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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刺殺

郡公府門口排著一條長長的車隊,中間的馬車精致寬敞,在周圍雪白的一片里顯得相當壯觀,路過的貧民百姓們紛紛繞道而行。

老太君手拄著拐杖,身旁的麼麼極力攙扶著老太君顫抖的身體,就怕老太君情緒太過激動而暈了過去。

老太君淚眼婆娑,看著心愛的孫子執意要走,急道:“庭深啊,你同奶奶說,你走得這般著急,連年都不愿意過完了再走,是不是還在生奶奶的氣,奶奶沒有答應你早一些去永安侯府提親,以至于那姑娘……奶奶見你如此,奶奶這心里疼啊!”

從決定離開北涼,蕭庭深不止一次和老太君說過,這件事同她沒有關系,他解釋了很多遍,可惜老太君執念根深蒂固,落下心結。

“奶奶,并不是這樣的,嵇大夫說我的腿受不了北涼的冰寒,我只是離開一陣,等腿好一些,我又會回來陪奶奶。”

老太君抹了把淚,“我現下是說不動你了,你要走便走吧!”

蕭庭深黑眸中劃過一抹深深的無奈。

樓沿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道:“世子,天色已暗,再不走城門就要關了…”

蕭庭深伸手握住老太君的手,岑薄的唇勾起淡淡的弧度,“奶奶,我走了。”

老太君眸子里滿滿的都是戀戀不舍和苦澀,緊緊回握著愛孫的手,她用盡了力氣,握得蕭庭深感覺到了微微疼意,就好像這樣做,她就能夠留下愛孫,不叫愛孫離開。

只不過,蕭庭深是一定要離開的。

手緩緩從老太君手里抽回,蕭庭深深邃的雙眸在老太君臉上停留了會,便示意樓沿推他去馬車那邊。

老太君壓抑著哭聲,肩膀都抖動了起來,麼麼不斷地拍著老太君的背脊安撫。

樓沿將蕭庭深抱上了車,又叫人把木質輪椅收起來,大約半柱香后,車流浩浩蕩蕩地往北涼城外走去。

老太君的背脊似乎變得越加佝僂了,直到馬車隊緩緩消失在視線里……

“太君,您注意著身子。”麼麼擔憂道。

老太君輕輕抹著淚花,深深嘆息一聲。

恰在這時,一輛馬車奔騰而至。

老太君朝著馬車看了眼,是沈家的馬車。

愛孫剛剛離去,老太君一絲應付的欲望都沒有,示意了眼麼麼,便由著底下的人攙扶著進了郡公府。

沈清麗沒等馬車停穩,便快步下了車,腳下趔趄了下,差點摔了一跤,“奶奶。”

老太君步子停頓了會,沒回頭繼續往前走去。

麼麼迎上了沈清麗,恭敬道:“大姑娘來啦,世子剛剛離開,太君傷心不已,此時不宜見客,您暫且回去吧。”

沈清麗雙眸里裝著濕意,“世子哥哥,真的走了?”

麼麼眉宇間染著愁緒,“是。”

沈清麗什么都沒說,返身便上了馬車,朝著家奴急道:“走走走,出城,我要去追世子哥哥!”

家奴應了一聲,沈清麗剛剛坐穩,馬鞭在空中甩出聲響,“架——”

馬車揚長而去。

麼麼站在門口望著馬車離開了才緊著步子回了郡公府。

馬車里的沈清麗心中焦急不已,直到馬車驟然停了下來,外頭的家奴回報:“大姑娘,咱們晚了一步,城門已關。”

沈清麗深深皺著眉頭,掀開車簾朝外望去,便見厚重的城門緊緊關閉,一顆心頓時緊緊揪在了一起,眼淚不受控制地在臉頰低落,喃喃喚道:“世子哥哥……”

沈清麗悲痛難受之余,并未發覺長街的不遠處,兩匹駿馬上威嚴地坐著蕭庭賀與馮祈。

蕭庭賀瞳色深深,渾身氣質陰鷙,陰冷極寒的視線對著沈清麗單薄的背影,薄唇幾乎抿成了一道蒼白色。

馮祈擔憂地看了眼蕭庭賀,“庭賀,男子漢大丈夫,你若是喜歡這沈家大姑娘,就該大膽一些,追上去。”

蕭庭賀意有所指地說了句,“蕭庭深走了,清麗的不高興只是暫時的,以后只有快樂。”

馮祈疑惑地蹙了蹙眉頭。

你不去追,你怎么知道沈清麗以后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哎——

這就是一對哀男怨女,一個喜歡著不大膽地說出口,一個卻是喜歡著別人卻得不到。

嘖嘖嘖——

這該死的愛情。

蕭庭深一隊人馬行了大約兩個時辰,天色明顯黑了下來,他才讓樓沿找了隱蔽的地方叫人馬停下來歇息一番。

馬車雖說比牛車安穩一些,可對有著腿疾的蕭庭深來說同樣苦不堪言,若不是這兩條廢腿,他絕對是要騎著駿馬馳騁,可比此刻恣意快活得多。

蕭庭深只想到無法行走的兩條腿,胸腔里的恨意滔天滅頂。

隨侍的馬將軍感受到了蕭庭深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不禁打了個激靈,“世子。”

蕭庭深冷然問道:“帶出來的可都是一等一的親衛?”

馬將軍沉吟了下,回道:“是。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偽裝,與普通家奴無異。”

蕭庭深看了一會,放下窗簾,才道:“馬將軍可還記得我們當日如何被埋伏?”

馬將軍一愣,不明白世子怎么突然提起那日他們九死一生之事,那日他們追捕戰俘,中了敵人埋伏,要不是世子果斷拖著他跳入懸崖,被山間的樹木托住,兩人必定是粉身碎骨。這事且過去快要兩年了,如今聽世子再度提起,還罔若眼前。

“當然記得。”

“你可知我們其中內鬼是誰?”

內鬼?

當時他們都身負重傷,被救治之時昏迷不醒,從鬼門關走一遭,只想著竟然還能活下來,哪里還會想那么多?

如今聽世子說有內鬼,馬將軍當即愣住了。

蕭庭深掀了掀馬車側面的窗戶,朝外邊看了一眼。

這兒樹木高聳,和前世熟悉的情景相比,只不過是遇上了冬季,樹枝上掛著冰雪,一片素白。

樓沿井井有條地安排親衛扎營,周遭以火把圈成圓形圍了起來,親衛輪流值夜,雖說北涼城內和平安詳,可近年連年征戰,北涼城郊外便有不少流民,更有流民活不下去投奔土匪,燒殺搶掠的事情沒少發生,而官府作為早已和這個腐化的朝代一般,快要爛到芯子里去了。即便如此,皇帝也甚少壓制官府,原因很簡單,官府早已被氏族把控,氏族只要足夠的利益交給皇帝,誰會去管百姓的死活?

樓沿如此安排,以此保衛世子安全。

火把燃燒的聲音在空氣里爆裂,蕭庭深淡漠的聲音再次傳來,“馬將軍,今晚誰要刺殺本世子,那誰便是內鬼。”

馬將軍噎住。

世子您這說法也太隨意了吧?

蕭庭深瞥了眼馬將軍臉上的半信半疑,岑薄的唇勾起似有似無的弧度,眉宇里一片冰寒,沒在說什么。

要是沒有溫情的出現,他原本要給蕭庭賀教訓的計劃是要留在四月后的春獵之上的。如今,他提前前往漠北,他便猜想蕭庭賀前世殺害他的動作會不會也跟著他提前?

若是他提前,那便別怪他不義!

半個時辰后,嵇四熱了晚飯端上了矮幾上。

聽了溫情的建議,蕭庭深的吃食上頓頓都會有骨頭湯。

蕭庭深俊冷的目光看了眼粗糙的吃食,隨意簡單地糊了一口。

嵇四見狀,在蕭庭深看不到的地方輕輕碰了碰馬將軍,清了清嗓音道:“世子,您將就地多吃一點,等到了漠北,再做些好的。”

嵇四沒說的是,溫姑娘送來的湯湯水水鐵定比他們做的玩意兒好吃。

蕭庭深安靜地又喝了兩口湯,沒說話。

嵇四見蕭庭深不語,也便不再多言,等蕭庭深吃完晚飯歇息了會,又端來中藥。

只聞空氣里的味道,便覺喉間一片苦澀。

蕭庭深伸手接過碗,眉頭都沒蹙便一口喝完,嘴里是比黃蓮還要難咽的味道,可卻哪里抵得過心尖泛起的苦澀?

他自前世的死亡開始,作為孤魂飄飄蕩蕩,穿梭在這條道路上無數回,做過無數種心理建設,前世的他一直覺得他和大伯伯的兒子會是最親的兄弟。

他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

他到死都沒想到要致他于死地的也會是這世界上最親的人。

如今看看,多么可笑。

前些日子,蕭庭賀意氣風發從漠北回來,奶奶設了接風宴,他托病沒去。他怕在他面前展露根深蒂固的滔天恨意,他怕遺漏馬腳…他怕自己忍不住當場掐死他,為什么他都殘廢了他都不愿意給他留一條生路。

勛貴之位就這么重要?

重要到他能抹殺他們從小一起長到大的情分?

夜幕深深,外邊寂靜無聲,唯有馬車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的聲響。

蕭庭深呼吸清淺地半躺在塌上,黑夜里的雙眸漆黑明亮,他如一只蟄伏在黑暗里的獵豹,耐性極強地等待著蕭庭賀的出現。

馬將軍警惕地靠在側窗邊,聽了蕭庭深的話,亦是未睡。

此時已是丑正,正是最困的時候,不過他們乃是軍人出生,意志力堅強,若是遇上作戰之時,幾日不合眼也是常有之事。

馬將軍覺得世子便是多慮了,正迷迷糊糊想瞇一會,便聽空氣被什么炸裂開來,緊接著一根利箭穿過窗戶,直直地釘在馬將軍的腦袋旁。

馬將軍只消偏上一分,他的耳朵便要不保了。

馬兒受了驚,挺立嘶鳴了一聲。

馬將軍猛地一個激靈,睡意全消,快速從座位上站起來走了出去,一把拉住馬兒的韁繩,把控著受驚的馬。

周圍的親衛立即感受到了危險逼近,大喝一聲,迅速進入戒備狀態。

緊接著,無數根利箭穿透空氣朝著馬車直逼而來。

空氣里殺意凜然,叫人不寒而栗。

馬將軍雙目炯炯有神,一邊霍霍生風地擋著利箭攻擊,一邊護著馬車內的蕭庭深。

蕭庭深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地握著一把長弓,這把長弓乃是蕭鶴堯在他第一次上戰場之時贈予他的。

他自傷了腿后,便再未摸過此弓。

這次離開北涼時,他陡然想起此弓,叫樓沿找了出來,他便一直帶在身邊。

他掀開了窗戶的一角,架起了長弓,箭頭直對東面空曠的位置,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可他像是對準了那個最親的敵人。

他的雙眸里閃過糾結,痛苦,最后是決然…

自從他的雙腿殘疾后,他雙臂的力量倒是要比從前更甚,他力道輕盈地張開了長弓,箭頭蓄滿了力量,就在一根蓄滿殺意的利箭掃射而來時,他放開了弓,箭頭直對著那根利箭飛射而去。

利箭被箭頭一劈為二,掉落在馬車旁邊。

而蕭庭深的利箭穿過干枯的樹木,低行至深夜里……

翌日,天才蒙蒙亮,蕭庭深的親衛在樓沿的整頓下準時踏上前往漠北的路途。

蕭庭深睡顏安詳,馬將軍坐在另一側,雙臂交纏,微垂著臉,閉目養神。

陽光穿破云層,一點一點照耀在馬將軍那張丑陋的側顏上。

一切顯得寧靜安詳…

要不是昨夜的親身經歷,又有誰會想到他們剛剛經歷過一場打殺。昨夜這場打殺倒也是蹊蹺,馬將軍還以為總該會有流血事件的,沒想到自世子一箭發出后,這場打殺竟然奇異地停止了…

馬將軍和樓沿一夜未睡,后半夜出奇的安然。

只有蕭庭深知道,那是因為蕭庭賀被他打中了腿,蕭庭賀定然認出了他的弓箭。

那些年做鬼的時候,那些年他想不通的日子,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舉著一把紙糊的長弓,和他手里這張一模一樣的長弓,無限循環地射箭…

練到手臂毫無知覺。

哦,對,他是鬼,本就無知覺。

但是,當利箭射入蕭庭賀的腿時,他是有知覺的,他渾身的血液在劇烈奔騰…

前世他被他殺了,現在他要他一條腿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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