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華輕拍女兒背部,柔聲道:“乖,沒事了,媽回來了,有媽在,一切都會沒事的。”
“媽,我害怕……你曾經(jīng)說過,身為心理醫(yī)生,最可怕的就是無法幫助自己的病人,可是我的病人小七她,差點就死了……”
穆少華的手微微一窒,她嘆了口氣:“女兒啊,你還記得嗎,在你很小的時候,麻麻就告訴過你,心理醫(yī)生只是一種職業(yè),和廚師、鋼琴師、老師、外科醫(yī)生沒什么區(qū)別,都只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
“你不是上帝,救不了任何人,我們所能做的,只不過是陪伴而已。”
“不。”
穆錦溪從母親懷里抬起了頭,擦干淚痕,目光是無比的鄭重:“被我治愈的人,不會尋死。”
母親一愣,有些意味不明地看著她。
“她應該是被人謀害的……就在她出事那天晚上,她給我打電話,說有人要殺她,可是,我沒有相信……”
穆錦溪想起那個電話,背脊發(fā)涼,她有些難堪地捂著臉說:“媽,是我害了她,我本可以救她的。可是,身為她的心理醫(yī)生,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卻沒有選擇相信她。”
那時,電話里的趙小七一遍遍的說,錦溪姐,救我,有人要殺我。
穆錦溪只是說,那你就報警啊,找我有什么用?
趙小七說,在案件沒有發(fā)生之前,警察不會受理的,請你救救我,幫幫我,好不好?
但是那時候的穆錦溪只以為她是被害妄想癥再次發(fā)作,而那天晚上,她自己正從噩夢中醒來,心情本就不大好,于是她說出了那句話。
她說,“如果你不想活了,那么,你可以試著死一死。”
說完這句話之后,穆錦溪就掛斷了電話。
她等待著,想試試看趙小七會不會再給自己打電話,到底是不是被害妄想癥發(fā)作?
趙小七的電話沒有再響起來。
如今想起來,趙小七既然不是自殺,那么,或許那時候,就是她生命受到最大威脅的時候。
或許掛了那個電話,那個不知藏在何處的兇手,對于趙小七的傷害就開始了。
只要一想到這個,穆錦溪就渾身發(fā)抖,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在最開始,謝云杰帶隊找到了溪語心理會所的時候,她和謝云杰單獨聊了半個小時。
最初她以為趙小七死了,雖然強作鎮(zhèn)定,但是她內心深處早已是驚濤駭浪。
后來,聽說小七成了植物人,她松了一口氣,但也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得為自己的行為贖罪。
所以她告訴謝云杰那通電話的真相。
所以她要求加入謝云杰的隊伍,一起追查這件事情。
謝云杰不知出于何故,不但沒有拒絕她,反而答應了這個合作。
謝云杰也答應她,這件事情,絕對不會讓第三者知道。
雖然網(wǎng)絡上傳遍大江南北的那段錄音,最后一段是偽造的,但是,穆錦溪覺得這就是天意,這就是懲罰。
最后那一句錄音雖然是偽造的,可是,自己所做的事情,又與幫兇何異呢?
這是她無法為自己辯護的最大原因。
她從內心深處覺得,自己是幫兇。
是殺害小七的幫兇。
在她能夠救小七的時候,她選擇了袖手旁觀。
甚至,在那個可憐的女孩命懸一線的時候,她那句冷漠的話語,很可能是抹殺了女孩求生的最后一絲意志。
穆錦溪知道,自己有罪,且罪無可恕。
即便幫小七找到真兇,也遠遠不夠。
但是,她必須贖罪。
穆少華透著女兒痛苦的淚光,仿佛看見年輕時候的自己。
她心里知道,這個時候的勸慰,只會適得其反,不由得嘆了口氣。
女兒啊,你何苦要執(zhí)著于成為一名心理醫(yī)生,這條路,媽媽走了許多年,真的很辛苦。
每一個醫(yī)生,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選擇醫(yī)學專業(yè),步自己后塵,穆少華也曾阻攔穆錦溪的職業(yè)選擇。
為人父母,自己吃過的苦,便不愿意孩子再重蹈覆轍。
但女兒卻在這件事情上,卻有著異常堅定的決心。
即使身為資深心理學專家,即便身為母親,她也無可奈何。
穆錦溪撲在母親懷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連日來,她心里的壓力其實異常的沉重。
只是,無論是在助理馬蘭面前,還是在那個執(zhí)著于查案的謝云杰面前,她都不允許自己流露出分毫軟弱的情緒。
只有在母親熟悉的懷抱中,她才能夠感覺到一絲溫暖和放松。
穆少華輕輕拍著女兒的背部,輕聲說:“睡吧,睡吧……我的小寶貝。”
穆錦溪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就在即將沉睡過去的前一刻,她喃喃的說道,媽,以后請你真的真的不要再催眠我了。
穆少華嘆了一口氣,心思復雜。
原來,從頭帶尾,女兒都清醒地知道自己催眠了她。
而她只不過是借著催眠的狀態(tài),才能夠放松地說出一切。
若在往常,擅自催眠錦溪,這是錦溪最反感的事情。
只是這次,恐怕錦溪自己過不去這道難關。
以女兒那么驕傲的性子,甚至也不愿意和她的督導說起而這件事情吧。
自己又能幫女兒做些什么呢?
穆少華心情沉重地望著熟睡的女兒,最后替她蓋好被子,墊著腳尖,輕輕地退出女兒的房間,關上房門。
客廳里。
李嘉燁坐在沙發(fā)上,捧著一本英文書看,直到穆少華呆呆地坐在他旁邊,李嘉燁就笑著放下書,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道:“不要擔心,孩子大了。人生的路是自己的,你不可能代替她走完每一步。”
“可是,我仍然希望她能夠少遇見一些坎坷。”
“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是,你作為一名心理醫(yī)生,應該更加清楚誓不放手的父母,會把孩子培養(yǎng)成什么樣,對吧?”
向來很好哄穆少華這回怒氣沖沖的抬起頭,瞪著他說:“錦溪不可能成為巨嬰!”
李嘉燁依然好脾氣地說:“對。孩子其實已經(jīng)心理斷奶了,可是你呢?你總說放不下錦溪獨自生活……其實,反而是你無法做到精神分離,你什么時候,才能把錦溪當作真正的成年人?”
“我不想理你了!不想聽你講大道理,哼!”穆少華別過頭去,開始蠻不講理。
李嘉燁對這件事非常認真:“少華,我知道錦溪小的時候,你和他爸離婚,他爸從此消失在你們的生活中,沒有再回來看過錦溪一眼。這件事情給你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你總覺得自己對孩子有歉疚,想要彌補她,想要保護她更多。想要給她更好的。
“可是你看,孩子不是在你的庇護之下,平平安安長大了嗎?其實,你做的很好。所以,不要再一直放不下了。讓錦溪去走她自己該走的路,好嗎?”
這番話多多少少熨貼了穆少華的心,她紅了眼眶,柔聲問道:“我真的可以放手了嗎?”
李嘉燁點頭,鄭重道:“是的。借著這個機會,你可以看看錦溪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或許,孩子會遠遠超出你的預期也不一定呢。”
穆少華臉上浮起一抹驕傲的笑容:“那當然,畢竟是我的天才錦溪,她一定是最棒的!”
次日。
穆錦溪醒來,母親不在家中,李嘉燁在書房開視頻會議,錦溪敲了敲門,李嘉燁讓她稍等10分鐘,說廚房有她媽準備好的早餐。
錦溪去廚房,發(fā)現(xiàn)鍋里熱著小米粥,還有兩個茶葉蛋,蒸鍋里保溫著一籠速食小籠包。
雖然小米粥和茶葉蛋是外賣叫來的,小籠包是超市買的,但是一早起來就有暖心的早餐,依舊讓穆錦溪覺得,這很溫暖。
她吃完早餐出來,李嘉燁就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等她。
錦溪想了想,也不繞彎子了,直接問道:“uncle李,和我媽在一起這兩年,你覺得累嗎?”
李嘉燁太了解這母女倆的性格,不由笑了,“怎么,又打算給你叔叔挖坑?”
穆錦溪像是想起某些往事,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這回真沒有,只是想開誠布公地和你談談心。
李嘉燁道:“那你就不用試探我了,說說你的想法吧。”
“我只是很好奇你看上我媽哪一點了?也想知道,你對我媽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穆錦溪抱著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冰淇淋邊吃邊問:“畢竟,她是一個掌控欲極強的人。而叔叔你事業(yè)能做到行業(yè)的龍頭老大,也應該是極其強勢的人吧?”
李嘉燁毫不猶豫地答道:“我和你媽在一起兩年多,依然覺得時間如流水般飛逝。你媽媽是一個很有趣、很可愛的人,我很喜歡她……嗯,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時每刻。”
“那是你不了解我媽。”穆錦溪撇了撇嘴,說:“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沒有秘密。你知道的吧,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情,她一定會想方設法、甚至不惜催眠你,哪怕你是他的枕邊人……我媽曾經(jīng)答應不催眠我,可昨晚,她不還是催眠我了么……”
李嘉燁失笑:“你媽是過于擔心你。你不知道看到新聞的時候,你媽心急如焚,從開羅沒有直飛BJ的航班,我們飛阿布扎比轉機的時候,中轉航班延誤,你媽差點訂私人飛機直飛迪拜再轉機了,要不是擔心安全……她這幾天都沒睡好,說她一定要陪在你身邊……”
“所以出于擔心,她就催眠我?”錦溪挑眉,對于李嘉燁打出的苦情牌毫不領情,非常不客氣地說:“uncle李,我覺得你需要加把勁,努努力啊!你得讓我媽長大成人,精神獨立起來,別整天粘著我了。她都已經(jīng)多大人了,既然已經(jīng)跟你有了美好的二人小世界,還整天擔心我干嘛呢?你是沒有試過被催眠的滋味。”
李嘉燁微微一笑,沒有答話,心想,我當然知道被你媽媽催眠的感受,我們就是這樣才認識的。
但這并不妨礙他欣賞、喜歡穆少華,也唯獨對穆少華,李嘉燁不需要隱藏任何秘密,因此穆少華反而沒有過多窺探他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