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豐大廈28樓,“溪語心理會所”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穆錦溪背對著落地窗,坐在奶白色的單人布藝沙發里,整個人都散發出強烈的“姑奶奶很不爽,你們最好給姑奶奶一個合理解釋”的氣場來。
幾名刑警坐在她面前寬大的L型黑白相間沙發上,局促不安地彼此對視著,除了帶頭的那名中年刑警面色還算沉穩。
馬蘭心下惴惴不安地給幾位刑警倒了茶水,回憶起半個小時前發生的一幕,再次暗嘆自己的老板真是個女魔頭,大怪物!
當時,對面這位年輕的女刑警把手銬銬到了穆錦溪手腕上,若是尋常人,驟然面臨這番變故,只怕不被嚇傻,也要惶恐一番吧。
而她的女老板穆錦溪,卻只是輕輕挑眉,像是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物,抬起手腕欣賞著手銬,自言自語說道:“如果你們懷疑我是殺人兇手,并且有證據,恐怕這會兒就不只是一個手銬這么簡單了,對嗎,警察先生?”
她轉了一圈,目光盯牢一行人中,為首的年輕男警察,那人目光沉了沉,并沒有說話。
“也就是說,你們只是要我配合調查,作為公民,接受你們的詢問。”
穆錦溪眉眼掃過幾名警察,從他們的神色中確認了自己的推測,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把手銬在女刑警面前晃了晃,“或許,你們平時經常用這招嚇唬普通老百姓,接受你們的調查吧?”
“人在極度恐懼的狀態下,大腦會啟動自我保護機制,為了保護自己,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是沒有犯法,也就無事;若是做賊心虛,則會露出馬腳,你們就會趁機抓住把柄乘勝追擊,對嗎?”
年輕女刑警露出驚訝神色,一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表情,那表情讓穆錦溪身旁的馬蘭嘆息,就這樣,居然還想嚇唬自己的老板,這警察也太嫩了點,尤其是那年輕女刑警,讓老板抓住了弱點而不自知。
“但你們今天惹錯人了。我穆錦溪是守法公民,絕不會做什么違法亂紀的事情,更不可能牽連到什么殺人案里面!”
穆錦溪一步步逼近年輕女刑警,眼神帶了銳利之色:“若是有需要我配合調查的地方,只要你們好好說話,作為公民,我肯定配合。但你們無緣無故,在大庭廣眾之下毀我清譽,我需要你們公開道歉,要不然……”
穆錦溪嫣然一笑,眼神冰冷:“小心我的律師告你誹謗罪哦。”
年輕女刑警嚇得倒退一步,結結巴巴說:“但……但是你……你是最后一個見到趙小七的人!”
聽見“趙小七”的名字,穆錦溪臉色有幾分古怪,她斂起笑容問道:“小七怎么了?”
為首的警察,正是刑偵大隊隊長謝云杰,而那個被穆錦溪刁難的年輕女警察,正是他的徒弟大美。
此刻,謝云杰知道遇上了難纏的角色,不動聲色上前替下大美,沉聲道:“昨天晚上11:50分,我們接到一個年輕女孩報案,說有人要殺她,我們核實了她的身份,名叫趙小七。在她的手機通訊錄里,除了撥打警方電話之外,最后一個和她通話的人,是你。昨天晚上10點到12點鐘,你在哪里?請配合調查。”
穆錦溪臉色有些難看,她萬萬沒料到,是自己的咨詢者出事了。
助理馬蘭跟了她半年,從未見過老板形容失色的時刻,她甚至經常幻想,老板是不是不食人間煙火?
但這天下午,她終于見到了老板呆若木雞的模樣,原來,老板也是人,也有搞不定的時候。
不知為什么,這個發現讓馬蘭心下有幾分高興,她走上前,擔憂地問穆錦溪:“老板,上周五不是小七最后一次接受咨詢嗎,您不是說她已經徹底沒事兒了,怎么會……”
“閉嘴!”穆錦溪狠狠瞪了她一眼,馬蘭嚇得倒退一步。
“我也很想知道趙小七為什么會……死。”
說出“死”這個字時,穆錦溪特意加重了語氣,她盯著大美,神情無比復雜。
謝云杰與大美交換了一個眼神,謝云杰輕輕搖頭,這意味著,他基本上已經將穆錦溪排除在“嫌疑人”的名單內。
但作為最后一個與趙小七溝通過的人,警方仍然有必要按例問話,比如,昨天晚上10點半到10點45分,穆錦溪與趙小七那15分鐘的通話內容是什么。
穆錦溪也想知道趙小七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她低頭思考幾秒鐘后,便借口公共場合不便詳聊,愿意提供更多信息,就帶了這幾個警察,回到自己的事務所。
然而,回到事務所后,面對謝云杰的疑問,穆錦溪的反應卻讓人很窩火。
她閉上眼睛,身體往后陷入沙發里,仿佛老僧入定般陷入回憶。
“喂喂,我們隊長問你話呢!”大美等了幾分鐘,不耐煩地敲了敲面前的玻璃茶幾。
穆錦溪恍若未覺。
謝云杰咳嗽一聲,穆錦溪睜開雙眸,定定注視著他,面無表情地攤手:“抱歉,根據《醫生病患保密協議》的規定,我有義務為我的咨詢者趙小七保密,所以,我不會告訴你們,我們在電話里聊了些什么。”
“你!”大美憤怒起身,指著穆錦溪:“你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人都被害了,你還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對我們說的!”
穆錦溪淡淡掃過大美,目光落在謝云杰身上:“她是我的來訪者,我是她的心理醫生,我們的保密協議期限,是永久。”
“我看你不是在為她保密,是在為你自己狡辯!”
大美怒氣沖沖,雖然隊長的意思是這個女心理醫師基本可以排除作案可能性,但她急于找到突破口,那么,那一通15分鐘的通話內容就顯得尤為重要。
尤其是,這個女心理醫師堅決不肯透露通話內容,這就更加詭異了,而師父沒有阻止自己質問,意味著默許。
“趙小七上個月才剛剛年滿18歲,是海華大學美術系大一新生,她本來有大好前程,她還沒來得及報答家人養育之恩,就這么被人殺害了!”
“所以?”穆錦溪挑眉看她,不為所動。
“所以?!” 大美拖長了音調,十分激動地質問:“你是冷血動物嗎?我們正在調查她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而你,是最后一個和她通話的人,你卻不配合我們調查,我有理由懷疑,你跟她的遇害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
穆錦溪笑了。
“你居然還笑!”大美氣急敗壞,扭頭對謝云杰說:“隊長,這個女人沒心沒肺,我們把她抓回去審訊一番,說不定就能審出真相——她不是心理醫生嗎,我聽說心理醫生可以遠程催眠、精神操控殺人!沒準她就是兇手!”
謝云杰一雙深沉的目光盯牢穆錦溪。
穆錦溪撲哧一聲輕笑:“姑娘,我是笑你的大腦結構太過簡單,你這么武斷就推斷出我是兇手?你這么魯莽,是急著在領導面前表現一番,好早點轉正嗎?”
“呃!”大美瞪圓了雙眼,心里憤憤不安地想著,你怎么知道我是實習生。
謝云杰干咳一聲,替自己的徒弟解圍,說我知道根據醫護保密協議,我們無權過問你們的通話內容,但是既然趙小七現在已經無法開口為自己申辯了,你作為她的心理醫師,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價值的線索,如果穆小姐不愿配合,那么我們就先不打擾了。不過,如果有需要,當案件進行到某個必需的條件下,我們也許會申請強制調查令,到時候請您務必配合。
謝云杰說著起身準備走。
“慢著。”
穆錦溪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馬蘭研磨的手工咖啡,頭也沒抬地說:“趙小七沒死,對吧?”
謝云杰轉過身,目光炯炯地打量著她,猜測著她這句話的意圖。
穆錦溪在第一次提到趙小七為什么會死的時候,刻意強調了“死”,她注意到大美的神情很惶惑,隨后,大美屢次提到小七不能開口,卻沒有提到小七死亡。
而最終讓她篤定了自己的猜測的,則是謝云杰那句“趙小七現在已經無法開口為自己申辯了。”既然是“現在”,那意味著什么?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峙,片刻后,謝云杰再次坐下,臉色鐵青地問穆錦溪:“我們沒有向外界透露出她還活著的消息,你又怎么會知道的?”
“你別管我怎么知道的,總之,如果有必要,我也會為你們警方保密,我只想知道,小七那孩子……現在情況到底如何?”
這次,謝云杰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醫生說,她腦部神經系統受到不可逆轉性損傷,她陷入昏厥已經超過10個小時,如果超過12個小時……那么,很有可能變成植物人。”
“植物人……嗎?”穆錦溪的目光變了變,她眉頭深鎖,仿佛猶豫著要不要對眼前這位警察如實相告。
她的表現,看在幾位警察眼里,那是再明顯不過的“有線頭”,大美咬咬牙,再次提醒她“公安機關有調查取證的權力,只要是辦案需要,任何單位、個人都必須無條件配合,否則就是一種包疪行為與防害公務行為,穆小姐,請您想好了再說話!”
穆錦溪抬頭看她,似笑非笑地說,我最討厭被人威脅。
“你們,都出去!”謝云杰皺眉吩咐,大美還想再說什么,被趙林拖了出去。
“我可以相信你嗎?”穆錦溪深深地看著謝云杰。
“我叫謝云杰,今年28歲,身高182,體重136,是海華市海濱新區江南路派出所刑偵大隊隊長,我不抽煙不喝酒,沒有女朋友,從警6年來,一共破獲一級刑事案件13起,普通刑事案件一共是……”
穆錦溪無聲地笑了起來,打斷他的自白:“你這個人,有點意思。”
謝云杰:“你需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只要你能協助調查。”
“嗯……你幼兒園的時候有沒有欺負過女同學?”穆錦溪惡趣味地問道。
謝云杰一臉凝重地思考起來。
穆錦溪笑了,沒有再猶豫,領著謝云杰,走到了里面的來訪者談話室。
談話室是完全封閉的,為了保護來訪者的隱私,談話室的隔音效果極好,里面除了一張奶白色的沙發,一張巨大的鏡子,其他什么家具都沒有。
30分鐘后,謝云杰和穆錦溪一前一后走出談話室,穆錦溪吩咐馬蘭,取消接下來的預約,雙倍賠償給來訪者。
等候在會客室的大美,發現師父居然帶著這個女人,說要一起去一趟醫院,不由得萬分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