠身:“對,對不起......”

長羨有一瞬間的惶惑,這種惶惑讓他覺得似曾相識,隨著沉畫的道歉聲起,很快便褪去,如同云霧消散。“沒什么。”他定了定身形,淡淡回到。

“原來,你的眸子,真的會變色......”沉畫不知說什么是好,于是開口喃喃了這句她說出之后才覺冒犯的言辭。“呃,我的意思是——很多天以前,你是不是也曾救過我,把我從江水里托起?”

長羨揚起嘴角,“你,難道沒有猜到嗎?”

“我......那個時候,你便已經知道我了嗎?”沉畫有些困惑,又不知為何感到羞澀,垂眸不敢看向長羨。

長羨搖搖頭,很是惋惜,“如果我早點認識你,了解你,我絕不會叫你遭骨毒之痛。”

不知怎的,沉畫竟從長羨的口吻中覺察到了悔意與歉疚,她忍痛道:“不是你的錯,也許命運就是這樣陰差陽錯。”

“我會盡力,”長羨堅定道:“為你續命。”

這話,似乎,他好像說過。沉畫想,一股暖流從胸中升騰而起,“謝謝你,能夠幫我至此,我已萬分感激......”我重恩義,若今世能有還報之機,定當在此生報恩。只怕,挺不住,這重傷之軀......

“你已然疲憊至極,帶著傷訓練,本就艱難,若是痛極難耐,服下止痛丸,好生休息,等下我會將茶水和飯菜替你放在床頭。”長羨一邊說著,一邊想要伸手去扶她,但他的手停在半空,終究還是落下。沉畫俯身道謝之后,緩緩轉身,走向臥榻。

待長羨離開殿中,沉畫重新坐起,眼角有淚水劃過。我們,本不該被如此殘忍對待,不是么?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慈祥的父親,溫暖的懷抱,想起和藹的母親,溫軟的親昵。她至今都還記得,父親忙時,身子欠安,總會咳嗽,她每每聽到,就心疼不已,想著待自己嫁了人,夫家可以幫著照看家里生意,爹就可以安享晚年,誰曾想,天倫之樂尚未得享,便遭至如此戕害。她至今都還記得,母親閑時,便支起粥棚,救濟流浪百姓,或者替那些看不起病的窮苦人家免費義診,她總想著,有朝一日,繼承老師傅和娘親的醫術,也算是一份事業,能夠普渡眾生,可誰又曾想,就連照顧爹娘都沒有機會了。她至今都還記得,年少之時,對情愛并非全然不懂,也心有向往,想著識一君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做夢都沒有想到,逢此慘劇,生不如死,茍延殘喘,血海深仇......

父親,母親,姐夫,海蘭......他們臨死之前,是怎樣的絕望啊!沉畫這樣想著,心口突覺撕裂般疼痛,猛然一咳,感到唇齒之間有血腥的味道,她從懷中拿出手帕,在唇邊蘸了蘸,鮮紅的色澤暈染在絲綢之上。

她懵怔地看著手心里的那一片紅,很久之后,她抹掉眼淚,然后她笑了,露出對這世間罪惡與人性歹毒最不屑的諷意。

我是否能化作厲鬼,墮入無間,而后重返人世,向他們尋仇?沉畫想,大概是不能的。

所以,還得這樣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得不繼續硬撐著,也許多撐一段時日,就能看見一絲光亮。假如就連最后一縷光明都難以得見,那么......

就權當自己只是比那些曾經遇害的人們,晚走了兩步,多受了數日的折磨與摧殘罷了。

沉畫再次躺下,她沒有服下止痛丸,而是一點點地感受著蝕骨之痛的加劇:海蘭墜樓的那瞬間,想來比此刻的自己,更痛罷!

她顫著身子,因為劇痛而不停地發抖,臉色蒼白得嚇人,唇間干裂。她咬緊牙關,對自己暗道:受不住也得受!

她在臥榻上痛得想要打滾,可都沒有力氣翻覆,最后又只得扒住床頭的橫木,指間漸漸嵌進木縫,那沉香木可不是一般人能劃刻得了的,所以沒過多久,沉畫的指間便淌了血,血痕順著橫木的紋路浸入,一滴,一滴,又一滴。

約摸一炷香的時間又捱過,沉畫的額頭早已滲汗,她聽到腳步聲傳來,心中驚慌,忙蜷起身子裝作昏睡的模樣。

長羨入殿,輕聲走到床頭,替沉畫添了茶水,而后又將食盒放在旁邊。他將要離去,俯身望了望沉畫,抬眸之際,看見橫木之上有新鮮的血痕。

他怔在原地,腳步忽然變得僵硬,一時竟不能移動。他閉眼,頓感心痛至極:你,這又是何苦......

何苦裝作堅強?

良久,他明白了,這份疼痛,此等傷情,又該訴與何人聽?

長羨知道沉畫的這份心思,自然沒有戳破,怔了片刻、凝眸望她之后,他毅然轉頭,離開了殿中。

沉畫緩緩起身,顫著身子捧起食盒,扒拉著飯菜,仿佛這樣能夠稍微轉移注意力,讓自己有一瞬的好受。可吃著吃著,她還是沒有忍住,淚眼婆娑了。

她心中有恨,亦有愛,盡管曾經只有愛。這恨,太過沉重,毀家滅族的血海深仇,親友摯愛被害慘死的絕望,自己重傷至此日夜折磨卻難以復原的無望,都深深折磨著她的心靈。倘若傷情能夠出現好轉,她便不必在如此殘忍中茍延殘喘。然而這樣愿望顯然是癡人說夢。這愛,是往昔美好生命之愛,還有對逝者的懷念,也有如今的幾分渴望,或者說是敬愛。只是,她不想把渴望變作奢望,她更想守護住最后還沒有失去的東西,還有目前重新獲得的東西。她希望善良能夠戰勝罪惡,正義能夠走到終點,哪怕自己犧牲在這條路上。

她想:受害者想要讓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心從來沒有錯,與惡勢力做斗爭是人間追求正義的永恒主題。他們用他們的行當生涯害人斂財,我用我被害的殘軀余生揭開他們的罪行,如是也算是以一人之犧牲換天下之大計。或重如泰山,或輕若鴻毛,都是我一人生死罷了,沒有偉岸,只是微茫,然而世間卻需要這渺小的星火點亮天河的路。

沉畫放下餐碟,蓋好食盒,將目光移至枕前的止痛丸,讓自己休息片刻罷。她倒出一粒,閉上眼睛,吞下。不到一刻鐘,藥效便發作至腦部,她感到自己全身的疼痛得到微微舒緩,神識逐漸混沌,意識逐漸模糊。

如此飲鴆止渴,短暫的喘息,能夠好受些,也是不幸中轉瞬即逝的幸福罷。假如能夠茍活的時間是三年,那么在臨死之前,究竟該用怎樣的態度面對這一切?從此時此刻到生命的最后,能做多少事,能把事做到怎樣的程度,都要數算著來。

余生盡忠,此四字爾。

忠于使命。哪怕經此大難。蠶死絲盡。

三日的強化訓練,就這樣度過。沉畫在長羨的指引下,很快掌握了冰絲銀針的技巧,只要若要她有力氣,不得不服用醒腦丸,若要她能休息,不得不服用止痛丸。

到了第十日,便是復生儀。沐魚挽著沉畫,隨長羨與瀾漾前往浴灣校場。和想象中的不一樣,沉畫并沒有看到很多士兵,亦沒有鮫族護衛,長羨也沒有給她作過多解釋。她在心里大致揣測了一下,所謂復生,意為能夠被使用,能夠被使用,就要派上戰場,上戰場以前,要有實戰經驗,即是考核。而這戰場,是單獨或者三兩為伙,執行特殊任務。這任務,是替海國效力或者雙方目標一致。

正在沉畫思忖之時,冷不防被一束綾光裹挾至校場中央,與此同時,另一道綾光也將一人送來。

交通。

恍惚間,她聽到這兩字。

彼臨此境。

兩道綾光交錯,似靈識相撞。

我叫烏沿。那人率先開了口。

我叫沉畫。這廂女子跟著說。

我要親手除惡,你,想做什么?那人問道。

親手除惡?沉畫心頭一顫,下意識脫口問道:你可是中了毒?

沒有。

那便是至親受害有了冤仇?

是。那人回答得干脆,接著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答案。

我要陳情。將江寧之變的冤屈訴說。

陳情?那人笑:這世間豈會給我們這些含冤之人以機會?

是沒有機會,所以我必須創造機會,在臨死以前。

你快要死了么?

我身受重傷,在用一些法子續命。

那你還有什么用?

這句話倒把沉畫給問到了,我還有什么用?重傷殘軀,有用無用,對自己而言,結局都不過死罷:用這殘軀去換罹難者所未能說出口的話,受傷者所想要說出口的話。有些事情,總要有人來做。

其實你這樣想,很可笑——想必你也知道,這世間深重罪孽對良善的荼毒,并非大奸大惡,而是偽善之惡——你想要跟那群人同臺唱戲,你連站到臺面的可能性都沒有,更何況是重傷之軀。

沉畫聞言,略微思索:你說得很對,但也不完全對。今日弱者,他日未必全然孱弱。

烏沿嗤笑:借力打力,從而復仇?未免太自不量力!

我承認你所言很現實,但你我當下在此,難道沒有共同的目的嗎?沉畫回道:江寧,你是那些冤案的受害族人之一嗎?

不是,不過江寧的案卷,我已知曉。

如此我便不再贅述,那么你呢?

我的外婆,與我相依為命。這句話烏沿說得很輕,極力壓制聲音的顫抖,沉畫想來,定是極為深切的祖孫感情,她聽到烏沿后半句話是:卻遭歹人所害。

出了何事?

那日街頭,外婆擔著擔子,里面放著她新做的豌豆糕,卻因為不小心撞見一個人而慘遭毒手。確切地說,是那惡人撞了她,將她肩頭的擔子落了地。

烏沿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外婆沒站穩,豆糕散了。她心疼不已,想叫那人多少給點賠償,那人將我外婆誣為刁民,我外婆與他發生了口角之爭,然后他竟不惜推搡年邁的老人家。我外婆被推倒在地,可那人扭頭便走,于是外婆憤怒不已,順手拈起地上的豆糕,朝他背影砸去......

烏沿講著講著,說不下去了,沉畫停了片刻,還是問道:然后呢?

然后那人竟拉我外婆去見官,說我外婆砸傷了他。

沉畫:豆糕還能砸傷人?

烏沿沉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此案如何判的?

官老爺說,要我外婆賠償那人五十兩銀子。

依據是什么?

驗傷結果。

沉畫聽到這四字,不禁大驚,想她自己和家人身中劇毒,都沒能有像樣的驗傷,這,被豆糕砸了一下,居然都能有案牒?

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烏沿嘲諷:這顛倒黑白的世道,無奇不有,無悲不出!

是因那人與官老爺有勾結?沉畫很自然地問出這個問題。

有,更因那人的身份。

什么身份,如此恬不知恥?

仵作。

沉畫愣了半天,沒緩過神來,她記憶中的仵作形象還停留在她的好友蔣麟身上。

所以驗傷的結果,他的同僚說得算。而我外婆因為這場判案,回到家中,不久便吐血而亡。

沉畫震驚,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只得蒼白道:請節哀,你還活著,要為你外婆討回公道的說法。

你明知道,公道根本討不回,為何還要如此勸我?

沉畫沒有想到這個叫烏沿的人會如此直接甚至有些犀利:我確實深知公道討不回,所以希望的是,有一個相對公道的說法。這世道忠奸不辨,善惡不分,好壞不明,而我虞沉畫,就是要和他們辯上一辯!

可我覺得,以暴制暴,才是惟一能夠遏制倚靠身份與權勢欺壓老百姓的害人之徒的方式。所以我說,我烏沿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親手除惡。

我想你能做到,如果你的能力達到了,將那害死你外婆的敗類殺了便是,我覺得你的選擇沒有錯。但我不同,我沒有那個力氣,那些害了我與摯愛的類類畜生就算都死絕了,我的冤案也不能平反,我的受害也不得陳情,我的傷情也無法改善。所以我的選擇是以謀揭惡。

烏沿抬眸,直視她,片刻之后發出一陣輕笑:其實我們兩個人的抗爭對象是一致的,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沉畫懵了,懵的第一點是聽烏沿這話,想來他已在海國呆了不少日子,清楚很多東西了,似乎也是個特殊的存在。懵的第二點是:什么叫作我們兩個人的抗爭對象是一致的?

見沉畫神情迷離,烏沿笑道:那惡徒專替朱為鶯遮掩內幕,偽造驗傷結果。

沉畫聞言,震驚得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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