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心想反正是要在這王府中待上幾日了，與其龜縮在角落，不如趁此機會一探究竟，說不準還能知道蕭延和的一些把柄秘密，以后有沒有用不知道，但是師父說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對啊，我就是聽說這個西涼王狠辣無雙，不知道他妹妹會長成什么樣子，好奇嘛。”洛洛笑嘻嘻的，看著心無城府。

“小郡主挺可憐的，平日里也沒有能說話的人，那這樣的，你與我同去送藥，興許小郡主看到年紀相仿的姑娘可能心情還能好些。”辛南月不疑有他，點頭同意了。

隨后，辛南月將熬制好的藥讓洛洛端上，扮作他的藥童一起去送藥了。

西涼王府還挺大的，規模和仆人家丁的數量都遠比京城的安裕王府要大的多，甚至府內還有軍隊的駐守，整個王府布置的非常簡潔，一看就是武將的風格，冷峻嚴肅。

王府內的下人都像是練家子，而且個個訓練有素，就連灑掃的麼麼，走起路來都身姿輕盈，并且目不斜視，卻能看到他們的耳朵在隨著四周的聲響而微微震動。

好厲害的聽力，洛洛心道，便調整了自己的步伐，讓自己更像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小藥童。

她本來想打聽一下關于西涼王的一些事情，但是看到路上這些下人，洛洛就閉緊了嘴巴，恭敬地端著藥壺，一言不發的跟在辛南月身后。沿途，她小心謹慎地看著腳下的路，記住府內的一應路線和家丁護衛的巡邏路線。

他們一路走到一個院子，院子門口的門匾上寫著“留園”的字樣，里面竟然是江南移過來的假山和盆景，還種了許許多多的名貴樹種，很多樹應該都是南方的樹，在這西北的流芳，怎么可能種活呢？桂花樹、小葉檀、銀杏樹、薔薇、竟然還有南方才有的紫薇花。這個園子看著平平無奇，布置裝飾簡簡單單，但是這里隨便一處假山盆景，隨便一棵樹一盆花，都足以買下平民的兩進落的房子了。洛洛倒吸一口氣，這個西涼王可真有錢，還這么不顯山不露水。

“郡主小姐是得了什么病？”進了留園之后便沒有那些巡邏的護衛了，家丁和仆人也似乎都是普通人，洛洛才開口發問。

“不知道。”辛南月面露難色，“她應該是娘胎里帶出來的病，但是病因又一直查不到，只是氣虛體弱，平日里一直要拿湯藥吊著。”

“西涼王……他不在府里嗎？”洛洛左右四下看看，才小心翼翼又不漏痕跡的問道。

“哦，西涼王他一般不在府里，也就是年節才回來幾日，回來也就過來看看小郡主。”辛南月道。

“剛剛我看外面仆人很多，護衛也很多，可是進了這園子，便不見護衛了，連仆人也少了很多，而且丫鬟大多看著都很年輕，西涼王不太在意他這個妹妹嗎？”洛洛又接著問。

“怎么可能呢，西涼王這一輩子最寶貝的就是這個妹妹，但是但從年紀看，他這個妹妹比他要小好多，感覺說是女兒也差不多，他疼愛妹妹，無論花多少錢多么名貴的藥，王爺一直都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看這園子里的仆人大多都是新人，是因為留園的下人每三年要全部換掉。但是小郡主卻好像不太喜歡她這個哥哥，甚至還帶著一些恨意，小郡主不愛出門不愛說話也不愛與人交流，平日里也都在屋里不大理人，所以我猜想著，你們年紀相仿，也許你去她多說點話能開心一些。有些時候，好心情是最好的良藥。”辛南月解釋道。

說著，兩人便走到了留園主屋的門外。

“郡主，我是辛南月，前來送藥。”辛南月在門口大聲道。

“進來吧。”里面傳出一聲清冷卻又稚嫩的聲音。

洛洛跟著辛南月走進去，恭敬地將藥壺放在桌塌上，又將藥倒入碗中，端到內室遞給小郡主，這才偷偷抬頭打量著眼前這個姑娘。

小郡主看著年紀比洛洛還小好多，看著也就十二三歲年紀，臉色蒼白，皮膚更是白的幾乎透明，只有臉頰處有兩坨不太正常的嫣紅。她伸出手拿藥碗，手臂到手指都是極細，瘦弱的仿佛一使勁就能折斷，手也是白的透明，連血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新來的藥童？”郡主也打量了一下洛洛，開口問道。

“對，來幫忙的，我想著這姑娘與郡主年紀相仿，能陪郡主聊聊天解解悶，便帶來了。”辛南給洛洛使了個眼色。

洛洛明白，干嘛跪下行禮，恭敬道：“民女洛洛，見過郡主。”

“嗯，起來吧。”郡主的臉雖然充滿稚氣，但是眼睛卻像是久經世事的老人，透著不合年紀的滄桑，“辛大夫多慮了，我不需要人陪。”

郡主端起藥碗，輕輕吹了一下，便一飲而盡，絲毫沒有一般小姐喝藥那般扭捏，只見她微微皺眉道：“今日的藥格外苦些，是換了藥嗎？”

“對，我才得來一株天山雪蓮，對郡主的身體大有裨益，但是在服用之前要先服三日的魚枯草作為藥引，魚枯草性涼味苦，郡主若是覺得苦可吃些蜜餞果子。”辛南月遞出一個紙包。

郡主接過紙包打開，里面竟然是幾顆蜜餞果子，她看著看著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卻涌出來了，“原來我吃藥怕苦，哥哥也最愛給我買蜜餞果子。”

“郡主是想見王爺了嗎？”洛洛眨巴著大眼睛問道。

“不！我一點都不想見他！若不是他，我怎會變成現在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我早該死了！”郡主將蜜餞用力扔了出去，蜜餞撒落一地，她帶著抽噎，卻如發怒的野獸般吼了起來。

辛南月皺眉，將滾落在地上的蜜餞一顆顆撿了起來，重新包好又揣回懷里，他平靜的說道：“郡主的身子慢慢調養總是會好的，要是治不好郡主，我這個大夫的名頭保不住不說，估計王爺也會摘了我的腦袋的。”

“辛大夫，您照顧我快三年了吧……”郡主忽然問道。

“對，快三年了。”辛南月露出來的半張臉不笑的時候總透出一種令人膽顫的恐怖，但是他的眼睛又是極溫柔的，就像是春天和煦的風。

“嗯，你下去吧，這個丫頭留下來吧，你不是讓她陪我說說話，那就陪我一會吧。”郡主恢復平靜，又淡淡的道。

辛南月看了洛洛一眼，洛洛點點頭。“好。”說罷，辛南月便退出了房間。

丫頭？你還不是跟我一樣的小丫頭，看模樣好像比我還小些。洛洛有點不服氣的努努嘴。

只見她走到窗戶邊，徑直推開了窗，又將屋里的窗戶盡數打開，如今已是早春，春風中卷著一絲香甜，吹進屋里，吹散了屋里的死氣沉沉。

“今天天氣好，要開窗透透氣，你要多呼吸點新鮮空氣，對身體恢復也好。”洛洛笑道，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就像是兩彎月牙。

“你笑起來真好看。”小郡主靜靜的看著洛洛，“我這里已經很久沒人笑了。”

“那我就多陪你說說話。”洛洛笑道，又接著說，“郡主單獨留我，是有什么話相對我說吧？”

小郡主皺眉，看了眼窗外，才回頭小聲對洛洛說道：“你想辦法讓辛大夫盡快離開，不要再留在王府了。我知道辛大夫心中有責任，他一直未能將我治好心有愧疚，所以才在這府里一待就是三年，但是時間真的不多了，讓他快走，離開王府，不，離開西涼，走的越遠越好。”

洛洛詫異的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她長得嬌小可愛，又帶著一種病弱的嬌態，但是眼神卻又十分的冷漠成熟，仿佛飽經世事。

“為什么？”洛洛問道。

“你別問原因，聽我的，讓辛大夫快走！”小郡主似乎有點著急，竟然猛然咳嗽起來。

洛洛趕緊去倒了水，又坐到床邊上輕撫著郡主的背脊，幫她順順氣。

當洛洛的手觸碰到這個女孩時，洛洛心里一驚，她瘦的幾乎沒有任何的肉，觸碰之下似乎就是一副骨架，而且她竟然沒有任何的溫度，她的肌膚冰涼透骨，如果不是她正在說話，洛洛真的懷疑眼前這個就是一具尸體了。

洛洛順勢拿住她的手腕，這一搭脈，洛洛更驚了，饒是師父現在這般虛弱，脈象雖然虛浮但是還是有力的，可是眼前這個女孩，她的脈象幾乎完全感覺不到，不對，她根本就沒有脈搏。

這怎么可能？

小郡主看出了洛洛臉上的驚詫，立馬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你這是？”洛洛驚異的問道，難怪辛南月在這里待了三年都找不到她的病因病理，對一個連脈象都沒有人，任是何方名醫估計也都會束手無策。

“我是一個死人，我早該死了，現在活在這里的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我覺得我連活著都不算，還不如死了。你明白了吧，你們治不好我的，所以，趕快滾，能滾多遠滾多遠。”郡主忽然放聲大笑。

“你為什么這么說？螻蟻尚且偷生，況且你現在不是好好活著嗎？雖然你身體不好，但是王爺有錢啊，多好的藥都能供上，雖然得一直吃藥，但是總是活著，活著就有希望的，是不是？萬一有一天咱們治好了呢？”洛洛不是很會安慰人，只能一股腦說著，說的自己都著急了起來，“我師父也是，他病重昏迷，我就希望他能活著，哪怕用我自己的命去換，我也愿意，只要他能活著……”說著說著，洛洛也覺得悲從中來，哇哇大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小郡主卻愣住了，竟然笨拙的安慰起她來。

“你別哭了，哎呀，好啦，別哭了。”

洛洛忍了一路，這時也總算是發泄出來，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我讓你們走是有原因的。”小郡主看洛洛哭夠了，停了下來，才繼續解釋道。

“嗯？”洛洛抹了把眼淚鼻涕橫飛的臉，一點也不注意形象的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認真的看向小郡主。

“你應該發現了我院子里下人很少吧，而且沒有老人，就連我身邊的婢女也都很少。”

洛洛點帶你頭。

小郡主繼續道：“因為我哥哥，就是西涼王，每三年就會殺光他們所有人，然后再安排一批新的下人婢女進院子來，然后三年再殺光，一個不留……”

“為什么？”洛洛倒吸一口冷氣，這個蕭延和果然是個魔王。

“我不想越來越多的人因我而死，所以我盡量不用下人，連貼身的婢女都被我趕走了，這么多人的命啊，都是因為我……”小郡主掩面抽噎。

“為什么？西涼王為什么要殺這些人？”洛洛忽然反應過來，接著道，“所以你讓我們，讓辛大夫快走，就是因為辛大夫在這里待了三年了，你怕你哥哥回來會殺了他。”

小郡主點點頭，“他為我醫治了三年，應該已經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哥哥不會讓他活著離開的。我不能，再讓人為我而死了。我已經背負了太多的罪孽，我每天都活在噩夢之中，為什么我要活著，為什么要我這樣活著，我真的想死……”

洛洛皺起眉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西涼王要殺光你周圍所有的人？”

小郡主忽然下床，站起身，對著洛洛轉了一圈，她的個子小小的，比洛洛還要矮一截，身子極瘦，就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看著有些圓潤，“你看我多大年紀？”小郡主忽然問道。

“看著像是十二三歲吧，但是辛大夫說你與我差不多大，那應該十五六歲，是不是因為你一直在病中，所以長得比較小，看著還像個小娃娃。”洛洛仔細看了看，如實答道。

“小娃娃，呵呵呵呵……”她忽然笑了，笑的十分瘆人，令人不寒而栗。

“我叫蕭美兒，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其實在十二年前，我就已經死了……”郡主蕭美兒凄慘的冷笑。

“什么？”洛洛震驚，眼前這個女子怎么看都不像一個成年女子，這分明是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女孩，十二三的年紀，怎么可能？

“是啊，不可思議吧，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妖怪，對，我就是個妖怪，從地獄深處回來的亡魂，一個早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人。我不能吃熱食，不能正常的活在陽光之下，每日都必須用冷涼性寒的藥物平衡這具身體，大把大把的續命靈藥給我吊著這具身體，這具根本不會再長大的身體，這具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沒有脈搏跳動的身體，這具在十二年前就已經死了的身體。我哥哥怕別人知道我的秘密，所以這里的人都不能活過三年，所以沒有人知道我其實不會長大，西涼王府的小郡主永遠都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女。哈哈哈哈——”蕭美兒笑著，凄慘決絕的笑，比哭更哀傷的笑。

洛洛的心揪著，她忽然明白了，十多年前，那個獨闖黃泉，大開地獄之門，殺鬼使，奪打神鞭，只為救一人還陽的人，就是蕭延和，而他救的人，正是蕭美兒。

可是，這難道就是還魂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