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恩準備直接將盒飯遞進去,但當他和牢房中那位老人對視之后,他覺得這是一個十分愚蠢的動作。
他順手從角落里擺著工具的架子上拿出一把火鉗,然后用它將盒飯完美的放了進去。
老人看著這位年輕獄警的動作,笑了笑,沒有攻擊這個年輕人的表現。
只是當克里恩轉身前往下一個牢房的時候,他扒拉著送餐口,小聲的提出了建議。
“你為什么不一開始就這么做?”
你為什么不一開始就這么做?
克里恩咽了一口唾沫,他看著眼前幾個牢房中犯人虎視眈眈的眼神,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于是他緩緩轉過頭,看著這位嘴角掛著奇怪笑容的老人。
那我現在應該怎么做?
他無聲的看著老人,因為他知道這位老人一定會知道,這是一種無需多言的直覺,就像學校里的老師,你一定知道他能看出你在學業上的問題一樣。
老人的笑容愈發燦爛,如同看著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一樣,他緩緩開口。
“你為什么不繼續這樣呢?”
克里恩恭敬的彎了彎腰,無聲感謝老人的指點。
他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在四區工作時的刺頭很少,只有少數幾個需要進行特殊關照的,因為那里關押著的是普通的犯人,而不是死刑犯或者是無期徒刑的犯人,他們知道想要提前出去或者正常出去就最好不要犯錯,而這里是一區!
關押著無期徒刑犯人的一區!
你永遠不能猜到他們會什么時候“犯錯”,因為他們注定不能出去,而監獄又不能在他沒有越獄的情況下給予更大的懲罰。
即使這個犯人剛剛撕下了一個獄警的臂膀。
換而言之,所有一區的犯人都是這個老人的德行,在獄警眼里,他們沒有區別,同樣危險。
那么自己一開始就在重蹈自己前輩的覆轍:用手送餐,而且在剛才如果他特殊對待這位老人后不再以同樣的待遇對待剩下的犯人的話,自己就是在作死。
一區的獄警要求之所以嚴格,是因為這些無期徒刑的犯人們普遍都很無聊,且容易被激怒。
哪怕是走路的方式不符合這群犯人的心意,他們也會發起攻擊,而不平等的待遇更容易加劇攻擊的概率。
而在已經犯錯的情況下,繼續用火鉗送餐無疑是自保之舉。
畢竟剛剛自己的行為已經被那些犯人看的一清二楚。
他深吸了一口氣,而后提著火鉗和取餐袋將剩下的流程走完,最后將火鉗放回刑具架,取餐袋放在一邊。
所幸那群犯人只是漠然的看著自己,并沒有做出攻擊的意圖和舉動。
目前還沒有人來提醒自己要打掃那攤血跡,看來這并不屬于他的工作——監獄就是這樣,當一件事并不是你的本職工作且上司沒有通知你的時候,最好不要擅自去做。
今天看來自己已經沒有事,他便可以下班了,夜晚會專門有獄警輪換值班,而今天的他只需要站一下午的崗。
順著特殊的獄警通道,他腳步有些沉重的走出了這氣氛壓抑的一區。
克里恩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同時有些后怕。
第一次在一區當獄警,就差點把自己的手臂給搭進去,看來一區的高薪水并不是什么好事,這往往伴隨著危險——獄警們沒有足夠的安全保障,光是今天他就目睹了一個前輩的殘廢。
不過他想到在家里的妹妹,心情又好了起來。
最起碼自己和妹妹的糟糕的生活狀況能有好轉了,暫時也不必為她漸漸增加的學費發愁了。
不知道妹妹最近在學校里學的是什么,今天回去之后一定要問問她。
他通過重重關卡,換下警服走出了大門,漸漸融入流動的人群。
英格倫已經進入冬天了,天氣越來越冷,但遲遲的沒有下雪,興許是不夠冷。
克里恩快速的回到家,關上房門防止屋子里為數不多的暖氣溜走,長時間的步行使他的臉在冬日的寒風里凍的有些瑟瑟發抖。
他松了口氣,將身上的外套脫下掛在衣架上,然后將鞋子在門口脫下。
“我回來咯!”
他換上拖鞋,一屁股坐到床上,如釋重負。
這個小出租屋實在太小了,客廳兼臥室倆張單人床就幾乎占滿了,而在倆張床之間擺著一個小書柜,上面安著油燈,而在客廳后面就是廚房和衛生間,倆者僅僅一布之隔。
妹妹似乎又藏起來了,他也懶得找了,反正到飯點她準會從角落里蹦出來嚇自己一跳。
他往床上一倒,覺得自己此時才算是真正的放松下來,不由得微微瞇起了眼睛。
剛剛送餐時的緊張感似乎還沒有完全脫離,那種空氣都要凝滯的感覺此時正在他的腦海內不斷回蕩。
險!好險!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氣,覺得自己還是考慮欠缺周道,或者說……容易犯蠢。
這一次是有那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提醒自己,那么,下一次自己犯蠢的時候,還會有人提醒自己嗎?
克里恩覺得很難。
他搖了搖頭,從床上爬起來,使自己盡量不去想這些糟糕的事情。
該做飯了。
安靜的小出租屋里響起叮叮當當的聲音,前天克里恩去菜市場買了回菜,于是這幾天吃的都是白菜。
畢竟它耐放。
油,鹽,白菜,水,四樣物品在鍋里交匯出美味的氣息,讓人食欲大動,這也算是克里恩的一個拿手技巧,無論多乏味的素材,在他手里總是能綻放出不一樣的風味,而且是變著花樣的風味。
不一會,炒好的白菜就被克里恩端了出來,擺在那張小桌子上,同時面包也蒸好了,克里恩用蒸籠將面包端了出來,輕微的搖晃了倆下后才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妹妹果然幽靈般的從床底鉆出來,沖著克里恩作了一個鬼臉,而后迫不及待的搓搓手,坐在床邊拿起面包和叉子,用叉子將白菜夾到面包中間,然后大塊朵頤起來。
克里恩也照樣做了,兄妹二人就這樣默默的吃著晚餐。
晚餐時光很快就結束了,克里恩將盤子收起來,看向穿著樸素但干凈的妹妹,微微笑著問道。
“今天在學校學的什么呢?”
妹妹吐了吐舌頭。
“還不是那老三樣,英格倫語,歷史學,和天主學。”
克里恩微微點了點頭,妹妹上的是全溫徹斯特學費最便宜的學校:溫徹斯特天主教神學院。
這個學校主要面對貧民區的孩子們開設,學費極其低廉,每學年僅要十英鎊,這十英鎊不是問題,問題是兄妹倆的飲食和日常開支,加起來遠遠超過十英鎊。
當然,主要是妹妹在飲食的開支上,這也是這個小家難以為繼的關鍵。
神學院的學費低廉,但它位于貧民區和中產階級的居住區之間,旁邊的飯食消費水平相當高,以至于克里恩本來倆英鎊每個月的普通獄警工作顯得捉襟見肘,所以當克里恩看到一區獄警職位如此高的薪酬后才十分心動。
而且從這里畢業后能大概率直接接受考核進入天主教會當教士。
每個月格外三十英鎊,攢個一倆年就足以讓自己和妹妹在居民區買下一間套房,那么就可以讓他們過上奢侈點的生活了。
他邊在廚房刷碗邊和妹妹說著這件“天降喜事”,當然,危險是不能說的,于是妹妹贊嘆而崇拜的聲音隔著墻壁和破舊的門板傳來。
“哥哥真是了不起。”
克里恩心中一暖,回應著妹妹的贊嘆。
“如果你畢業后能成為一名教士,會比哥哥更了不起噢。”
“那是當然!等我長大了,哥哥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洗完碗叉,他將餐具整齊的收納好,然后走回臥室,從一個小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物,便要去洗澡。
妹妹看樣子早已洗個了澡,狹窄的床上被子微微隆起,她已經入睡了。
克里恩順手將油燈吹滅了。
“晚安,妹妹。”
浴室就在廚房后面,二者如果沒有那層隔布將完全是一個小隔間,也正因如此,倆者可以共用一個通風口——窗戶。
真是極簡單而吝嗇的設計。
克里恩很快的洗好了,出來將廚房的窗戶合上,而后躺下睡覺。
這一夜睡的很踏實。因為明天的值班時間依舊是在下午,所以今天他大可一覺睡到中午。
于是他便一覺睡到中午了。
起床時房間空空蕩蕩,妹妹已經從被窩中消失了,去神學院上學了,克里恩簡單的熱了一下面包,吃了倆口,便算是中飯了。
他穿好衣服,披上外套,將床鋪簡單的收拾了一下,看著整潔的小出租屋滿意的點了點頭,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克里恩拐了一個彎,站在瑪麗蓮太太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房門,瑪麗蓮太太很快將房門打開,有些戒備的看著克里恩。
“什么事?水管又壞啦?”
克里恩從懷里摸了摸,摸出一張英鎊。
“瑪麗蓮太太,這是未來倆個月的租金和水電費,您看夠嗎?”
“夠是夠,”看著這張英鎊,瑪麗蓮太太的臉上舒展開來,“不過你不是上個月就交過了么,現在還沒到續租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