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大軍退了，黑城龍城聯軍也退了，雖然玉城戰況慘烈，雖然依然是死傷無數，但是至少玉城保住了，終于沒有重蹈當年蜀中的覆轍。

洛洛的眼睛滑落一滴眼淚，懷恩抬手將她的眼淚擦去。

“別哭，我們贏了。”懷恩柔聲道。

“我沒事，師父，我只是有些感慨，當年的蜀中死了好多好多人，可是我救不了他們……”洛洛看著天邊說道。

“那不是你的錯，你不是神，救不了所有的人。更何況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懷恩安慰道。

“師父你想起來了？”洛洛驚喜道。

“有一些片段會閃現在我的腦海中，我記不清，但是卻似乎都能看到你的身影，想來都是和你有關的。”懷恩微微蹙眉，這一夜從他拿出盤古弓開始，腦子就像是炸裂一般，各種各樣的記憶碎片沖進他的腦海中，他想不起來是什么，但是他卻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每一個記憶碎片中的感情。

“師父，我聽過一句話。記憶會消失，但是感情會留下。”洛洛看向懷恩，眼神灼灼，似乎又能洞穿人心的光芒，“師父，我相信，哪怕再過千年萬年，哪怕我們都已變成了其他模樣，但是當我們再度相逢，我一定會認出你的。”

她的目光灼燒著懷恩，也熨燙著懷恩的心。這幾天以來，其實懷恩一直都處于茫然和迷惑之中，他腦子里有很多的碎片，撞擊著，讓他頭疼欲裂，但是他卻也沒有絲毫的表示出來，從感情上，他不愿意關心他的人擔心，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無根之人，隨波逐流而已。直到盤古弓從他的手中重現于世，他只覺得自然而然，似乎這把弓本身就和自己是一體，但是這盤古弓卻為他又帶來了許許多多的記憶碎片，但是似乎又不屬于他，很多似乎更像是遠古時期的碎片，從宇宙洪荒起，到天地萬物生，他似乎一瞬間看盡了滄海桑田，卻又都歸于虛幻，捉摸不清。這種感覺就像是一種無望的黑洞，吞噬著他現在的那些記憶碎片，就像是兩種情緒兩種記憶在腦海中打架，讓他的腦袋愈發的疼了。

可是這一切，他的面上卻是絲毫未顯，依舊是平靜或者說是近乎于冷漠的。

“師父，你在想什么？”洛洛看出來懷恩在發呆，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一晃。

“沒什么。我們回去吧。”懷恩淺笑。

“好。”洛洛咧嘴爽朗一笑，拉著懷恩的手便往城中走去。

城內的魔兵已經盡數消失，可是死去的人們卻無法再活過來……

“沐熙……”洛洛看到沐熙正抱著沐勇的長戟痛哭，想要安慰他，沐勇被魔氣吞噬，連尸身都沒有留下。

“兄長……只剩下這個了……”沐熙泣不成聲。

“還有玉城，還滿城的百姓。”洛洛一手扶在他的肩上，“以后守衛玉城的擔子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沐熙猛然抬頭，先是蹙眉，再是狠狠地點頭，他抹了一把眼淚，不再哭泣，而是站了起來，不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軍官，而是一個可以承擔起整個玉城安危的領袖。

“對，我要守衛玉城！不負兄長的期望！”

洛洛和懷恩看著他微笑。

“洛洛，師兄……”李暃也趕了過來。

“李暃，大家都怎么樣了？”洛洛著急問道。

“百姓大多數已經撤離，所幸，除了混亂中有一些踩踏事故，百姓無傷亡。”李暃氣喘吁吁的匯報，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但是城主身亡，還有城中長老和鄉紳，基本上都在城主宴會，都被殺了。”

“那也就是說現在的玉城是處于一個群龍無首的狀態了，這樣若是別的城再來進攻一次，玉城是怎樣也守不住的。”洛洛皺眉道。

“而且，死的人大多是衛兵，這樣的話城中兵力匱乏，很難再經得住一場戰爭了。”李暃也皺眉道。

“我有一個想法。”懷恩忽然說道。

眾人紛紛看來，懷恩招呼了沐熙過來，問道：“沐熙隊長，現在玉城的兵力還有多少？”

沐熙左右看了看，回答道：“沒有多少人了，我的隊伍還剩下二十余人，兄長的部隊基本上死傷殆盡，無一人生還，還有就是卓爾將軍的護衛隊，他那里應該還有百人，就剩下這些了。”

“沐熙，聽我一言，如今玉城岌岌可危，旦夕之間，你們若是真想守住玉城，就必須有新的領袖，你或者卓爾，看來是現在唯一的人選了。”懷恩說道。

“我不行，我……我還太年輕……”沐熙連連搖手。

“還請這位兄弟幫我們一把！”卓爾也趕了過來，他一路跑過來，正好聽到，卻對著李暃一拜。

“我？卓統領說什么？”李暃也是連連搖手。

“沐熙太年輕，缺乏經驗，而我年紀雖長，但是不論是見識還是謀略都是不足，現在城主不幸遇害，玉城的長老鄉紳也全部罹難，但是玉城還有數萬百姓，必須要有一個有能力有擔當的人來帶領大家，才能抵御外敵，若是有朝一日能夠統一南疆，使得這十寨八城再無紛爭，百姓也能夠安居樂業，我想祖宗在上也不會拒絕的。”卓爾認真說道。

“可是，我并不是南疆人，我是中原人。”李暃還是繼續擺手搖頭。

“我見識過兄弟的謀略，在剛剛撤離百姓時，李兄運籌帷幄，指揮得當，將混亂不堪的場面瞬間安撫，更使百姓信服，愿意跟隨你的指揮，這些都是統帥之力，我老粗人一個，不懂那些，但是看到李兄指揮，我也服了，若是李兄愿意當了我們玉城的統帥，那我們玉城必定會有了主心骨，還請李兄不要再推辭！”卓爾對著李暃單膝跪下，認真懇求。

沐熙也點頭，一起跪下，“請李兄幫助我們，守護玉城。”

本來李暃和李三這一行，目的就是為了與南疆結盟，可是現在玉城危難，若是被親靠蕭延和的勢力占領了南疆，那他們會更加岌岌可危，也許，玉城，是他們最好的出路。

李暃思索片刻，認真的點頭，一字一句的承諾道：“好，承蒙二位將軍信任，那我必不負所托，守衛玉城，守衛南疆，等到南疆平定之時，還請二位將軍另選賢能，我必將統帥之位奉還。”

卓爾和沐熙相視一笑，握著李暃的手站了起來，竟然擁抱在了一起。

洛洛看到眼前這一幕，忽然十分的感動，這是一種歷經生死，劫后余生的信任，他們的托付，李暃的承諾，一點一滴都是感動。以前總聽說書的老人說，任何事情都有各自的機緣，事情不走到頭誰也不知道好壞，現在想想也確實如此，本來結盟之事定是困難重重，但是沒想到這一場變故，卻讓李暃成為了新的玉城統帥，而以他的能力，也必定會帶領玉城統一南疆，也許不久之后，南疆和中原朝廷會形成犄角之勢，到時候估計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在想什么？”懷恩問洛洛。

“我只是有些感動，一路以來，其實我們都在成長，李暃，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荒唐公子哥了。”洛洛有感而發。

懷恩笑而不語，他的手在洛洛的頭發上揉了揉。

洛洛一驚，回頭看向懷恩，這是懷恩最經常的動作，“師父，你想起來了？”

懷恩淺笑，“一點碎片而已，關于你的事，我記得。”

洛洛心中驚喜，開心的笑道。

“你們都不管我老頭子嗎？”老仙看著他們，在旁邊沒好氣的說道。

“哪有哪有，老仙，師祖……”洛洛趕緊過去對著老仙一頓贊美，吹噓的老仙的胡子都翹起來了。

“云爺爺，云爺爺……”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慌忙的找過來。

老仙看到他表情卻是一變，慌忙迎過去。

“小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仙的眼神甚是慌亂著急。

“爺爺，奶奶快不行了。”那個叫小云的少年著急道。

“你們剛剛沒有一起撤離？”老仙也是著急，抬腳便走。

洛洛給李暃打了個招呼，拉著懷恩便跟了上去。

“奶奶她剛剛堅持不走，讓爹娘帶著哥哥姐姐先走了，我自己一定要堅持留下來陪奶奶。但是剛剛奶奶忽然就不行了，爺爺你快去看看。”少年拉著云老仙就是一路狂奔。

洛洛一言不發緊隨其后，懷恩瞥了她一眼，心里明白她其實就是想看熱鬧，只是不說破而已。

幾人來到城里一處很普通的民宅，老仙慌忙推門進去，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嫗躺在床上，她的臉色很不好，看來是已經久病纏身，命不久矣了。但是老嫗卻是精心收拾打扮過，滿頭白發整整齊齊的梳成發髻，還細細抹了桂花油，一絲不茍的盤好，散發著淡淡幽然的清香。

這位老婆婆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位美人吧。洛洛心里想著。

“阿蘿，你怎么樣了？”老仙慌忙沖到床邊，一把握起老嫗的手，探查她的內息。

老嫗搖搖頭，示意他坐下，緩緩的說道，似乎每一句話都要耗盡自己的全部氣力，“對不起，這一輩子，終是有愧于你啊……”

“沒有，你撐住，我幫你調息。”老仙搖頭，任性的緊緊抓住她的手，將自己的靈力灌輸進去。

“沒用的，我太老了，已經活得夠久了，如今是我的命到頭了，我知道，別費力氣了……”老嫗放下老仙的手，認真的盯著他的臉，她微微瞇著眼睛，仿佛這樣能夠看的更清晰，記得更清楚，“云霆，這一輩子，是我負了你，若有來世，我再還你。”

老仙卻只是搖頭，緊緊抓住她的手，孩子一般的任性搖頭。

“云霆啊，我活了百年，子孫滿堂，又得享天倫之樂，這一輩子，我知足了，我很幸福……”老嫗的眼睛瞇著，滿臉的皺紋也掩蓋不住她臉上的歡喜和幸福。

“不，阿蘿……你若走了，還留我一人做什么……”老仙的眼睛里滾落淚珠，他緊緊抱住老嫗，這個名叫阿蘿的女子。

那一瞬間，洛洛似乎看到老嫗和老仙都變回了年輕時候的模樣，一個美貌無雙，一個豐神俊朗。

女子緩緩閉上了雙眼，她的手緩緩垂下，她的臉上還掛著幸福的微笑，終于她還是去了，在老仙的懷里，幸福安寧的去了……

“這一輩子，謝謝你……”

這是她留下最后的一句話……

“奶奶！”一直站在后面的少年痛哭出聲，撲通就跪倒在床前。

洛洛扶起孩子，安慰他道：“你奶奶對你很好吧？”

少年點點頭，道：“奶奶最疼我，爹娘有六個孩子，我是最小的，爹娘總是顧不上我，奶奶一手把我帶大，軍官讓我們撤離的時候，奶奶執意讓爹娘帶著哥哥姐姐先走，奶奶是知道自己不行了，想見云爺爺最后一面。”

少年說著說著就啜泣起來

“好孩子，你一直陪著奶奶，奶奶她明白的。”洛洛安慰少年，又看向老仙。

云老仙緊緊抱住阿蘿，任憑眼淚橫流，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有人說過，無聲的哭泣才是內心最大的痛苦。

“阿蘿……”老仙輕輕喚著。

洛洛拉了拉懷恩，輕聲說道：“我們出去等吧，讓他們再待一會。”

懷恩點點頭，便和洛洛一起出來等在外面。

李暃此時也處理好了部隊的事情，留了李三在那里善后，自己便追了過來。

“發生什么事情了？”李暃氣喘吁吁的問道，“師父成家了？”

“原來，這才是事情的真相啊。”洛洛嘆了口氣，感慨道。

“什么真相？”李暃一頭霧水。

懷恩摸了摸洛洛的頭，微笑看她，并沒有說話。

“師父，你也猜到了是不是？”洛洛看向懷恩。

懷恩點頭。

這下子，李暃更是琢磨不透了，問道：“你們在打什么啞謎啊？”

洛洛又回頭看了眼屋里，說道：“有些事情還是要老仙愿意說才行，不過我想不算是壞事吧，老仙遠離蓬萊，幾十年時間里一直隱居南疆，原來是這個原因。就連你們兩個徒弟都一直被蒙在鼓里，想來，他是一點都不愿意任何人會打擾到她的生活吧。”

“她？又是誰？”李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如果猜的沒錯，她就是阿蘿，老仙放在心上一輩子的女人啊。”洛洛微笑。

“阿蘿？這個名字怎么這么熟。”李暃揉著腦袋琢磨半天，恍然大悟，“是師父的師娘！和師父的弟弟有染！那么，所以，她原來沒死！”

洛洛瞪了一眼李暃，示意他這個大嘴巴，亂說話，還這么大聲！真想沖上去捂他的嘴巴。

可是已經晚了，老仙已經聽到了，他緩緩走了出來，面上表情已經恢復平靜。

洛洛看了里面一眼，阿蘿已經被換上了一身中原女子的羅裙，平靜的躺在床上，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就連臉色也看著紅潤了許多，似乎只是在靜靜地睡覺。

“師父，你給她用了蓬萊的東海靈珠，那不是蓬萊密寶！？可以提升修為，助力修仙者破境，還可以使死去之人尸身不腐，永遠看著像是睡著了般……”李暃看到驚呼。

“是，那不過也就是身外之物，與我沒啥用。這樣，挺好。”老仙戀戀不舍的看了眼屋里，繼續說道，“小云已經去通知他的父母，稍后，她的孩子孫子們就會回來，替她收拾入殮，這樣也好，她終于可以平靜的休息了……”

“其實，那時候，她沒死吧……你救了她，從你師父的手下……”洛洛問老仙。

老仙淡淡笑笑，“對，你什么時候猜到的？”

“其實在剛開始聽你將這段故事時，我就感覺其中有幾處矛盾，怎么也說不通的地方，后來直到看到小云來尋你時，便猜到了。小云那個孩子，長的還挺像你的，你小時候是不是就長那樣？”洛洛也是沒大沒小，公然調侃起師祖來了。

“小云像我弟弟云居，跟云居小時候一模一樣。”老仙淡淡一笑，嘆了口氣，“人死燈滅，都結束了。”

“她說了，她很幸福，而她這一輩子的安穩平靜，幸福一生，都是因為你的一生守護，她是你的朱砂痣，你也是她的幸福之源，對不？”洛洛笑道。

“哼，小丫頭，誰教你的，還挺通透。”老仙冷哼，又接著說道，“阿蘿這一輩子啊，命運多舛，我帶她來南疆，躲避師父，便從此隱姓埋名，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她生下孩子，就像普通婦人一般，這幾十年，她的兒子長大成家，娶了媳婦，又生了一大堆的孫子，真的挺好，挺好……”

說著說著，老仙的眼淚也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