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埠身后，還跟著三個年輕一點的灰民。

這三人，曹玢也只是眼熟，看上去跟自己年齡相仿。

唐埠打先笑瞇瞇的踱步進來，在里間曹玢對面的木條凳上坐下。

三個孩子相互之間看了看，恭謹的站在唐埠身后。

唐埠探手在熄火的火爐外壁貼了貼，這才和氣的開口道。

“曹老板？沒打擾你做生意吧？”

以往唐埠都用‘小曹’‘阿玢’之類的稱呼曹玢，在十五號流民街，他年紀大，輩分高。

只要是年紀不如他的鋪子老板，他都用此類稱呼。

今天這聲老板，曹玢明白是自己昨天從角斗場生還的緣故。

畢竟，被城防內務軍帶走的時候，不少人可都在一旁看著。

曹玢抿了口涼了的開水，臉上這才有些笑容。

“唐叔，客氣了。下午要忙的吧，怎么有空到這兒來?！?

唐埠擺擺手，取出一個鼓囊囊的錢袋。

見曹玢沒有接，唐埠也不在意。

他放下錢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砸吧著嘴，這才指點著帶來的三個年輕人主動開口。

“曹老板哪，這三個娃兒年紀跟你差不多，他們過得可要比你苦得多嘍?！?

唐埠拍著雜亂頭發，個子只到他肩膀的男孩。

“他叫徐星，三個月前，他爹正跟拾荒人交割的時候被城防內務軍帶走。當時我就在場，我這心里看得難受啊。就陪著徐星他一家子一直等?！?

“徐星他爹再回來的時候，胳膊大腿沒有一處是囫圇的。”

說著話，唐埠蒼老的聲音中竟然帶上了哭腔，那是一種悲憤卻又無能為力的蒼涼。

曹玢自然知道，男孩兒徐星的父親跟自己一樣被擄去參加‘百人存一’的游戲。

突出殘酷

可他從來沒想過，類似的遭遇很快就發生在自己身上。

唐埠探出顫抖的手拍了拍徐星示意他在身邊坐下，隨后他指了指穿著黑色棉襖的女孩兒。

女孩兒打扮的很干凈，可一副怕生模樣，緊緊抓著唐埠的手臂。

“她叫郭果兒，他哥郭樹，一個月前被帶走。我當時在場。郭樹被送回來的時候也在場。那個小伙兒……”

唐埠揉了揉女孩的腦袋，平靜道。

“聽他們說只找到了一顆腦袋。”

曹玢沒什么表情的聽著，到這份兒上。

他明白，唐埠今天來，就是想聽自己的一個承諾。

后者似乎沉浸在那種無能為力的蒼涼情緒中無法自拔。

唐埠用帶著胡茬的下巴朝最后那個男孩兒揚了揚。

“小劉，他爹跟他哥，一周前被城防內務軍擄去。兩個人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小劉他一個人經營鋪子來養活他媽跟爺爺?！?

這個被稱作‘小劉’男孩，留著披肩的長發，聽到唐埠說到自己主動抬起頭來。

“玢哥，我叫劉賁。你可能不認識我，其實我老早就知道你了，我一直都很佩服你。明明跟我差不多大，你自己就能養活自己。比我甚至比我那混賬老爹強得多?！?

“他動不動就打我媽，打我，甚至連我奶奶也不放過?？伤懒耍依^承他的鋪子，我才知道他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我……”

話說一半，這個叫劉賁的男孩掩面慟哭。

直到失去父親，他才曉得在蔚藍焦土上，生活究竟是怎樣一副重擔。

另外兩個孩子也在他的感染下放聲痛哭。

“狗娘養的貴族，狗娘養的城防內務軍，你們特馬的全該死?！?

年紀最小的郭果兒破口大罵，沒有哥哥后，如果不是唐埠收養她。

像她這樣的年紀，想在蔚藍焦土上活下去，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樣的沉重代價。

曹玢沉默著看了眼目含淚光的唐埠。

此時，鋪子的門外正圍著不少人。

有跟三個孩子年紀相仿的少年少女們，也有攏著袖子往鋪子里探頭的成年人。

少年們指點著曹玢，臉上既激動又向往，畢竟那是十五號流民街唯一一個從厄伯門角斗場活著回來的人。

少女們更是在與曹玢沒什么感情的目光相觸瞬間，臉上浮現出可疑紅暈。

站在一旁的成年人們憂心忡忡的看向曹玢，有的甚至瞄上幾眼桌上的錢袋。

曹玢哪里還不明白！

這些錢是街坊們湊得，至于目的。

恐怕是害怕自己報復那些城防內務軍，害怕牽連到自身。

希望可以看在錢的份上，央求自己不要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畢竟要是維持以往的生活節奏，還會有人被擄去參加‘百人存一’的角斗游戲，那也只是個別幾個家伙倒霉。

要是曹玢去報復，倒霉的恐怕會是整條流民街上所有灰民。

畢竟能從角斗場回來，誰還會懷疑曹玢有報復城防內務軍的實力呢？

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是一句沒有聲音的忠告。

‘別做傻事啊。’

‘不要去報復城防內務軍啊。’

‘那樣我們所有人都會遭罪?！?

曹玢內心無聲嘆息，為了活下去真得要一直佝僂著腰嗎？

唐埠擦去眼角的濕痕，就著衣服擦干手。

說了這么久，曹老板也沒什么表示。

他打算主動攤牌。

“玢哥，我知道你能從角斗場活著回來，您肯定有大本事?！?

“我是看著您一路做到老板的，我知道您心里有口火氣。”

“這是街坊們湊給您的補償，那幾個家里沒了親人的也都有，您也不能少?！?

“咱們啊都一樣，就盼著老老實實做生意過活，其他的不要想也不要做，好嗎”

果然，曹玢再度于心中嘆氣。

他是有報復城防內務軍的想法，當然也有不連累街坊們的方式。

眼下，這街坊們的‘好意’，他是真的不想收。

那幾個孩子，沒了家里的頂梁柱，街坊們湊得補償，該拿。

自己這好端端的，沒必要憑白無故那拿這筆錢。

仿佛看穿了曹玢的躊躇，唐埠‘呼’的站起，愣是抓起錢袋，摁在曹玢手里。

“曹老板啊，這錢您得拿。拿了街坊們才能安心?。　?

這局面，曹玢能有什么辦法呢？

只能搖頭苦笑收起錢袋。

這時候門外響起喧鬧。

一個面敷黑紗，穿著寬松練功服的年輕女人撥開圍觀的人群。

“唷，優勝者，沒想到你還能收到第三份兒獎賞！”

她似乎寥寥幾眼就‘明白’這間鋪子內的狀況，笑著打趣。

曹玢轉頭，正對上女人黑白分明的瞳孔上下打量自己。

然后，她驚喜地看著曹玢臉，仿佛見到故人。

曹玢被看得暗自皺眉。

唐埠咳嗽一聲打破眼前的尷尬氛圍。

他主動起身，笑著歡迎。

“這不是厄伯門家的總管事黑鶯大人嗎？什么風把您吹到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