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遇，他還是個少年，皮膚透著病態的白，身子嬌弱，眼中卻閃爍著智慧狡黠的光。

后來，他運籌帷幄，安排布陣，助族人脫困，解除了危機。

他總是喜歡對我笑，他笑起來眼睛咪咪的，很好看，我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男子。

后來，他要走了，說是要去南疆，姐姐警告過我，不許我跟他牽扯過深，可是，他走后，我停止不了想他。

再后來，我追去了南疆，尋他的蹤跡。那時，他已經是南疆一城的城主，他見我很開心，說是異地他鄉總算是有了可靠的朋友。

他對我笑，眼睛彎彎的，我的心里暖暖的。我跟在了他的身邊，幫助他統一南疆城寨，再走出南疆，一路北上。他慢慢變了，長大了、成熟了，身體愈發壯碩，臉上也布滿了滄桑。再后來，他不再笑了，即便是笑容，也再看不到彎彎的眉眼，他笑起來的樣子往往讓人不寒而栗。

可是，我依然選擇跟著他，義無反顧……

若我還有能被利用的一天，那便利用吧。

若我還能成為他手中的劍，那我甘之如飴。

哪怕他對我的溫柔繾綣皆是手段，我也感謝這十年的溫柔以待。

自從十年前密林初遇，到十年后今天的灰飛煙滅，我從無怨懟，從無悔恨……

我愛你啊，用我的命換你的千秋大業吧，我的王，請好好活下去……

………………

“青藤兒——”被推出城墻的李暃看著眼前的青藤兒化為灰燼，聲嘶力竭的喊道。

洛洛看到從城墻墜下的李暃，和化為灰燼的青藤兒，咬牙道：“你幫我頂下。”話音未落她便飛身超李暃而去。

她將李暃接住，安全置于軍中，劍指蕭延和，厲聲喝道：“你殺我魔族中人，今天我必取你性命。”

蕭延和不置可否的聳聳肩，瞥了眼正在孤軍奮戰的懷恩。

懷恩一個人抵擋所有的妖兵還是有些吃力，畢竟對面人數眾多，還所有的法術都沒用。他一個人還是有些狼狽，手臂上竟然多了幾道血痕。

蕭延和眉頭微蹙，揮手握拳，那些妖兵竟然忽然就停止了攻擊，全數整齊劃一的后退而去，在城門口列陣站好，竟然不再攻擊？

懷恩看著這些忽然退去的妖兵，實在是搞不清這個蕭延和到底想要干什么。剛剛明明他已經快要招架不住，若是繼續進攻，他必然是攔不住的，而后面這些普通凡人的軍隊更不是妖兵的對手。

洛洛看到妖兵撤退也是心下狐疑，不知道這個蕭延和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看到懷恩手臂上的血痕，心中立馬漏了一拍，慌忙不顧一切沖上前去查看。

“怎么了？你受傷了嗎？”

“我沒事，擦傷而已。”懷恩溫柔一笑，一如往昔。

洛洛皺著眉頭，仔細檢查，發現確實只是淺傷，且沒有毒，才算放心下來。

“蕭延和，你倒是真不怕我殺你。”洛洛再不廢話，提劍飛上城墻，“雖然我還有很多沒弄明白的事情，但是現在我覺得，只有殺了你這個瘋子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蕭延和卻并沒有理她，只是將目光投向了遠處，地平線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快天亮了。

洛洛看著他眼神的方向，暗道不好，那個東皇鐘煉化十萬惡鬼，等到太陽升起就來不及了，到時候釋放的力量之強會將這座千年帝都瞬間化為灰燼。

可是，東皇鐘任何力量都不可入，怎么才能讓它停下來？

蕭延和淡淡一笑，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他淡淡的對洛洛說道：“很快就可以了，現在還不是殺你的時候。”

“哥哥，不要！”一聲溫柔嬌弱的嘶喊傳來，洛洛和蕭延和皆是聞聲望去，慢慢出現在城墻之上的人竟然是蕭美兒。

她提著裙擺，一手拿著匕首，踉踉蹌蹌的爬上城墻，似乎這幾步的臺階已經是讓她費盡了氣力，氣喘吁吁。

“你來做什么？！”蕭延和怒喝。

“哥哥，不要，求你了……”蕭美兒哭著上前，“我不想活著了，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受夠了。我早都已經死了，哥哥，不要再強留了，好么……放過所有人，也放過自己，好么……”

“美兒，再等一下，等太陽升起，金丹煉成，你便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不用再關在留園中，可以出門逛街、可以戀愛、可以結婚生子，你就可以真正活著了。”蕭延和的聲音竟然難得的帶上了一絲祈求。

蕭美兒舉起匕首，蕭延和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懼。

洛洛看了眼蕭延和，心中愈發狐疑，這把匕首是魔族圣物，尋常人根本不可知，而蕭美兒無論用任何東西都無法傷害自己，即便有傷口也會瞬間自愈，而能殺她的只有這柄魔族匕首，而且很顯然，蕭延和認識這把匕首，所以，他才會露出這般恐懼的表情。

可以，為什么他竟然會一眼認出魔族之物？他到底是什么人？

蕭美兒對著洛洛笑了，笑容溫暖燦爛，她從未見過這個姑娘這般燦爛的笑容，像是千年的冰川融化，關久了的金絲雀重獲自由，她的笑是發自心底的。

她笑著說道：“洛洛，謝謝你，我終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次。這幾十年，我活的太累了，背負了太多無辜的生命，今天，我便算償還給他們。洛洛，我知道我沒有來世了，但是我希望還有來生，若有來生，我想早點認識你，能與你做好朋友……”

“美兒……”洛洛明白了，認真的看向她，重重的點頭，“好，若有來生，我們還做朋友。”

說罷，只見蕭美兒舉起匕首便往自己的脖頸上一抹，鮮血飛濺而出。

“美兒！”蕭延和瞳孔放大，不顧一切的撲了上去，但是也阻止不了那鋒利的匕首割斷了蕭美兒的動脈。

“原來我的血還會流啊……”蕭美兒看見自己飛濺出的鮮血卻是開心非常，數十年了，她的血像是凝固了，從來不會流淌，更不會有傷口。

蕭延和用力捂住蕭美兒的傷口，可是卻無能為力，根本阻止不了那泊泊流淌的鮮紅色的血液。

蕭美兒用力抱住蕭延和，卻在他的耳邊輕聲說著：“哥哥，不要一錯再錯，為了天下生靈，我們一起走吧，好嗎？哥哥，再陪我一次吧……”

蕭延和一愣，還沒來及反應，蕭美兒已經緊抱著蕭延和奮身一躍，跳下了數丈高的城墻。

蕭美兒的傷口從血液變成了火焰，像是血液化為的鮮紅的火焰，燃燒著赤紅的光。火焰瞬間包裹住了蕭延和和蕭美兒二人，眾人也皆驚詫于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無不是目瞪口呆。

火焰卻燒的越來越紅，越來越烈，像是二人全身的血液皆化為火焰，血般鮮紅的顏色幾乎讓人無法直視。

洛洛看著眼前的一切也是詫異，這是這柄魔族匕首的威力嗎？那也不至于啊，她看遍了所有的魔族文獻，可是從來沒有記載過這把匕首會有這樣的功效？這把匕首只是可以切斷魔族血脈，讓蕭美兒真正死去，但是這赤紅的血焰到底是什么？

蕭延和在紅色的火焰中發出痛苦的哀嚎，仿佛被無限強大的力量撕扯著一般，他卻逃不離、躲不開。然后似乎與這團紅色的火焰融為一體，再也看不見輪廓。

“這是燒沒了？”

“這個大魔頭，就這么解決了？”

“所以，我們贏了？”

眾人皆是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洛洛也從城頭飛下，落在懷恩身邊，她看了眼懷恩，懷恩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蕭家兄妹二人就這么在火焰中燒著，直至輪廓皆不可見。

不對，不是都燒沒了。

火焰在漸漸縮小，慢慢在一片赤紅中透出了形狀。

那分明是一個人，是誰？是誰活著？

慢慢的，火焰漸漸熄滅，眾人才發現蕭延和已經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一個身著紅衣的少女定定站在眾人面前。那少女面容嬌美，皮膚白皙透亮，一襲紅衣在風中搖曳生姿。此人不是蕭美兒又是誰？

所以蕭美兒活著，可是蕭延和去哪里了？

只見她緩緩睜開雙眼，那竟然是一雙赤紅色的眼睛。

懷恩驚詫的看向洛洛，洛洛也伸手撫上了自己的眼睛，這雙眼睛，竟然和洛洛一樣，是赤紅色的。

“美兒？”洛洛看向她，小聲問道，“不對，你不是蕭美兒，你是誰？”

少女挑眉，微微一笑，卻是充滿了譏誚、不屑，和洛洛從未見過冷漠，在她的眼中，洛洛看到了屬于蕭延和的殘忍和狠辣。這雙眼睛中的神色，是屬于蕭延和的！

可是，這具身體，這個容貌，分明就是蕭美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盤古，好久不見。我回來了。”她輕啟紅唇，微笑說道。

洛洛明顯感到身旁懷恩猛然一震。

“你到底是誰？”問話的卻是洛洛。

“小丫頭，你還不配問本座的名諱。”少女斜眼冷看了洛洛一眼，卻又似開心的笑道，“不過，也得多謝你呢，蕭延和這個沒用的東西，非拉著妹妹的殘軀，不然本座數十年前就該復活歸來了。他竟然還想著用東皇鐘煉就十萬惡鬼，化為金丹讓蕭美兒活下去。那怎么能行，蕭美兒不死，我又怎么能復活呢。”說罷，她哈哈大笑，笑得猖狂萬分。

“你在說什么？蕭美兒怎么了？蕭延和又怎么了？”洛洛更是一頭霧水，這個頂著蕭美兒軀體的人到底是誰？

“既然你們都活不了，那告訴你們也無妨。”少女玩弄著耳旁的秀發，似乎對這具身體非常的滿意，“本座就是蕭延和，不對，應該說，蕭延和是我本座在人間的影子，他為本座做事，也要幫本座完全復活。可是本座卻分成了兩半，一半有意識的我進入了蕭延和的身體，而另一半神識的我卻化為了他的妹妹蕭美兒。本座將力量給蕭延和，而蕭延和也會慢慢變成我。可是，他對親情的執念太重，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殺了蕭美兒，或者放任蕭美兒死去。那本座不就永遠不可能獲得完整的力量和神識，也永遠無法復活。若是這金丹煉成，本座這一世不就有白費了。”少女恨得咬牙切齒。

“神識？你是神族？不對，你沒有神的氣息，也沒有魔的氣息，你到底是誰？”洛洛眼中已經充滿了戒備。

“他是耀師。”懷恩冷冷看著她，說道，語氣中不帶任何的情緒。

“喲，盤古，你終于記得我啦！你要知道，我做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你啊！”耀師開心的飄到了半空，還轉了個圈，“不過這個少女的身體真好，被保養的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般，看來這么多年沒少用稀世珍品養著，這一點，本座還是很開心的。”

“耀師，數十萬年前你就該死了，你為什么要重現人間？”懷恩冷冷問道。

“咦，你竟然不記得我怎么死的嗎？”耀師忽然怒道，“數十萬年前，你為了天地蒼生，為了你那些心心念念的弟子們，不惜親手殺我，歸神淵埋骨萬年，無盡的孤寂無盡的黑暗，我受夠了！”

“歸神淵？”洛洛忽然反應上來正是魔界那個歸深淵，相傳那里曾經是所有神仙的埋骨之地，等等，那些妖兵的仙骨，“我知道了，那些妖兵身上的仙骨正是你從歸神淵中弄出來的。因為你是耀師，上古之神，所以你懂的女媧大神的創世造人之術。”

“不過是些無聊的玩意，本座想做多少就做多少。”忽然，極怒的耀師卻忽然莞爾一笑，透出少女的嬌俏可愛，“不過，即便你殺我，傷我，但是我也不恨你，你看，我還要想盡一切辦法救你是不是？畢竟，我是你身上的一條肋骨所化，你我才是真正的一體，我才是這個世上最懂你的人是不？”

說罷，她還不忘往懷恩身上拋了個媚眼，看得眾人皆是一抖。

懷恩皺眉，冷冷說道：“盤古記憶并未恢復，我知你是耀師，卻從未認識你，你也莫要與我攀這些交情。你犯下無數惡事，傷害無數生靈，殘害凡人性命，霍亂三界，我今日，必是要除了你。”

“哦，對，你還不記得我，不過沒事，以后我們就可以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了，就像是回到混沌時期，與天地一般，永不分離。”耀師嬉笑著。

洛洛卻聽出了一身冷汗，她也是在上古典籍中看到過耀師的名字，只知道她當時留下掌管天下命運的《天問》，只知她是上古古神，但是由于其心不正，背叛盤古，后被眾神誅殺，再后來就從很多經典上抹去了關于耀師的記載，所以哪怕現在也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耀師的名字。可是他說的這一段緣由，洛洛可是從未想過。他們，曾經是一對？！

“天地初生，萬物皆為混沌，混沌凝結生一人，那便是盤古，可是無盡的孤寂無邊的寂寞，即便是盤古也會覺得寂寞。于是，盤古取下自己的一根肋骨，按照自己的模樣造出了世間的第一個人，不，應該說是第一個神，那便是本座——盤古的耀師。耀師，即為鑰匙，開啟盤古之心的鑰匙。我們本就是一對，可是，你為何要為了這個所謂的世間棄我于不顧！哼，你既然要天下太平、三界和諧，那本座偏要毀了這三界，既然你為他們而死，那我也要用三界天下的命換你的生！”耀師憤憤激昂，卻在說完這番話之后一陣紅煙便消失不見。

本以為她會攻擊的洛洛已經結好法陣準備全力防御，誰知她竟然一溜煙不見了。

“別著急，時機還不到，蕭家兄妹即便死了，也阻止不了東皇鐘了。哈哈哈哈哈——”

紅煙消失的盡頭，只留下了這么一句話。

天空破曉處，一輪紅日終于躍出了地平線，天亮了。

皇城內金鑾殿中，東皇鐘迸發無數金光，甚至超過了太陽的強光。

糟了！京城要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