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午餐會與煙味
- 只有云能聽到的那種思念
- 雙吉坊
- 4372字
- 2022-01-14 17:05:03
第四節數學課,拜紀老頭軟綿綿的語調所賜,我又好好地夢會了一把周公。
醒過來的時候,發覺崔奇正好要被紀老頭帶走。
“救救我吧,陳峰”看他那嘴型,應該在說這個。
“Enjoy Yourself!”
我沖他豎起了大拇指。
這下省得我親自動嘴把他趕跑了。
崔奇這家伙,開學以來,一直在伺機而動。每天中午要用不同的借口把他趕跑,還真是一件費神的事情。看到崔奇絕望地垂下腦袋,我在心里對白發蒼蒼的紀老頭說了聲謝謝之后,也準備出發了。
我伸手拉開門,不料出路卻被一個霸道的白色身影堵得死死的。那頭齊耳的短發,那件白大褂,還有身上的香煙臭……
呃,她怎么會在這里。
“喲嚯~”凌蘭芳向我打招呼。而我不假思索地甩上門,把那張打著招呼的笑臉拒之門外。同時朝前門飛奔。
我再次拉開教室門。
“喲嚯~”
我去,笑臉瞬移了!
不至于吧!我可是用百米沖刺的速度奔過來,她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快到這么從容地擺好架勢對我打招呼吧。
不不,我是了解這個女人的,她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來。
我果然不想跟她扯上關系。
砰地再次甩上門。
這回我可是卯足了勁,用百米跑5秒的速度(只是自己感覺啦),沖回了后門。
我滿懷期待地卡拉一聲拉開門。
“再躲的話,本姑娘踹死你!”
“……”
我沒看到期待中的出路,只看到一張絕壁般的臭臉。
蘭芳杏眼圓睜,那對瞳孔感覺已經燒的火紅,隨時隨地都能噴出火來了。最要命的是,她的雙臂還交叉到了胸前。
糟了,她一護胸,肯定就是打算動真格了。
這樣的話,想走也是不可能的,我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我信口胡謅道:“我在等別人回我短信。”
“你就不用等美風了。”
我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我在等美風?”
“我已經知道你就是她的哥哥了。”蘭芳頓了頓,然后接著說道:“而且我已經告訴過她我會來找你,所以就不用擔心她了。”
“這……”
“今天中午就陪我吃一頓飯,怎么樣?”
“吃飯?”
沒搞錯吧,這是演的哪出。
我還以為她又是要來把我拉去模型部做苦力呢,這這這,等等,先等等。讓我的腦子先轉上兩圈。她先讓美風一個人去吃飯,然后再約我一起去午飯,這種似曾相識的場景,是不是在哪部師生戀的動畫里出現過啊?
“我拒絕。”
我本能地對什么狗屁師生戀敬謝不敏。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呢。”
蘭芳邪惡地笑了笑。如果要用一個形容去描寫那張臉的話,我想綿里藏針、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都不為過。總之,美風班的這位一點老師樣都沒有的班主任,半瞇著眼睛,一副殘念地看著我,就跟看著可憐蟲一樣。
“那就沒辦法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就在我猶豫怎么開口的時候,她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筆記本,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沒眼花吧,怎么覺得那本藍白相間的軟面抄,看起來這么眼熟啊?咦,那側封上的咖啡漬。
“喂,這不是我的語文隨筆嗎?早上剛剛交上去的!怎么會在你手上?!”
“嘖嘖嘖~怎么弄來的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不從了我的話,這本筆記本會怎·么·樣?”
她一字一頓地擺明了是要氣我。
偏偏這個時候,走廊里的人又越來越多,當中也不乏看熱鬧的家伙。
不知道這幅奇怪的場景,傳出去會是什么影響……
“怎·么·樣·呢?”
綁架犯提醒般地晃了晃她手里的人質,“刷拉刷拉”地,而且眼睛瞇地更細了。
“唉……真是服了你了……”
“早這樣就對了嘛,哈哈哈。跟我來。”
“上哪兒?”
“屋頂咯!”
“怎么還是那里啊……”
“好久沒跟你一起喝西北風了嘛,我可是很懷念那種感覺啊。”
“聽上去就很窮酸的感覺……根本沒什么值得懷念的……”
“哈哈,你的嘴還是那么壞哪~”
我跟著她,確切地說是跟著她手上的“人質”,一步步地開始爬樓梯。
真夠麻煩的,如果不是不爽到想找自虐的時候,我才不會主動跑去屋頂呢。
唔嗯,真胸悶。
午飯,當然不可能是她做的便當。
這點并沒有讓我感到意外。
稍微感到意外的是,蘭芳到現在還有想吃的跡象。明明是自己約我吃飯的,卻把我當成空氣一樣擱在一邊,只顧著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不過我也沒往心里去,誰知道她又在想什么怪主意呢。
這樣的話,我就不客氣了,粽子我全收下咯。
額,運氣真差,連拿三個都是咸蛋黃粽。
這最后一個不會也是吧……
可結果卻令人失望。
這算哪門子午餐會啊。
我勉強地用烏龍茶把最后那口送下肚,翻過身把手肘撐在欄桿上,就這樣打發時間地眺望西樓更西面的那個大操場。秋風颯颯地吹過,站在這里似乎也能聽到草皮被風吹動的聲音。可能是由于距離的關系,那些草多少看起來已經有點泛黃了。
我也像已經習慣了這陣沉默般地,研究起了操場附近的植被。
接下來的話,就算是我在找借口,找托辭好了。當平時大大咧咧的蘭芳情緒狀態如此反常的時候,我可不知道該怎么跟她打交道,充其量也只能當個一流的聽眾。我猜,要是我給出了什么有建設性的意見,那估計連她都會大吃一驚。
沉默了十分鐘,也許是二十分鐘,呲地一聲,蘭芳掐掉煙頭。她終于回了魂似的開口對我說話了。
蘭芳也跟我一樣,翻過身俯瞰著操場的風景:“能當個小鬼頭真好。”這句帶著香煙臭的感慨,真讓人不敢相信是從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班主任嘴里說出來的。
“你在說你那個問題學生?”
“對啊,當然也包括你。”
“謝了!”我抬杠地回答:“當然,也謝謝你的蛋黃粽。”
我特意忿忿地強調了“蛋黃”兩個字。
“哈哈,暴露了啊。”
好吧,她果然是故意全買蛋黃粽的。這家伙明明清楚我最討厭吃這個。
“不過你倒也全部吃下去了呢,以前的你肯定會扔掉。”
“我的口味變了。”我敷衍道。
蘭芳重新點上一支煙,用電視劇里的大叔的姿勢,夸張地捂住臉,然后在指間猛吸上了最后一口。“切,還不如扔掉呢。這樣就能找個理由把你海扁一頓了。哈哈哈……”
蘭芳姑且笑了。
看著她慢慢地靠著欄桿,蹲坐了下去,我也只是保持默不作聲的狀態。
總覺得說錯話,還不如不說話。
別人的心事,自己怎么可能完全體會得到嘛。
我喝下一口烏龍茶,擰上瓶蓋。
“失敗了呢,嘿嘿。陳峰啊,也許你說的沒錯,我當老師可能真的會是一場災難也說不定。”
“咳咳……你說、說什么?”
差點被喝到一半的烏龍茶嗆個半死。
沒聽錯吧?那個蘭芳竟然把“當老師”這件事情看得那么認真。記得她說過,自己之所以選擇教書這一行,完全是想跟學生們一起玩罷了。
“要讓青春在自己的體內永駐”這不是她一直以來的口頭禪嗎?
“早上的公開課,遜得一塌糊涂呢。不僅把鹽酸搞成了硫酸,而且連爆鳴試驗都沒做,就直接點燃氫氣了呢。還好沒有出什么大亂子。只是炸爛了一根試管而已啦……你說怪不怪,壞事總是成堆出現。公開課搞砸了之后,立馬就聽到班上學生被欺負的消息。又讓我忙了好一陣。”
我確認了一遍她那失落的側臉,但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可是在跟你訴苦誒,你怎么一點同情的樣子都沒有?”
頂著一張傻臉,我被那對生氣到快要噴火的瞳孔,往上這么瞅著。腦子里被一股名為“驚訝”的感覺撞得嗡嗡直響。
“抱、抱歉。我有在聽。”
我像是要把那股聲響趕走一樣,撓了撓后腦勺。
“你還什么都不知道啊……”她狐疑地瞪了我一眼。
“知道什么啊……”我那搔著腦袋的手不自覺地加快了工作頻率。
“沒什么。只不過實在沒想到班主任有那么不好當……”
“你轉變話題的速度跟你變臉的速度不相上下啊。”
“少羅嗦,你高一高二的班主任怎么沒被你和崔奇整死?”
“你說的是紀老師么?”
“原來是紀老啊,難怪他沒被整死。我改天也要向他取取經,怎么才能管好你們這幫熊孩子。”
啪啪啪,塑料廉價打火機在大風里不太好使。蘭芳搗鼓了好一陣才點上了另一支煙。我則利用這段時間,一口氣喝光了手里的烏龍茶。
“你知道你老妹的班主任就是我吧?”
“廢話,早就知道了。”
“那你放心嗎?”
“不管我怎么想,美風似乎非常喜歡你。每次聽她說學校里的事,一直是‘蘭芳老師’‘蘭芳老師’地稱呼你。真讓我有點不敢相信呢!”
咕嗯,膝蓋被她一拳打了個正著,如果再用上那么幾分力氣,感覺我的韌帶就要撕裂了。
“對老師不尊敬的人,可是要挨打的哦。”
“你已經打了……”
“哈哈哈!”
這個流氓混混暴力女!
不是我有偏見或者怎么樣,事實就擺在眼前。
七八年前,大概在我上小學的時候,這個女人就是我們鎮上混混界的傳說。
一騎當千、以一頂百、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用這些夸張的詞去形容她的強勢都不為過。話說回來,只會欺負混混的蘭芳,對女孩子,呃不,應該可以延伸到“看上去軟趴趴的那種人”,她都對他們很溫柔。剛認識她的時候,我甚至在想,她是不是跟混混有仇。
嘛,不去管它了。
我俯下身,坐到了一邊夸張抽笑,一邊噴云吐霧的蘭芳邊上。
“或許這么問你不大合適……”
蘭芳把上半身轉向我。
“夏美風還有其他的親人嗎?上次做家訪的時候,只看到你老爸。”
“她有個父親,母親聽說幾年前過世了。”
“那你是她的……表哥?”
“嚴格意義上講,我是她舅舅。鄉下的輩分嘛……不過,我們家里人都是把我們當作兄妹看的。”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自己?應該就是哥哥妹妹的那種關系咯。”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呢?”
“除此之外?”
我困惑不解地轉過頭望向蘭芳,卻發現她已經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了。指間夾著的那截煙,被燒去好長一段,但煙灰卻沒有被彈掉。
蘭芳一直在盯著我看。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除此之外……”
我還沒有做好回答的準備,只是機械地重復了這一部分。
一陣風把那截煙灰吹斷。我目送著它從蘭芳的指間跌落到地面。
緊接著,身邊爆發出了莫名其妙的豁然大笑
“哈哈哈!你的傻樣,還是那么有趣啊!”
“啊?”
“明明是個小鬼頭,沒想到還很會裝深沉耶。一副山寨版思考者的模樣,哈哈哈,好好笑!”
什么嘛,真搞不懂這個女人。
一會那么正經。
一會這么不正經。
到底是哪個啦?
所以說,我才最頭疼這個女人啦。真讓人搞不懂,她說的到底那些是正經話,哪些是玩笑話。唉,真頭疼,為什么我認識了這么一個莫名其妙的家伙。
“咦?生氣了?”
“……”
這次我決定不脫口而出了。
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單純的一問,還是另有深意的作弄。
總而言之,不能再順著她的思路走下去了。
趕緊岔開話題吧。
“啊啊,今天是個陰天哪。”
我做作地伸了個懶腰,同時起身,啪啪啪地拍掉屁股上的灰塵。
接著習慣性地抬頭仰望天空。
鉛色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一朵云。
蘭芳順著我的視線看去,隨后呢喃了一句:“真煞風景呢……”
有人告訴我,天上的云是地上人們的思念。在陰天里,眼睛卻分不清楚云和天空的界限,仿佛人的思念也隨之變得模糊了一樣。
嗯,實在是煞風景。
“走了!走了!陰天也不是用來給你這種小鬼頭裝深沉的。”
蘭芳毫無預警地踹了我屁股一腳,視野中死氣沉沉的天空,頓時搖晃了起來。幸虧我及時調整了平衡,不然狗吃屎是免不了的。
“你啊,還只是個小鬼頭。‘除此之外’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吧,小鬼。”
“混蛋!”我欲言又止,本來已經發做到喉頭的一堆牢騷話,卻她這么一句話竟然就堵了個嚴嚴實實。
“小鬼……”
我再怎么以為自己長大了,再怎么以為自己成熟了,再怎么以為自己有擔當了,結果在別人眼里,也只是個乳臭未干的小鬼?
我急忙追上了那個白色的背影。“喂喂,你是想說我根本就沒長進嗎?”
“誰知道呢。”
“這到底是肯定,還是否定啊?!”
可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