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十一點了。

昨天晚上幾乎沒有睡著，差不多到四五點的那會兒，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朦朧中記得老爸和美風出門的聲音。

還有我回答的那句“身體不舒服，請假了。”

刷過牙，用完漱口水后，那陣刺激過頭的薄荷味，總算是給我提了提神。

理書包的那會兒才發現，昨天晚上把手機關了。

難怪早上煩人的鬧鈴沒響。

把它打開后，放到一邊。

今天是開學以后第一次沒有和美風一起上學，而且看現在這個時間，估計連午飯也趕不上了。

美風她……

不會的，問題應該不大。

畢竟有小瑤陪著呢。

雖然這家伙把我當成障礙看待，但我不得不承認，她對美風做的那些事是我自己沒有辦法做到的。

我在不甘心也沒有用。

手機震動了起來。

哎喲，從剛就震到現在了，到底是哪個家伙這么羅嗦。

我不耐煩地合上書包，翻開手機翻蓋。

“未接來電12個？搞什么啊？”

我自言自語地往下翻。

“崔奇這家伙……昨晚11點？那么晚了找我干嘛。”

“今天早上還打了我11個電話？”

先不管他找我到底有事沒事，我很煩被他這么催。

所以，明明知道現在他應該還在上課，我也毫不猶豫地回撥了過去。

響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接通了。

“喲！崔奇，紀老頭沒罵你吧！”

“怎么可能沒罵？！”

我仿佛看到了那個宅男氣急敗壞的蠢樣。

我姑且笑了一聲。

“哇，那可不得了，被老紀發現了還敢接電話？”

“我可是把電話鈴聲假裝成拉肚子前的悲鳴，才混出來跟你講話的！“

“辛苦了，沒想到你還有這手。”

電話那頭的人暗嚎一聲，又開始了良久的蓄力。

我可不是來聽你發牢騷的。

“我說，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啊，打那么多電話，很煩人誒。”

“啊，對了！我說你，怎么今天沒來上課？本來打算當面給你看的。”

“給我看？看什么啊？”

“微博啦，微博！”

“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該不會又是看上了隔壁班的美女吧？”

崔奇這家伙，刷微博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看我們學校女生的自拍照。

有夠無聊的，微博可不是給你這么用的。

“才不是這回事呢！是美風，美風的事情啦！”

“美風的事情？”我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我說，美風被她班上的人欺負了，這件事你知道還是不知道啊？”

“你說什么？美風真的被欺負了？”

“唉……你這個老哥怎么當的，嘛，雖然是你的風格沒錯啦。但這種事情還是敏感點比較好。”

我想起了小瑤臨走前的話：“這么問吧，裙子的事情，你真覺得只是弄丟了那么簡單？”還有代替回答的那聲冷笑。

“你現在能上微博嗎？我發了很多條私信給你，我們邊看邊說怎么樣。”

“啊，嗯……”

數分鐘之后，我坐在電腦屏幕前，看到了那張決定性的照片。

昨晚我一直不想去相信的事情，終于在那一刻成為了事實。

畫面的遠端是被PS成巫師的美風，坐在位子上一動也不敢動。畫面的近端，是兩個比著剪刀手的女生。其中一個叫沈開的女生我有印象，就是在開學那天跟我說過話的那個人。

這條微博的轉發數已經快超過500次了。原文的評論也似乎成為了天啟高中口水戰的戰場。

“勇斗中世紀女巫——泡泡糖大作戰”。

原來是這么回事，美風的裙子根本不是被弄丟的，而是被泡泡糖黏到了不能再穿的地步。

我拉開評論欄，一眼就認出了沙發的ID“青色瑤琴”，那一定是小瑤。

“喂？陳峰？陳峰？你有在聽嘛？”

“在聽。翻到三百樓以后是吧？等等。”

操作鼠標，幾十樓幾十樓地往后翻。一頁一頁地，逐漸一個叫做“御風者爾東”的ID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家伙是個笨蛋。

明明事態已經在小瑤的努力之下，朝好的方向發展了：那兩個惹事的女生，甚至都有了一點自覺理虧的味道了。可是，這個御風者的出現，就像在熱油鍋里撒了一把鹽水。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叫罵和互噴，又開始了。

更糟糕的是，那些人居然把“御風者爾東”當成是我的ID。

“小混混出身就可不得了啦？！”、“女巫不愧是女巫，哥哥竟然是這種野蠻人”、“開學第一天就跑到一年級耀武揚威的家伙。”

還有更難聽的話我都不想念出來，女生的刻薄簡直難以想象。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御風者爾東”是誰搞的鬼？

確認了一下“御風者”第一條留言時間——昨晚11點12分，這不就是昨天崔奇打我電話的時候。

我思考了十秒鐘左右。

“喂，崔奇，這個御風者，該不會就是你吧？”

電話那頭一下子陷入沉默。

“白癡。你腦子進水啦！虧你還是那么多論壇的版主，你好歹也看看上面的帖子再發言啊。你沒看到青色瑤琴已經把這件事情搞定得差不多了嘛。你在這個時候，還講那么挑釁的話，不是故意找事嘛！”

我劈頭蓋臉地對著電話里的人一頓臭罵。

其實，我真的沒有這么做的資格。

是的，就算崔奇做得再怎么臭。起碼他也是在為美風努力著，起碼他也意識到了美風身上的麻煩。光從這點想，崔奇就比我走到了前頭。

不知不覺地，我的罵聲逐漸失去了底氣。

“對不起，陳峰。”崔奇誠懇地道歉，“這個真的是我不好，想到美風妹妹被人欺負，腦子就發熱了。”

“算了……”

“啊！對了，我差點忘講了。”

“什么事？”

“先別罵。聽我說。早上那兩個女人的微博里發了這么一句話‘既然你如此挑釁，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很像犯罪宣言吧，怎么聽都像是在威脅你。”

“威脅我有什么用……”

“威脅你是么用啦。但是如果她們要找的不是你呢？我就是想提醒你，今天最好不要離開美風身邊。誰知道你一早上都沒來。話說馬上就要下課了，你趕緊過來吧。誰知道她們會干什么呢。喂喂，你還在聽嗎？”

掛掉電話，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我抬頭看了眼時鐘。

11點30分，離午休還剩5分鐘。

我下定決心，沖出家門。

長長的天啟大道，在我的眼前無盡地延伸。兩邊的商店和行人，嗖地一聲聲朝我身后退去。肺部的舊傷隱隱作痛，加上那討厭的外傷性呼吸障礙，每跑上幾公尺，我都不得不作一次深呼吸。不這樣的話，肺部會因為缺氧，而越發難受。

“哈——哈——”

我不知道，我為了什么在跑。

此刻我心里給出的自認為最接近答案的回答，就是兩個字——“補考”。說它是“贖罪”也不為過。為了彌補我心中的那份愧疚，我的身體機械地動了起來。不帶任何感情地，腦袋里一片空白地動了起來。

我懂了。

那是我自私的本能使然。

“再不快點的話……”

現在，我不是在為了美風，而是在為自己奔跑。

我在追逐的不是美風離去的背影，而是自己的那份罪惡感。

我這才發現，活了18年，我還是從前那個自私的小鬼，沒有什么兩樣。

不去接近別人，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傷。

希望看到別人的笑臉，也只是為了讓自己開心。

獨善其身的處世態度——這是我的自私。

呵呵，真是一點都沒有長大。

我擠出一絲苦笑。

捫心自問吧！

現在再努力彌補？

還來得及嗎？

答案是否定的。

等我趕到學校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快步穿過噴水池的時候，正碰上蘭芳帶著那兩個闖禍的女生走出東樓。

擦肩而過的剎那，蘭芳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而我則看到了那對瞳孔中一抹失望的色彩，就和那天老爸眼里的顏色一樣。

所以，我更不敢走近教室了。

只是站在教學樓的外頭，透過玻璃遠遠地望著。

我看到，美風抱著維多利亞的手辦在哭。

肩頭劇烈地顫抖著，她整個人伏在桌子上。

而我，甚至連出聲的勇氣都沒有。

雙腳像被什么人用力釘死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接著我看到，小瑤把美風抱進了懷里。

“呵呵。”

喉頭逸出一聲自嘲的怪叫。

胸口的陣痛和不適再度襲來。

為了逃開那刺目的場景，我忍著痛，轉過身。

走向三年級教學樓的腳步，竟會有些蹣跚。

結果到最后，我連僅有的贖罪機會都沒抓住。

結果到最后，我還是一介旁觀者，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那一刻，我只是覺得自己再也沒有資格去擁抱那朵白云。

所以就把那朵白云，讓給更值得擁有的人去守護吧！

從那一刻起，天空中的白云就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深秋的天空很高，白云更是觸手不及，那片湛藍仿佛會刺痛人的眼睛。若是下雨，濃密的烏云更是壓人心境，那片青灰仿佛能擠垮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