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來江陵還是十年之前，那時候的洛洛無憂無慮，正是可以被一頓美食就騙走了的年紀；那時候的懷恩還只是一個游歷江湖的修仙者、捉妖師，也算是四處坑蒙拐騙，混吃混喝的一把好手。那時候的他總是打扮的如同乞丐，破爛爛臟兮兮，旁人看著就想要給扔幾塊銅板，就是那張臉精美帥氣，氣宇軒昂，細看來絕對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而現在，美男子還是那個美男子，褪去了乞丐的破衣爛衫，雖說只是一襲白衣，卻顯得如仙人謫凡，容貌更是沒有絲毫的改變，只是他的眼中比之從前多了一分冷靜、一分孤傲。

變化最大的應該還是洛洛吧，她已經全然不是曾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善于嬌俏撒嬌的少女了，她的身量修長，容貌也成熟了不少，眉眼中少了少女的天真爛漫，多了沉穩謹慎，她的眉頭總喜歡微微蹙著，似乎心底總壓了心事。她的一身行頭看著卻比乞丐好不到哪去，一身素衣單薄，在這樣的寒冷冬日里看著尤為格格不入，卻更顯的她清瘦。只是她衣著雖破，氣質卻是絕佳，似乎天下都伏于腳下的冷傲，這是只有真正的上位者才會擁有的氣質風骨。

這格格不入的兩人偏偏后面跟著更格格不入的跟班夜生。夜生穿著華麗的狐皮大氅，看著貴氣十足，但是卻縮著脖子，抱著老大的行囊亦步亦趨的跟在其后，怎么看都不像是個少爺。

三人大搖大擺的進了城，卻也迎來眾人打量的目光。

“夜生，我第一次來江陵，便是與你差不多的年紀。”洛洛看著熟悉的街景，忽然感慨道。

“哦，那姐姐你現在多大了？”夜生不識趣的問道。

然后果不其然迎來了一個拳頭，夜生嚶嚶的捂住腦袋，老大打起人來可真是一點不留情。

“有沒有發現，這江陵城門竟然連守衛都沒有。”洛洛走在街上，看著四下，“還有，這街上明顯外鄉人居多，沒有府衙，沒有城衛。”

“對，街上往來江湖人很多，都是帶著功夫的，而且很多人眉目不善，看來不是江洋大盜就是亡命之徒。”懷恩壓低了聲音接道。

夜生聽到，立馬打了個哆嗦，往懷恩的身旁靠近了幾步。

洛洛瞪了眼他，翻了個白眼。

三人走到一個路邊的茶坊停下，叫了三盞茶一份果子，歇下解渴。

“小二，怎么江陵都不見官府的人？”洛洛貌似隨口問著端茶來的小二。

“官府？看三位也是外鄉來的吧，你們跑來江陵難道竟不知？”小二竟然反問。

“不知什么？”洛洛不解。

“如今的江陵，既不屬于北齊，也不屬于南徵，誰也管不到。”小二略顯得意。

“哦，這是為何？江陵蜀中這么大的肥肉，竟然他們都不惦記？”洛洛挑眉問道。

“怎么可能，本來吧，蜀中江陵本來就是富庶之地，那蕭延和占了皇宮改了國號以后，第一件事就是順手接管了蜀中江陵，可是蜀中之地誰人不知二十五年前就是他蕭延和率兵屠了蜀中城，惶惶十數載才算是重建，蜀中之人哪個能服蕭延和，所以城中百姓大小自發的起義不斷，讓那蕭延和也甚是頭疼，而后來，皇室遺孤幸而未死，在金陵重振朝綱，又與蕭延和數年激戰于江河，那蕭賊要抽調兵力對抗南皇，自然無從估計位于相反方向的蜀中，所以，蜀中江陵就趁機自發起義軍，趕走了北齊駐軍，我們也便宣告自立了。”茶坊老板聽到幾人討論，也前來插話道。

“原來如此。”洛洛點頭，“所以江陵現在才會有這么多的江湖中人。”

“那可不，江陵現在是自由之地，這里沒有官府，沒有衙役官差，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綠林好漢，甚至江洋大盜，你要來便來，江陵不拒一人。”小二洋洋得意。

“自由倒是自由，但是這樣無人管理，百姓想要真正安居樂業怕也是不行的吧。”洛洛自言自語道。

“姑娘有所不知，如今正處亂世，能有個避難容身的地方就算不錯了，安居樂業，怕也是奢望。”老板嘆了氣道。

洛洛無奈笑笑，遞給老板幾枚銅板，誰想到卻被老板拒收了。

“姑娘見諒，您這是南朝的錢幣，我們這里不收的，整個江陵乃至蜀中，都只收金銀，其余貨幣一概不收。”老板笑著將銅板遞回給洛洛。

“可不，誰知道這天下終是誰的，誰家的錢都不靠譜，要是沒有金銀，珠寶玉器也成。”小二在旁邊附和道。

洛洛哭笑不得，這錢還是臨走時李暃非要給她的盤纏，誰知道出了金陵哪哪都不好使，早知道要些銀錠子了。

“那你們這物價也真夠貴的了，要知道一錠銀子可值銅錢千吊，更是多少人家一年甚至幾年的收入。”懷恩淡淡說道，“你們這幾碗清茶，幾分小點便收錠銀，若非豪門大戶又有幾個人能在這里生活的起。”

老板倒也無所謂，摸了摸下巴笑道：“這江陵城雖然從來不拒來者，但也不是誰想來便能活下去的，能付得起銀錢，才能有你想要的安寧。江陵不缺糧、不缺衣，只要付的出銀子，在這里活著不比外面兵荒馬亂來的舒服。”

“二位，怕不是沒有銀子吧。”小二的臉立馬就冷了下來，端著盤子直直立在旁邊。

“你！”洛洛心中氣惱，卻還是被懷恩拉住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洛洛極不情愿的摸出一錠銀子扔與老板，只見老板和小二立馬笑臉盈盈，道了句“客官慢用。”便姍然退下。

洛洛仰頭猛干了一碗茶，才算是平了怒氣。

旁邊的夜生卻是端著茶碗的手都抖了起來，“這三碗茶便要一錠銀子，這是我家幾年的收入啊。”

“你身上帶錢了嗎？”洛洛忽然看向懷恩，她一直以來都不需要用錢，所以對錢財之事也不甚上心，身上這點盤纏還是李暃給的，她為了花的方便就要了銅板，沒想到這里竟然用不了，唯一的一錠銀子竟然一進江陵就付了茶錢，她和懷恩可以不吃飯不睡覺，但是夜生還是個孩子，不吃飯肯定還是不行的。

懷恩攤手，搖頭，他更是身無分文。

洛洛翻了個白眼。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離開茶館幾人便開始在城中溜達，卻也驚奇的發現這江陵的物價真的是高的離譜，又因為處于自治狀態，市場更是混亂的不行，今天一袋米賣一兩銀子，明天同樣一袋米就可以賣到十兩銀子。囤積居奇更是成為了人們生活的常態，百姓間更是以以物易物居多，看來還是并不信任現在的貨幣體系。

“你有沒有發現，這江陵雖然看似自由，但是卻混亂至極，人們對貨幣的不信任正是對國家不信任的表現，而且現在看來，江陵百姓的生活也未必真的很好，至少，他們也會恐懼明天能不能吃上飯。”懷恩看著表面熙熙攘攘繁榮的街市，卻嘆氣道。

“我說，大神啊，你還是先考慮一下我們下一頓吃什么吧。”洛洛翻出空空如也的錢袋，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夜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懷里緊緊抱著狐皮大氅，怯聲道：“要不，我們把這個衣服賣了吧……”

然后，夜生的腦袋頂上就挨了一拳。

洛洛翻著白眼氣鼓鼓的往前走。

懷恩好笑，看著摸著腦袋一臉委屈的夜生說道：“現在再好的東西估計也比不過米糧值錢，這件衣服雖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好物，但是在這里卻也是賣不上錢的。你若是真賣了，不得讓你洛姐姐心疼死。”

“哦……”夜生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只是手中將衣服抱的更緊了些。

幾人行至一處雕花紅樓，看著裝修雖然有些陳舊，但是看著還算是難得的雅致，門口牌匾上“滿庭芳”三個大字倒是讓洛洛失神發了會呆。

“姐姐……”夜生喊了喊發呆的洛洛，心道姐姐莫不是想要賣身換錢了。

卻瞅見洛洛嘴角露出狡黠一笑，她回頭看向夜生，又撇了眼緊緊跟著的懷恩，努努嘴，說道：“有手藝，還怕缺錢嗎？”

懷恩抬頭看了看滿庭芳上空的烏云和黑氣，心領神會的一笑。

夜生自然是什么也沒看見，只道這是個不正經的地方，完了完了，看來洛姐姐確實要賣身換錢了。

洛洛敲著院門，是的，雖是大白天，但是滿庭芳大門緊閉，絲毫沒有接客的意思。

等了好一會，大門打開，從里面出來了一個面容憔悴卻濃妝艷抹的婦人，她的衣著光鮮，面容卻是憔悴疲憊，厚厚妝容也蓋不住黑青的眼圈。

“你們是誰？乞討到別出去，莫在這里找事！”婦人不耐煩的驅趕幾人。

洛洛看著她，卻是呵呵一笑，并不動怒，只是冷冷說道：“東家莫急，你們這里近些日子不太平吧，院中是不是眾人每日被噩夢纏繞，更有甚者痛苦難耐。”

婦人眼神一動，身體也跟著顫了一下，“你……你們是？”

“我們是捉妖師，專門降妖伏魔，驅鬼辟邪。”洛洛笑笑看著她，“我看大娘你面色發青，應該是被惡鬼纏身，致使噩夢不斷吧。”

婦人身體又顫動起來，忙把幾人迎了進門。

大廳里面也空無一人，顯得冷清凋敝。

“你們真是捉妖師？”大娘明顯還是有些不信。

洛洛認真的點點頭，回頭瞪了懷恩一眼，懷恩也認真的點點頭。

“說說看，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洛洛問道。

“哎，我們這滿庭芳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了，這十年來就沒消停過。我姓孟，大伙都喚我孟娘，這院子我接手也十來年了。”大娘唉聲嘆氣的訴說起來，“十年前，我們院子的頭牌姑娘一夜之間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誰也沒見她出門，就生生從閨房里失蹤了，之后我們報了官府，也沒找到人。后來生意就一直不太好，再后來又趕上戰亂，生意就更差了，不過倒是也有好處，父母親人皆喪，無家可歸的姑娘也多了，我們也倒是補充了一些姿色俱佳的姑娘，可是最近卻又出了事，院子里從姑娘到丫鬟，甚至灑掃的仆人都日日被噩夢纏繞。剛開始一兩人，我還總說是她們矯情不愿意接客找的托詞。后來卻愈演愈烈，有姑娘在睡夢中竟然忽發癲狂，竟像是瘋了的野獸般將同塌的客人生生咬死。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兩起，我們便不得不關停了生意，也是不敢待客了。可是這事卻沒完，院子里每個人幾乎都深陷噩夢之中，好幾個瘋癲了，還有幾個天天在夢中哀嚎，就是醒不過來。我也是做了幾場噩夢，這不嚇得我已經連續數日不敢入睡了。”

孟大娘說著竟啜泣起來。

洛洛聽到十年前之事，眉頭微微一皺，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冷靜問道：“你還記得夢見了什么嗎？”

孟大娘搖搖頭，“醒來只記得可怕的很，具體夢見什么卻是想不起了。”

洛洛點點頭，繼續說道：“剛在外面我就瞅著這院子被黑氣籠罩，應該是夢魘，因為你們院中全是女人，還大都是身世凄涼的女人，本身女子陰氣就重，身世凄涼命運坎坷的女人陰氣更重，又是這么多這樣特質的女子聚在一起，這陰氣足以吸引夢魘盤踞。它是以吸食人類夢境的惡鬼，被它纏上輕則瘋癲，重則被吸干精氣而喪命。”

這一言說出，直接嚇得孟大娘跪下來就給洛洛磕頭，“求大師救我！”

洛洛扶起孟大娘，認真說道：“既然你遇到我，便是機緣，我定會收了那惡鬼，放心吧。”

“可是，我院中已經許久沒有營生，怕是付不起錢……”孟大娘喃喃道。

洛洛心里呵呵一笑，面上卻說的大義凜然：“我們修仙之人從不為錢銀所動，降妖伏魔本就是我們該做的事，只是需要大娘配合一二。”

孟大娘一聽，他們竟然不收錢，心里立馬樂開了花，連連點頭。

“第一，給我兩間上房，第二，給我準備一桌好酒好菜。”洛洛眼睛彎彎笑著。

“好好，這個簡單。”孟大娘連連答應。

“然后，我晚上會施法抓鬼，你和院中所有人務必記住了，晚上不論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許出房門一步，否則，后果自負。”洛洛帶著威脅的看著孟大娘，孟大娘直接打了個寒顫。

洛洛回頭給了懷恩一個得意的還帶著挑釁的笑，似乎在說著：你看，晚飯和住處這不就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