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升維:不確定時代的決策博弈
- (澳)王珞
- 2827字
- 2022-01-07 14:40:42
推薦序
做好企業,需要一個好的決策視角
認識小凱是30年前的事了。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海口,由公司的一位同事老陳帶來。當然,那個時候,老陳還不老,40歲左右。
老陳告訴我,他有一個中學同學,叫楊小凱,正好來海南參加一個會議,問我有沒有興趣見一見。
當時,我只知道他是一位有著傳奇經歷的經濟學家。但等見到他的時候,我才發現,他是那樣的溫潤,說話聲音有些纖細,從他身上,絲毫看不到湖南人的“霸蠻氣質”,更看不到他的那些過往經歷可能在人身上磨刻出來的棱角和粗糲、尖銳的東西。這讓我感到一些詫異。
之后,因為有共同的話題、共同的興趣及共同研究的事情,我們的交往多起來,慢慢就熟了。
和他交往中的兩件事情,令我印象深刻。
第一件事。1992年我開始創辦北京萬通。有一天,他來北京,約我見面。當時我住在保利大廈的一個房間里。房間是個套房,里面的屋子有床,外面的屋子像客廳一樣,有沙發。他一進屋,說:“你現在有點兒闊氣了。”我說:“這不是我的,是酒店的。”
然后我們就坐在沙發上聊天。他問了我一個問題。事實上,正是他的這個問題,后來一直提醒我、激勵我把企業做得更規范。
他的問題是:“你現在做公司,那你知道,有‘公司法’嗎?”
我聽了以后,很懵懂,不知該怎么回答。在這之前我沒有聽說過什么是“公司法”,甚至不知道辦公司應該按照“公司法”來辦。
他問:“沒有‘公司法’,你怎么辦公司?你辦的叫什么?”
我說:“我辦的,名字叫公司,但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說的公司。”
然后他就跟我講,在美國、在澳大利亞,公司是一個什么樣的東西,為什么會有公司,還給我講了資源的有效利用、公司的治理,以及公司股東的責任,等等。
事實上,我們當時雖然已經籌辦了北京萬通實業股份有限公司,而且還發行了股票,但是我對公司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組織,什么是股東責任,為什么要有一個“公司法”來約定這些事情,其實完全沒有概念。
那個時候,我只知道文件、報紙,因為所有的文件都是通過報紙刊發出來的。而我們做公司、發行股票的依據,是當時國家體制改革委員會(簡稱“體改委”)頒布的《有限責任公司規范意見》和《股份有限公司規范意見》。這兩個文件就登在報紙上。
我先前在國家體改委工作過,所以我對刊登在報紙上的文件非常敏感。至于跟公司有關的法律,首先,我不知道當時中國是沒有的;其次,我也不知道賺錢這件事涉及這么多法律。
但是,小凱提醒了我。從那之后,我就知道賺錢這件事首先要有公司,而公司又必須按照“公司法”架構起來,然后明確股東的權利、義務,公司法定代表人和公司的關系,公司高管的職責,利益分配機制,以及公司董事會、股東會、監事會等制度化安排。
因為和小凱的這次聊天,這些事情就刻在了我的腦子里。
非常幸運的是,1993年12月,中國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簡稱《公司法》),這意味著中國開始了可以依法做公司的年代。公司是一個標準的經營實體;公司之間的競爭,就是“專業運動員”之間的競爭。公司之間做生意,不再是江湖,也不再是機關社團,而是一種獨特的組織和組織之間的行為;是經營實體之間,按照標準的模式、標準的動作、標準的是非標準來做生意。
《公司法》從通過到現在,一晃將近30年過去了。全國人大通過的跟公司有關以及與規范公司之間運作有關的法律法規,已經將近400個。
如果說1993年是公司的原點,經過28年的發展,公司作為實體,在市場經營和資本的大海里,關于怎么游泳、怎么博弈、怎么做事以及其他所有問題的規范、標準、游戲規則,都有了。這些規則合起來,就叫作市場經濟的法律基礎。
由此,我們也構建了今天市場化、專業化、國際化的經營環境。每一個公司都在一個相對標準的游泳池里游泳,有一整套規則,有標準的教練,甚至溺水以后怎樣搶救,都清清楚楚。
而我對這些問題持續關注的出發點,正是小凱那次提出的問題。我是沿著他的這個問題,去關注、去思考、去規范自己公司的行為的。
再說說第二件事——我和小凱討論“后發劣勢”的事情。
后發劣勢問題是小凱始終關注的。在后發經濟體當中,政府集中力量快速推動現代化。然而,問題是:經濟起飛以后,這種經濟增長是不是可以持續,會不會出現由創新推動的增長?如果答案是積極正面的,這就叫“后發優勢”。
小凱發現,在后發經濟體發展的初期,政府集中力量推動經濟發展,是有利的,可以實現一個階段性的快速增長,解決基礎設施建設問題,實現簡單的工業制造業的規模化發展,甚至能實現國防軍事力量的強大以及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但是,再往后,這種優勢似乎就減弱了。原因在于這樣一種發展模式,對由創新和企業家精神主導的、持續的經濟增長和體制完善而言,恰好是一個阻礙。
從這個角度來看,完全靠政府和超經濟權力來強力推動的經濟增長模式,可能最終會導致“后發劣勢”。
也就是說,在經過30年、40年甚至50年的快速增長之后,這種模式可能會逐漸走向衰落,因為它不能使每一個經濟單元中的人,特別是企業家,產生一個巨大的內生性創造力,沒法在充分保障每個人的自由創造和個人權利的基礎上形成對“人”這個要素的解放。
小凱跟我討論,我也不斷地觀察。
有一次,他來北京,我們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他說為了研究這個話題,他去了很多地方,然后實地研究,觀察當地的經濟增長,看到底優勢、劣勢在哪里。
就這樣,在和小凱不斷的交流過程中,我得以吸收到他的一些學術研究成果,這使我在商業活動及企業經營過程中更理性、更自覺,也更自律。
小凱已經不在了。但是,每當我看到跟小凱有關的人和事,甚至是一篇文字的時候,我都會非常激動,而且非常懷念跟他討論問題的那些快樂時光,以及深刻思考帶來的樂趣。
后來,我和小凱的學生王珞有了聯系。王珞一直在理論和實踐領域兩棲耕耘,多年來,他不斷在小凱的學術基礎上探索拓展,嘗試讓小凱的超邊際決策思想成為指導商業決策者的思維模式和工具。因為這個緣故,我們有非常直接、坦率的交流。
他會時不時告訴我,小凱的某個思想在他的研究當中被怎么樣引申,被怎么樣證實以及被怎么樣發展。
現在,我手里又拿到一本王珞的新書。王珞以他的研究,去完善小凱思想當中的一些閃光點和一些學術的萌芽。
在這本書中,王珞通過實驗法把不確定性引入博弈論,從而開始對不確定性博弈的研究,他的研究突破了主流博弈論教學一直采用的在給定結構下尋求均衡算法的范式,從博弈結構上尋找兩難的突破,是結合有限理性和不確定性對決策思維的一個嘗試。這對傳統的決策模型,是一個挑戰、進步與完善,這種突破均衡的決策的初始靈感就來自小凱的超邊際決策理論。
除此之外,王珞還特別強調,人的有限理性以及人面對不確定性時的行為特點,恰恰為我們提供了突破兩難的機會。
所以,在王珞這本書的字里行間,我仿佛又看到了小凱的音容笑貌,仿佛又聽到他那樣從容但是敏銳且堅定的判斷。
我非常期待這本書能夠為企業管理者和決策者帶來自覺和理性,從而能夠把商業活動持續地做到更好,讓楊小凱的思想體系影響更多的企業經營者和學者,就像小凱當年帶給我的那樣,帶給企業界和學術界更加準確的觀察和更加開闊的思想視角。
馮侖
202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