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吹飛的洛洛慌忙爬回來，直直跪倒院中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

“師父，對不起……但是求求你，讓我先為你解毒療傷吧……”洛洛一邊磕頭一邊哭訴。

“你與迪迦一同行事，闖蜀山，闖鎖妖塔，奪神器，這本就是重罪，不可再容于天下仙門，怕是如今，天下仙門已經對你下了通緝令，你以后還當如何在世間行走！你還當你是蓬萊弟子嗎？你置為師于何地？你又置蓬萊于何地？”懷恩厲聲問道，語氣是一種洛洛所不熟悉的冰冷嚴肅。

“是，我是闖了蜀山，我還毀了鎖妖塔，奪了神器，但是，那也是因為顧惜月傷你在先，仙門正宗？什么是正道什么是正派？顧惜月傷你時想過仙派之誼嗎？她吸食蜀山長老修為時想過她是名門正派嗎？天下通緝又如何？不入仙門又如何？只要能救的了師父，我就算以天下為敵與如何？”洛洛帶著哭腔喊道。

聽到她這般驚世駭俗的言論，老仙倒是一挑眉毛，摸了摸胡子，看了眼懷恩，又看了眼洛洛，吹了聲口哨自行進屋去了。

“混賬！與天下為敵！難道你還真打算與那迪迦去魔界不成？”懷恩一臉悲痛。

洛洛心被揪著痛，迪迦告訴她的事情她要不要告訴師父，關于她的身世，還有她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脈……

不，不能說！如果師父知道了，師父不會再原諒她的，師父會不要她的。

“師父，對不起……是洛洛錯了，師父……”洛洛跪在地上，一步步向前挪動著。

懷恩眉頭緊鎖，抬頭看了看天，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鳥雀雨蝶在林中追逐嬉戲，發出愉快的歡鳴，這個世間還是依然這般美好。

懷恩又看向洛洛，她似乎很好，沒有受傷，原本小小的個子似乎也長高了，眉目間也長開了許多，愈發有了少女應該有的美好和窈窕。懷恩看著她，眼神深邃卻復雜，這是洛洛第一次看不懂了師父的情緒。

懷恩轉身進屋，冷冷落下句：“李暃，你進來。”

李暃知道，每當師兄這般連名帶姓喊自己時都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是自己要倒霉的時候，只好乖乖的跟了進去，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只是在臨進門時，回頭給了洛洛一個眼神，讓她自求多福，師兄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關門！”

李暃只好進去后乖乖的把門關上。

只剩下洛洛一人跪在小院之中。

“師父，對不起……讓我給你療傷吧……”洛洛依然在外面不依不饒的哭喊。

此時正是正午剛過，不過這里位于山澗中，太陽被竹林擋住了大半，倒是沒有那般酷熱，就是這南疆的氣候比中原濕潤不少，整個空氣中都是黏黏膩膩的，不一會，洛洛身上就是一身的汗，汗水打濕了她的衣服，粘粘的貼在身上。

但是她依然是直直跪著，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她的眼神和表情依然是倔強的，一路以來，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有違正道，但是她沒有錯，她只是為了救師父，她沒有錯。哪怕再讓她選擇一次，她依然會選擇毀塔奪神器，救師父。

這間不起眼的小竹屋里面被老仙設了結界，里面的聲音什么都傳不出去。

李暃老老實實的站在屋里，眼觀鼻鼻觀心，耷拉著腦袋，一如他小時候在蓬萊學藝犯錯被師父教訓時候的樣子。

“說說吧，是怎么回事？為何你會和洛洛一起來到南疆？發生了什么事情？”懷恩嚴肅的問道，似乎剛剛出去說這幾句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斜倚在床上，用力喘著氣，似乎很難才維持著這一點說話的力氣。

老仙坐在旁邊的躺椅上，翹著腳蕩著，一邊念叨著：“就你這身體，還能扛多久，剛害怕我傷著你的寶貝小徒弟，還強撐著出去看她，這會倒好，扔她一個人在外面，可就不管不問了。”

懷恩沒有回話，只是用力將自己再強撐著坐起來一些。

老仙哼了一聲，繼續嘀咕著：“自己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要是沒有我這個老仙在，看你還能撐多久。”

“對不起，師父。”懷恩深深呼吸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李暃，你說。”

李暃看著懷恩如今這般的虛弱，也是于心不忍，他上前關切問道：“師兄，你的身體……”

懷恩擺擺手，意思自己無礙，只是冷靜說到：“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李暃無奈的嘆了口氣，才將最近以來的經歷徐徐道來：“那日，皇帝下旨，我父王無辜入獄，我被迫逃亡，多虧了洛洛趕到，才算救了我一命。我父王讓我到南疆與我三叔匯合，洛洛便想到帶我從西涼南邊穿過魔鬼森林走這條捷徑來到南疆，沒想到一進南疆，竟然偶遇了你和師父。”

李暃說完還偷偷看了眼蓬萊老仙，老仙看似全無興趣的閉目養神，躺在躺椅上一蕩一蕩，但是他知道，老仙一直在認真的聽他說話。

“老王爺他……”懷恩聽到王爺蒙難，一時心急，猛烈咳嗽起來，李暃趕緊上前，幫懷恩順氣。

李暃一邊拍著懷恩，一邊說道：“我父王吉人天相，此次定是遭奸人陷害，等我找到了三叔，在一同商量對策，我一定會救出我父王的，還有洛洛，你也別怪她了，她這一路上真的很不容易，而且在魔鬼森林，我們誤入魔界，我也見了那些魔族，并不是像我們想象中那般殘忍嗜殺，他們都挺好的，還治好了我的寒癥，以后我都不會再受寒癥所困，可以正常生活了。”

“什么！你們還到了魔界？！”懷恩一聽，那還得了，幾乎炸起來。

李暃一聽知道自己說漏了，他速來知道這個師兄降妖除魔多年，也是名震天下的除妖師，嫉惡如仇，對妖魔從不手軟，他心里暗道不好，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

“只是在魔鬼森林中誤打誤撞，誤入其中而已，沒事的，你看我們都好好的出來了。”李暃趕緊解釋。

懷恩認真的盯著他看了許久，確定他沒有說謊，才算是放心下來。

“凡人在魔界無法正常呼吸，魔氣對人還是有很強烈的侵蝕作用，一會讓師父幫你檢查一下，別叫魔氣對你造成影響。”懷恩嘆了口氣，說道。

“哼，我才不管他，當年他說來拜師就拜師，說走就走，趁我不在蓬萊，那個老東西帶著他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個，這種徒弟我才不認。”小孩子脾氣的蓬萊老仙似乎還在生氣。

李暃趕緊撲到老仙身邊，又是捶肩，又是揉腿，一臉諂媚的說道：“師父莫要生氣，當時事發突然，皇上要我爹送質子入京，我爹也是迫于無奈啊，再說了，我爹一直念著您的好，還說這件事是他做的不對，這么多年了一直想要跟您老人家道歉來著。再說了，我可是一直想念師父，惦記師父，師父對我的好我可是一直沒忘記，這些年以來，師兄還能和我常保持聯系，可是師父您老人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幾次都想去蓬萊找師父，可惜無奈我出不去京城啊。”

果然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李暃這小子哄人的功夫是從小最擅長的，懷恩抿嘴偷笑，他小時候在島上就最會討師父歡心，又嬌嬌弱弱的像個女娃娃，惹得師父和自己都對他格外關照。

“哼。”老仙又哼了一聲，但是語氣明顯放緩，眉毛挑一挑，嘴角似乎也挑了一挑，他反手握住李暃的手腕，用內力流轉李暃全身，將李暃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嗯，沒有魔息殘留，也是奇怪，你們是怎么能在魔界進出自如還不受魔氣的影響的。要知道哪怕我老仙去魔界，都未必能全身而退，魔氣與人間氣息本就是此消彼長，魔氣龐大之境凡人的氣就會衰弱，并且可能會連呼吸都困難，哪怕離開了魔界，魔氣也會持續附著在人體之上，不斷侵蝕人的氣息和身體，弄不好最終會衰竭而亡。”

李暃一聽，可是后怕，但是又想，自己好像確實沒受到什么影響，是不是因為那間石室的關系，但是洛洛呢？她沒有石室護具，但是卻可以在那里自由呼吸，而且力量甚至強于往日，她在魔氣之中似乎連一點不適感都沒有，這又是為什么？

李暃思索著，但是并沒有說出口。

洛洛在門口倔強的跪著，也并未起身，那只帶他們前來的小鹿又蹦蹦跳跳的到她面前，用舌頭輕輕舔著她的臉頰。

她伸手摸摸小鹿，喃喃道：“小鹿，我師父是不是真的生氣了，我知道我一聲不吭跟著迪迦走了是我的不對，我也知道我做的這些事情確實是將蓬萊置之不顧，以后蓬萊可能真的無法在仙門中立足了，可是我要救師父啊……我該怎么辦，小鹿啊，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闖蜀山、破鎖妖塔、一路逃亡、力戰天界太子……這一路上她真的太累了，但是她唯一的信念就是一定要堅持下去，她還要救師父，可現在，師父對她避而不見，她該怎么辦呢……

眼淚順著洛洛的臉頰滾落，小鹿順勢就一舌頭舔了去，洛洛被舔的癢癢的，竟是哭笑不得。

“謝謝你，帶我找到師父。”洛洛抱住小鹿。

懷恩一直在看著門口，眉毛都快擰成麻花了，一臉的心疼和不舍。

“師父，蜀山是不是已經對天下仙門發了文書公告。”懷恩問向老仙。

老仙滿不在意的回答：“對，我早收到了，有什么關系，蓬萊派本來就剩你我兩人，算不算仙門正宗無所謂的，老仙我不在意，那個蓬萊島給他們都行，反正我也不愛回去，他們那些個蜀山啊瓊華啊就愛掙個什么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又如何，哪有我老仙活的自由快和。”

“師父，你說的不對，蓬萊還有我，還有洛洛。”李暃一邊給老仙捶著肩，一邊糾正道。

“哼，你？和那丫頭？我可沒承認。”老仙繼續吹胡子瞪眼。

“所以，師父你一直瞞著我，是怕我擔心是嗎？”懷恩淡淡一笑，“可是打上了仙門叛徒的烙印，她這一輩子就真的毀了啊，從此斷送了修仙之路，而且以后的江湖中都再也無法立足。”

忽然，懷恩強撐著坐起來，說道：“小暃，你來扶我起來。”

李暃乖乖過來，扶起懷恩，他緩慢的走到門口，似乎每一步他都行走在刀鋒之上，每走一步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李暃看在眼里也是心疼萬分。

懷恩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大門推開，洛洛依然跪在院中，小鹿聽到聲音慌張跳走。

“師父……”洛洛含淚的眼睛喃喃道。

“你這就回到蜀山，將圣戰衣歸還蜀山，負荊請罪，蜀山四圣都是得道前輩，仙門集大成者，他們定會原諒你的年幼無知。你速去吧，請他們原諒你，撤掉仙門追殺令，等到開陽長老蘇醒，此事大白于天下，你尚有轉圜之機。”懷恩冷冷地說道。

可只有扶住他的李暃知道，這句話已經幾乎耗盡了懷恩的所有氣力，他的背脊已經被汗水浸透。

“我不去！我沒錯！”洛洛倔強道，“我取圣戰衣是為了救師父，要還也得救完師父才能歸還，而且，鎖妖塔確實是我所毀，萬妖也是我放出來的，這些罪孽我認，算不到蓬萊身上，更算不到師父身上。”

“你這孩子！”懷恩一時氣急，喉頭一陣腥甜，知道是血氣上涌，又強行自己按下，平息了片刻后才狠狠說道：“那你便在這里跪著！”

說罷，懷恩便揮手關了大門，轉身回去，可剛一轉身，一口鮮血便直接嘔出，李暃趕緊將他扶至床上，老仙替他運氣調息，才算是平靜下來。

“師父，我還能活多久……”懷恩有點哀傷的說道。

“哎……我攢了幾十年的藥材都快用干凈了，也不能替你解毒半分，你身上這種凈水丹奇怪的很，藥性兇猛又不著痕跡，又并不是尋常毒藥，老仙我也竟然沒有半點辦法了。”老閑搖搖頭，“那丫頭你打算怎么辦？其實我還挺喜歡那丫頭的，不庸俗，也是可以做我蓬萊傳人的，比你這個小子好。”說完還不忘瞪一眼李暃。

李暃哭笑不得。

“要不，師兄，你讓她試試看，說不定圣戰衣真的能救你呢？”李暃對懷恩說道。

懷恩搖搖頭，道：“若我用了圣戰衣，且不管能不能真的幫我解毒，救我性命，但是這就等于做實了洛洛偷盜搶取圣器之罪，那么她就真的沒有轉圜余地了，我這一條命，活到現在，挺好了，值得了，不必搭上她的一生。”

“哎……”老仙搖搖頭，負氣的甩手離開，繼續坐回自己的躺椅上蕩阿蕩。

山里的氣候多變，尤其是這南疆，這里的氣候詭異的很，經常這一刻還艷陽高照，下一刻就烏云密布、大雨滂沱。此刻便是如此，剛剛還是艷陽高熱悶熱難耐的午后，這一會的功夫就忽然烏云密布，下起大雨來。

山里的雨一下起來就大的夸張，似乎山頂的山石都能被雨水沖下，大雨落在這山澗竹林中，和外面的瀑布似乎渾然一體，就像是天漏了窟窿，水從天上傾瀉而出。

大雨澆在洛洛的身上，她瞬間就渾身濕透了，臉上的雨水和淚水似乎都混在了一起，流到嘴里竟是咸咸的味道。她依然倔強的跪著，連挪動都未挪動一下。

可是，她太累了，其實在與望舒一戰中她已經受了內傷，當時的凝氣山海就如一座巨山壓在身上，她的五臟六腑都受到了巨大的沖擊，還有后來的天劍一擊，她其實已經受了嚴重的傷，但是卻仗著自己的身體底子和強大的靈力扛住了。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燃燒元神之力催動日月之力時，強大的靈力反噬已經早已超過了她身體的極限，她只是一直心有信念，在硬生生的自己抗著而已。竟然這一路上，沒有任何人發現她的傷，哪怕是李暃，都也只以為她是真的全身而退，依然健康的活蹦亂跳而已。

但是此刻，她太累了，她心里最后一點力量終于被抽走，那滂沱的大雨似乎澆滅了她心中最后一點堅持，她暈倒在地，任憑雨水沖刷自己的身體，只是口中還在反復念著：“師父……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