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陳秋走出茶樓后，便離開了懷遠鎮。

他雇了兩隊腳夫，挑著書以及行李，每天就沿著擂鼓山腳轉圈。

兩隊腳夫收足了銀兩，中氣十足的沿山叫賣，十步一喊，回音蕩蕩。

“賣珍瓏棋譜啦！”

“前所未有的絕世棋譜！”

“三文錢一本！五分錢兩本！”

……

待到中午時分，日頭正盛。

眾人口干舌燥。

其中一個挑夫耐不住性子，趕忙叫苦：“大人，山邊人煙稀少，連個過路人都沒有，咱們叫賣豈不是白費力氣！”

另一人也附和道：“不是我們不盡心，這山里實在是沒人，便是用足了力氣也沒人買啊！”

“什么沒意義，給你們的銀兩是大風刮來的嗎？”

陳秋兩眼一瞪，指著自己的衣服上的破洞，喝道：“難道我討不到錢就不穿乞丐衣服？”

“別廢話，繼續喊，等事情結束，我賞錢給足，另外還帶你們去胡同里選姑娘！”

四個腳夫一聽聞有賞錢，還有花樓請客。

不由都露出心照不宣的憨笑，使力繼續叫賣。

陳秋則回頭盯著擂鼓山頂，微微蹙眉。

從他這處向上望，擂鼓山竹蔭森森，風吹葉涌，堪稱是片竹海。

山澗旁用巨竹搭著一個涼亭。

然而風景雖好，但陳秋既不清楚召開地點的具體位置，也難以找到上山的安全路徑，只能用這種笨辦法。

蘇星河為了躲避仇家丁春秋，在江湖上行蹤不定。

不到棋會開始，絕然不會輕易露面。

因此陳秋早已托書社的掌柜在附近各大城鎮散布消息，說擂鼓山下有人在賣珍瓏棋譜，乃前所未見之棋譜。

珍瓏棋譜乃無崖子苦心多年所創，用以篩選弟子。

現下被他搶了名字，偏偏還在擂鼓山下叫賣，就不信蘇星河不動心找上門來！

只是陳秋這招“引蛇出洞”用了一日有余，還是沒有半點動靜，不禁有些氣餒。

……

“賣珍瓏棋譜啦！”

“前所未有的絕世棋譜！”

“三文錢一本！五分錢兩本！”

腳夫們在賞金的刺激下，叫賣聲依舊響亮，隱隱有回聲在山間回蕩。

便在這時。

一道渾厚嗓音身震數里，立時壓倒眾人。

那人道：“大言不慚！你這棋譜也配以珍瓏相稱！”

眾人朝那處看去，見那人身量異常矮小，皮皺肉枯，說話卻中氣十足：“珍瓏二字，可不是什么棋譜都能用的，非得構思奇巧，精妙絕倫不可！”

“你這棋譜如何？”

毫無疑問，此人正是“聰辨先生”蘇星河！

陳秋見魚上鉤，心頭暗笑，嘴上卻道：“我這棋譜別的不說，但思路絕對開一派之先河，古往今來，聞所未聞！”

“大言不慚！”

蘇星河怫然而怒，氣得來回重復地罵同一句話，緩了口氣，他吊起嗓子高聲道：

“天下棋書浩如煙海，棋士何其之多，你——你一個小乞丐，怎么敢稱自己是開一派，真是不知所謂！”

陳秋臉上帶笑，指了指擔子上的棋譜：“若是老人家看過一本類似的，我不收你錢！”

蘇星河搖頭：“誰在意那幾文錢？”

陳秋佯作驚訝：“哦？那老人家打算如何？”

蘇星河定睛直視他的眼睛，目光炯炯，一字一頓道：“若是我瞧見你這棋譜與先人有相似的，也不如何，但你再不得用珍瓏二字！”

“好！”

陳秋當即讓開道，側身相迎。

蘇星河瞥了他一眼，心中雖有火氣，但一看這張帥臉，火氣頓時去了大半。

不由暗想：“不錯，我逍遙派弟子要收弟子，也得收這般帥的！可惜他只是個乞丐，見識不廣，難免自大了些。”

蘇星河走近擔子，取下一本珍瓏棋譜翻看，但第一頁就讓他震驚不已。

圍棋無論何門何派，都有一定論，皆言“金角銀邊草肚皮”。

意思是占住相同的眼位，在邊角需要的子力遠遠少于棋盤中央，因而雙方開局都著眼于邊角廝殺。

而這棋譜，開局卻是下在中心。

莫非是象征儒家“天下大同”？

他心中略有疑惑，接著往下看去，卻見黑白雙方一門心思在棋盤中央廝殺，整局都沒瞧過邊角一眼！

這又是什么路數？

看不懂。

蘇星河只覺這棋譜確實思路非同一般，從未見過。

直到他瞧見一黑子四個眼被堵死，依舊屹立在棋盤上時，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你這算什么圍棋？”

蘇星河胡子一吹，眼一瞪，臉紅脖粗，可見是暴怒至極！

雇來的四個腳夫也見狀不妙，悄無聲息地后退，只差臨門一腳就得跑路。

“圍棋？什么圍棋？”

陳秋一臉無辜，攤手道：“這是一種我自創的棋類，雙方使用黑白兩子，在棋盤上對弈，最先五字連成線者勝，喚作‘五子棋’”

“妙就妙在這點，黑棋先下，我發現有必勝的走法，只要走花月蒲月之法……故編輯成譜，以告世人。”

他頓了頓，反問道：“老人家，您之前見過類似的棋？”

蘇星河氣得手指發抖，他為了不引起丁春秋的注意，一直隱瞞身份在江湖中活動。

那日聽到珍瓏棋譜的消息卻是一驚，深怕有人知悉解法，讓師尊收徒之舉淪為笑柄，匆匆趕來后，沒想到竟是一場鬧劇！

都不是一種棋，還怎么讓人把名字摘了？

武者揣著劍去酒樓摘廚師的名號，這不合道理啊！

繞是他見多識廣，一時間也想不到任何說辭，竟呆立當場。

陳秋見他情緒回落，便知時機已至。

他的目的是搶在別人前頭開啟珍瓏棋局，可棋會還有數日才開始，所以不能直接提，更不能主動開口。

他必須找個法子，讓蘇星河自己開口。

這就好比約姑娘，不能單方面直接約，必須先把人家興趣勾起來。

好在蘇星河這等愛棋之人，對自己的棋藝定然充滿信心，對自家老師的棋譜更是如此，絕不容他人輕視。

該下猛藥了！

陳秋笑道：“不瞞您說，我的棋藝得自天授，早已登峰化極，不拘什么棋譜，在我眼里都是稚童下棋，一眼就能看明白。”

“更不提和別人對弈，尋常好手，我讓他五個子都能輕松取勝，便是名聲在外的棋壇國手，我也能讓兩子而勝。”

“無敵，實在太過寂寞……所以我只能創造新棋取樂。”

他口氣極大，可邊上還真有一本棋譜佐證。

蘇星河氣勢一頹，卻也不好反駁，轉念一想，道：“擂鼓山再過數日便是棋壇盛會，小乞丐，你若真是棋藝高超，不妨一試？”

陳秋道：“不過又是一場稚童之棋，有什么好看的，我還忙著回鎮里討飯，回見！”

這句話徹底惹怒了蘇星河。

“那可由不得你！”

蘇星河冷笑一聲，一手鉗住陳秋的手腕，拉著就跑。

他年紀雖大，可武功高強，輕功更是厲害，陳秋哪里能抗衡，只覺一股巨力往前拽，兩腳不由離地，像只風箏一樣飛起。

兩人就這樣消失在眾腳夫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