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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起走下去

我對著腳下的土地猛蹬一腳,順勢把球棒插進泥濘的山體。身上的衣服早就濕透,球鞋也“咵呲咵呲”地泡在水里直響。

我沒有理會這些聲音,雙腿一用力,登上了這條陡坡。

是的,我決定爬上一旁的雪隱山,繞開泥石流堵住的路面。

就像蘭芳所說的,這么做無疑危險很多。其一,雪隱山在泥石流滑坡的路段附近,沒有天然的入口,我必須攀過一片灌木叢生的陡坡,才能繞到上頭。其二,因為泥石流的關(guān)系,就算能繞道路障上方,那里的道路也絕對不會好走。

這些我心里都清楚。我也明白,這個選擇對我的身體會是一個考驗。

可我還是這么做了。

8年前的選擇、兩個月前的選擇,那些選擇的結(jié)果,都不盡如人意。所以,是時候做一個不一樣的決定了。

我對雪隱山非常熟悉,因為老爸經(jīng)常會帶我山上燒香祈福。這也為我的冒險選擇,提供了一些少許的底氣。

我所處的這個高度還不夠,還要再高一點。要越過泥石流沖刷的那條溝壑,自然是距離越短約好。因為不夠短的話,被陷進二次塌方的可能就會更大。而泥石流的溝壑,正是一個倒扇形,越往高的地方越窄。

經(jīng)過短暫的停留,我沿著陡坡繼續(xù)往上爬。

泥土被雨沖散了之后,很不好走。有些地方還會露出光禿禿的石塊,就算手里拿著臨時充當“登山棍”的球棒,踩上那些長著苔蘚的石塊,也免不了會摔跤。

我極力避免著這種情況的發(fā)生。身體已經(jīng)處在20多米的高空,一個失衡,就有可能滾到山腳。

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又遇上一個難題。

按照我的判斷,山路應(yīng)該就在我頭頂上方5米之內(nèi)的區(qū)域。可是,山勢在這五米的范圍內(nèi)發(fā)生了一點變化,有塊突起的巨石,擋住了我往上爬的道路。

乳酸桿菌在雙腿肌肉間肆虐,這么吊在半空中也不是辦法。我試著往左邊摸索,看看能不能繞開這塊石頭。

“啊,有個缺口,說不定可以試試看。”

但是,我只顧著確認頭頂上的情況,忽略了落腳點的選擇。我想當然地左腳用力一蹬,支撐著我全部身體重量的那塊暴露在土層上的巖石,瞬間從山體上剝落。

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就進入了下降通道。

先是左半邊突然一斜,右半邊緊隨其上。

但是謝天謝地,自己的反射神經(jīng)比預(yù)想中的管用一些。牛頓第二定律發(fā)揮作用的那一剎那,我用膝蓋死死地頂住山體,多少提供了一些摩擦力。與此同時,左手幸運地抓到了一旁灌木叢。

只是“登山棒”就沒那么幸運了。它掉下懸崖,消失不見了。

抱歉了蘭芳。有空的時候,我再幫你撿回來吧。

沒有了登山棒,我只好手腳并用。

跟山坡上的野狼一樣,四爪著地,同時極力壓低重心,以減少呼嘯的山風給身體帶來晃動。

高度已經(jīng)差不多了,在這里,山體滑坡所產(chǎn)生的溝壑寬度大概在10米左右,

往下一望,果然我就在那條“路障”的正上方。

接下去先橫渡過這條溝壑,在爬到另一頭的那條山路,沿著它下山就可以了。

縱向的距離是五米,沒有突起的巨石。

問題在橫向。

距離10米。而且還要承擔隨時可能發(fā)生第二次山體滑坡的風險。

另外一個不穩(wěn)定因素,就是逐漸枯竭的體力。我能明顯地感覺到不僅來自于肺部,還有來自于身體各個角落的“罷工浪潮”。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等到那冰涼的空氣把我的頭腦完全冷卻后。

“啊————————!”

沖吧!

還要想什么呢。

在精疲力竭之前,能沖多遠是多遠。

不如賭一賭,到底是我的身體先被征服,還是那條溝壑先被征服。

“啊————————!”

我用著野獸的姿勢,聲音也變得如同獸吼一般。

什么暴雨、什么狂風、什么地心引力,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就這樣,我側(cè)身躍進溝壑之中。

¤

一回神,我在舉足狂奔。

從小草屋里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四點了。

現(xiàn)在,我懷里抱著的,就是我的戰(zhàn)利品——限定版維多利亞手辦。

不過得到它的過程,就沒有現(xiàn)在的心情那樣輕松了。

到最后,奇跡也沒有發(fā)生。

“最后的戰(zhàn)役”也是以慘敗而告終。當我看到抓手無力地在橡皮球上打滑的那一剎那,大腦中儲存的PLAN-B正式進入執(zhí)行階段。那也談不上什么PLAN,只是撒嬌+哭鼻子+軟磨硬泡而已。小孩子就是有一點好,臉皮厚。換成大人的話,打死都不會這么做的吧。

幸好草叔也是個有人情味的人。也許是被我的執(zhí)念打動了,也許只是覺得好玩,總之,他答應(yīng)我,如果我在3個小時內(nèi),把小草屋打掃得干干凈凈的話,那么我也能拿到維多利亞。

也就是這樣玩命地干了3個小時之后,維多利亞現(xiàn)在才能躺在我的懷抱里。

下了電車以后,我一路跑到雪隱山的山腳。

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斜了,冬天的晚上總是來得特別早。

在那片綠色的麥田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白色的背影。

“美風!”

我飛身翻下麥壟,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沒幾步就跑到了她的身邊。

“哥哥,你好慢哦。”

被那雙大眼睛往上這么瞅著,我本來就已經(jīng)混亂的呼吸,一下子更亂得不像話了。

“嘿、嘿嘿嘿,也沒有啦……那個……抱歉,遲到了一會。”

“哪有一會兒……哥哥遲到了好久哦。”

“抱歉。”

“嗚……”

美風不情愿地老實了下來。

原來這孩子也會有鬧別扭的時候啊。

“這個是什么?”

美風盯著我手里的紙袋。

“這個是給你的禮物啦。”

“禮物?是什么呀?”

“嘿嘿,秘密哦~”

“壞心眼……”

“好啦,把眼睛閉上,我說好之前都不能睜開哦。”

“嗚……”

小動物一樣的大眼睛,狐疑地望著我。

“好啦,快閉上啦。”

在我的催促下,只見她嘟著嘴,猶猶豫豫地還是照做了。

我把手辦從紙袋里拿出來,拆掉外頭的包裝盒,然后把草叔送給我的那條繡著月圓夜LOGO的紅色緞帶,圍在了維多利亞的腰際。

“好了哦。”

我笑著把手按到了她的頭上。

這個手辦,就是現(xiàn)在美風也一直抱在胸前的那個維多利亞。

¤

我全都記起來了。

渾身沾滿了泥土,衣服和和鞋子濕透濕透,各種材質(zhì)的濕布,貼著皮膚。一旦失去了劇烈運動帶來的熱量,這種在風中快速蒸發(fā)的觸感,凍得我直發(fā)抖。

除了冷之外,沙石和泥土夾在鞋子和衣服里,很礙事也很難受。

最衰的還要數(shù)我的腦袋。頭發(fā)絲上滴下來的不僅有雨水和汗水,還有渾濁的泥漿,一股難聞的泥腥味。在橫渡溝壑的時候,一不留神被上頭滑下來的土塊,砸了個正著。沒有碰上泥石流是萬幸沒錯,不過這幅狼狽樣,也已經(jīng)夠糗了……

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我沿著下坡路,喃喃自語。

等體力恢復(fù)到差不多的時候,我立刻把那些可有可無的牢騷拋到腦后。

“跑起來吧!”

我給自己鼓勁。

沿著下山的道路奔跑,順著山勢拐彎。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越來越自然,風景也漸漸熟悉起來。

等完全拐過那個轉(zhuǎn)角后,眼前的樹林和土塊,不再是風景的主體。更遠的地方,一片偌大的麥田,豁然映入眼簾。

剛經(jīng)過秋收的麥田,并沒有很茂密的麥稈。

遠方的太空翻滾而來的烏云,夾雜著肆虐的雨點,更讓這片麥田越發(fā)荒蕪、冷清。

因而,這片褐色大地上的那一點白色人影,格外得引人注目。

“美風!”

太遠了,肯定沒聽見。

明知道不會被她聽見,但我的喊聲怎么都停不下來。

“美風!”

腳下的步子,跟著變快。

仿佛被暴雨沖走的行動力,在這一刻又回流進了體內(nèi)。

“美風!”

猛地,狂風側(cè)卷而來。

風中夾雜的雨點,摩擦得我臉頰生疼,還帶來一陣不識好歹的寒意。

我抬手護住頭部,努力地維持身體平衡。

甩掉臉上開始阻擋視線的雨水,我瞇起眼睛,再次捕捉到了遠方的白色背影。

頂著狂風,暫停的步伐,再次動了起來。

讓你久等了,美風。

8年前也是,現(xiàn)在也是。

不能讓你再等下去了。

我們約好了不是嗎?

所以,我現(xiàn)在就來。

我飛身翻下麥壟,腳底傳來那條碎石小路獨有的觸感。

咔嚓——咔嚓——

每踩一步,石子都刺激著足底的每一寸神經(jīng)。

大腦仿佛被加速一般,就在那短暫的幾秒鐘里,我完成了之前一直沒能完成的思考。

美風一直在等我。

等我記起這段故事;

等我記起這個約定;

等我走回她的生活。

咔嚓——咔嚓——

加速仍舊在繼續(xù)。

我真是個笨蛋,笨到無可救藥的大笨蛋。

因為過去的一些事情,就害怕到不敢接受新的人生。更荒唐的是,明明已經(jīng)邁出了第一步,還會膽小到把這好不容易邁出去的那步收回來。我的軟弱、我的逃避迄今為止到底傷害了多少人?

這樣子的事情,我再也不想讓它發(fā)生了。

因此,我仿佛要耗盡全身每一顆細胞的氣力一樣,深吸一口氣,喊著她的名字:“美風!”

在風聲中爆破而出的我的聲音,像是某種具有魔力的咒語,在山谷間產(chǎn)生了它那陣陣回音。

這次我的聲音,只有你能聽得到。

如同漣漪一般的回聲,穿透了狂風的阻撓。

不遠處,背對著我的少女,緩緩地抬起頭。

這時我注意到,她的身前站立著一個十字木架。而在木架上的,就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稻草人。用植物的莖干和雜草堆成的稻草人,在狂風暴雨的面前,顯得非常憔悴。

風一變大,支木就像失控的風箏一樣失去平衡,隨時隨地都有被狂風卷走的可能。

不,按照這種風力的話,應(yīng)該早就被吹倒了。

它還能站在這里,全靠美風跪倒在石子路上,死死地抱住支木。

美風轉(zhuǎn)過頭,在視線相交的那一秒,我胸口中的空間像被配方不明的藥劑占領(lǐng)了一般,是興奮?是悲傷?是悔恨?是懊惱?都對,但也都不對。

體驗著那股從未有過的情緒,我和美風之間的距離,以更快的速度縮小。

又是一陣狂風吹過,美風瘦弱的身影,隨著支木的搖晃而擺動,臉上的笑容也越發(fā)勉強。

支木的松動,已經(jīng)到了容許范圍以外。

但這次我趕上了。

在稻草人即將被風吹倒之前,我跪倒在了美風的對面,把支木和那個努力到現(xiàn)在的瘦小身影,一同抱進了懷里。

膝蓋隱隱作痛,手臂和肩膀處的關(guān)節(jié),也因為我勉為其難的使用方式而嘎嘎作響。可我沒有注意到這些,在我視線的焦點處,那張?zhí)撊醯峙Φ男δ槨?

“美風我來了。”

美風的長發(fā)被雨水打濕成一片,攬在手心,像極了我心底那陣冰顫的悔意。

她沒有怪我的意思,只是搖了搖頭。

“你好慢哦。”

“嗯……對不起,我遲到了。”

“遲到很久了。”

隔著木頭和空氣還有雨水的冰涼觸感,傳來了美風帶著暖意的氣息。

“嗯……很久了。”

我只是感到心酸。

為了我這么一個沒用的人,美風這兩個月來做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多,而我還是在最后的那一刻才恍然大悟。

“很久了……”

我把她抱得更緊了。

“我沒有怪過你,一直都沒有。”

美風把臉靠近了我的胸膛,已經(jīng)不需要再多說什么了,現(xiàn)在只要伸手去擁抱那時候的決心。

只要這么做,就足夠了。

我把美風柔和的側(cè)臉,輕輕地放在肩頭。

過去的那些事情,什么撞車也好,什么失憶也好,就算它給我留下多少傷疤,就算它給我?guī)砹硕嗌賾K事,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不能對它做些什么。發(fā)生了什么已經(jīng)不再重要,更重要的是,過去的那些情感——約定時的心情,許愿時的信念,以及那時對未來的執(zhí)著與渴望——這些才是由過去交給未來的東西。

找回了那些重要的情感的我,不再迷茫。

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要把它們扛在自己的肩上。

痛苦有痛苦的分量,不論是誰,淚痕永遠比其它的一切來的刻骨銘心。

開心有開心的分量,不論是誰,笑容永遠比其他的一切來的放空釋然。

但不管是沉痛也好,釋懷也罷,它們在心中擁有同等的地位。

所以,我不會再去為了躲避淚水,舉足不前;也不會再去為了獲得笑容,說一些違心的話。

想笑的時候放聲大笑,想哭的時候抱頭痛哭,這么做就足夠了。

“回家吧?”

“嗯。”

她沒有抬起頭,反而把臉更深地埋進了我的肩窩。

“美風是個奇怪的人么?”

“不,你是個非常可愛的人。”

我沒有再夸張地否定,或者試著其它聽上去委婉的說法,而是把我心里想的,直接講給她聽。

“嗚……”

我笑了。

“美風就是美風,因為是美風,所以才可愛啊。”

“是嗎?”

“是的。”

“嗚……”

美風的聲音哽咽了起來。

“奇怪了,明明好開心,但是怎么會好想哭。”

“那就哭出來吧。”我把她抱得更緊了,“想笑的時候就放聲大笑,想哭的時候就抱頭痛哭。美風想這樣做的時候,我都可以陪在你的身邊。”

“真的可以嗎?”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會陪你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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