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永隆元年初時,壽王起兵。
甫祈本可以速戰速決,但卻下令對東境各個關口嚴防死守。
在他登基三個月后,力排眾議,迎我入宮。
先是,冊二皇子承望母妃涼國公主為貴妃,女官朱氏為燕妃,大皇子承南母妃阿桃為桃嬪。
這個冊封堵住了關于承南身世的一些傳言。皇家默認桃嬪為承南生母。
隨后的時間里,他將壽王對我白家軍的誣陷罪證公諸于世。
父親的案子得到平冤,并被追封忠國公。
接著,“忠國公之女白玉”以永隆帝發妻的身份被封為后。
世人具以為甫祈情深。
典儀之上,他牽起我的手,如初相識。
所有的華麗在瞬間褪去,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盡管我們彼此都蒼老了很多很多。
然,步步走上的階梯,實非我所愿。最后一級時,我潸然淚下。
不是喜悅。
是夢醒時分。
這人間真正的冤屈該向誰訴說?
我知道壽王并非真兇,躲在幕后策劃那些兇案的,另有其人。
我知道甫祈封鎖東境,暫不出擊,待為我正名,壽王所領之兵必然分化。
因為東境很多士兵認定的大將軍是我父親。
事態確實是這樣發展的。
在甫祈穩定朝綱之后,他下令逐個擊破東境各關口,將壽王圍堵在東南水域。
他不求速,依然捷報頻傳。
他知我體弱,每旬按時駕臨鳳梧宮探望。
我不知在他面前該如何自處,他叫我不要害怕、像從前那般與他做尋常夫妻。
他知我淡泊,明旨不準外人打擾。
鳳梧宮沒有那么多規矩,對外面發生了什么,我不甚知情。
阿桃帶著承南來請安,我會開心些。
涼妃帶著承望來請安,我也會笑著迎接。
至于燕妃,嫵媚妖嬈又艷麗,我委實不愿與之有交集。
如果只是美麗,或許能夠成為朋友。
顯然,雁回宮里的那位不是這樣。
我與甫祈相商,我既與燕妃不熟,兩宮倒也不必來往。她也不必請安。
甫祈答應了。
阿桃卻說我傻。
這樣一來,燕妃伴駕更長了,獨寵后宮。
我更關心的是,天墨他們是不是被封鎖在星海城了。
遲遲沒有天墨的任何線索,極有可能是他遇到什么阻力,或者為了調查真相,潛伏到壽王身邊。
一日,甫祈對我道:“自白家軍不再鎮守東境,鮫族氣焰愈發囂張。”
我自幼在東海郡長大,通曉當地風情。“鮫族,沒有那么壞的。我大夏國民與他們能夠和平相處。”
甫祈一邊為我喂藥,一邊溫聲道:“玉兒,你太純良,容易被騙。我們不強硬,他們就會侵我水土、害我子民。”
我無法在這個問題上跟甫祈進行爭辯,只是借機詢問:“壽王還未落網?”
“他大勢已去,如今失去蹤跡,東海郡的密報懷疑他窩藏在鮫族據點之內。”
那里的星淵湖域是鮫族的地盤。
我道:“星海城里人族聚居的、也不少,若是藏于其間,確難尋覓。”
“不過,阿祈若是打定主意揪出......”我依舊稱夫君為“阿祈”,然而話說到這里,我停住了。我該怎么稱呼壽王?
再繼續稱壽王為“壽王”好像不太合適,那么我應該隨大流稱之為“反賊”嗎?
“呃......會不會引發我方軍民與鮫族沖突?”
甫祈哈哈大笑,“如果出現了這樣的事情,不就證實了那反賊通敵叛國么?”
我頓感冰涼。失了言語。
永隆元年年末,東海郡戰報,朝廷的士兵與壽王的余部在星海城周圍激烈交戰。
永隆二年年初,鎮守星淵湖的海國桀王向大夏朝廷下達通牒。
鮫族是否有意加入大夏內戰,我等宮內婦人著實不知。但兩軍交戰,誤傷平民與鮫人性命。海皇星龍之弟星桀的一些訴求,的確應當考量。
永隆二年夏,壽王兵敗自盡。
秋宮宴,甫祈與民同慶。京城各司調動拱衛。
當晚登城望月,我咳疾加重,故而姍姍來遲。
一個身著護衛官服的男子有意無意湊到我身邊,對我說道:“若是當初,白老將軍沒有在紅樹林遇刺,而在東境力挽狂瀾,是不是要被扣上‘通敵叛國’之罪?”
那人撂下這句話,隨即離開,莫入護衛兵的巡邏隊伍中。
我在城階間頓足,仰頭望著把守森嚴的城墻之頂,失去了爬上去的勇氣。
若我沒有猜錯,那句話不是那個“護衛”自己說的、“他”只是代為傳達壽王留給我的遺言。
而壽王已然伏罪......
從那夜之后,我不再熱盼天墨歸來。無論他在哪里,安頓好舊部,就是最好。
我每天在宮里祈禱,希望禍事終結。
可是事與愿違。
應龍之戰很快爆發。
人族鮫族在東南水系反復爭奪。
大戰之初,人族有出師之名,戰力高漲。
但隨著海國源源不斷往陸上增兵,雙方戰力漸顯差距。
永隆三年春,我本以為將要停戰。
戰事卻出奇逆轉,鮫族大量傷亡。
甫祈為鼓舞軍心,出宮圣巡。
伴駕途中,遇到從前線換防的復員士兵帶領一批流民在京畿地區建設容安所。
我與甫祈商議,由我落轎前去代為安撫。
容安所內的狀況比我想象中要好太多。
幼年時,在東海郡,人族與鮫族雖大體平穩相處,但也難免發生摩擦。我曾隨父兄探望傷員。
鮫皇一脈體質特異,我軍常備方案是以團陣之法對應。一旦落入下乘,必定波及數十兵士。
看眼下情形,莫不是前線發明了新的戰法?
在甫祈巡行結束后,我向他提出了小小的懇求。
前些年圈禁久了,平冤后又整日鎖在鳳梧宮,不若準我有出宮的機會,體恤民情。
他猶豫之后還是答應了我。而我說的“平冤”自然指的是明面上蓋棺的“真相”,內情仍需調查。
是月既望,我攜一批民間大夫前往容安所周邊義診。
大夫們問診時,我跟著旁聽。時不時,我也會問起前線的戰況。
我將打探來的信息進行綜合研判,重復性話語圈疊起來,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指向了一個驚天秘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