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史上最殘忍的名將

書生高颎到達前線后，立刻去見了韋孝寬，詢問他們的退敵之策。

韋孝寬說：“如今正是雨季，沁水河寬水急，大軍渡河，必須搭建浮橋。但是前幾日，我軍剛架完浮橋，賊軍便將成千上萬的竹筏點著，從上游順流而下，浮橋瞬間化為灰燼。現今賊軍士氣正盛，我軍可以閉寨不出，等他們軍糧耗盡，再進攻肯定大勝。”

高颎深以為然。于是，兩軍在接下來的幾天一直相安無事，只不過，這個書生在私下默默準備了一樣東西。

幾天后，尉遲惇便急了，他知道，作為叛軍，追求的是速戰速決，一旦進軍不利，士兵們便會感到前途無望，極有可能生變。

于是，他又心生一計，命令部隊后退，誘導朝廷的軍隊過河。另外又派了五千人，埋伏在上游，等朝廷的軍隊過河過到一半時，便點燃竹筏，燒掉浮橋，然后再率大軍殺個回馬槍。

此計不可謂不高明，不可謂不歹毒，老實說，尉遲惇在短短幾天之內，連續使用了兩條計策，而且招招要命，他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頂級的將領。但可惜的是，他眼前這個文弱的書生高颎，當時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天下第一文武全才”。

這個世界上總會有這么一種人，他們貌不驚人，但背后卻隱藏著巨大的能量。他們為人低調，但一出手就能達到別人幾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度。這種人我們稱之為“天才”，而高颎剛好就是這樣的人。

尉遲惇的計策剛剛實施，高颎就看出了他的陰謀，但他并沒有畏縮不前，而是選擇了將計就計。

看見敵軍后撤之后，高颎立刻命令士兵架起了浮橋，但是浮橋的兩邊卻多了一樣東西——高颎前幾日讓私下準備的土狗（水中障礙，前銳后廣，前高后低，狀如坐狗的土墩），以抵御火船。

一切都在按照高颎預想的進行，朝廷軍隊剛剛過去一半，上游便漂來了無數條火船，但有“土狗”的阻擋，浮橋穩如泰山。

但是，當朝廷軍隊全部渡過河的時候，詭異的事情卻發生了，高颎下令，將浮橋全部燒毀。

諸將立刻跳出來反對道：“敵軍士氣正盛，我軍自斷后路，豈不是要全軍覆沒？”

高颎不容置疑地說道：“軍令如山，不從者斬！”

眾將無奈，只得執行，一時間火光沖天，把江水照得通紅。尉遲惇看見大火越燒越烈，大喜過望，以為計謀得逞，立馬調轉馬頭，殺了回來。直到短兵相接時，尉遲惇才發現上了當，頓時軍心大亂。而朝廷軍隊破釜沉舟之后，絕地求生，戰斗力飆升。

軍心一降一升，不到一個時辰，尉遲惇大敗，隨后狂奔三百余里，一直跑到尉遲迥的老窩鄴城。

高颎用事實告訴了諸位將軍，什么是真理只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尉遲迥看見兒子狼狽不堪地逃了回來，大怒不已，但問清楚兵敗的原因之后，他又面露喜色。他認為朝廷軍隊的戰斗力不過如此，如果不是兒子誤中了奸計，勢必不會大敗。

于是，當高颎率軍抵達鄴城的時候，尉遲迥并沒有按照套路出牌，他沒有縮進城池堅守不出，而是讓兒子尉遲惇率軍十三萬，自己率軍一萬，在城南與高颎展開了大決戰。與此同時，他的兄弟尉遲勤也率領五萬大軍，前來助戰。

面對近二十萬大軍，高颎沒有絲毫害怕，而是命令韋孝寬率軍立即發動了進攻，雙方從白天一直打到了晚上，朝廷軍隊卻沒有取得絲毫進展。第二天繼續進攻，第三天繼續進攻，但是依然沒什么作用。

一直到第四天，終于有了轉機，不過是對尉遲迥而言。朝廷軍隊損失慘重，不得不后撤三十里，堅守不出……

萬萬沒想到，六十多歲的尉遲迥戰斗力如此強悍，高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經過幾天的思索，最后他做出了一個非常殘酷的決定。

他命令韋孝寬再次進攻，雙方又一次從白天打到了傍晚，韋孝寬逐漸不支。就在此時，一個狠人冒了出來——隋初第五名將史萬歲，不過此時，他還只是一名副官。

此人極其生猛，每一次沖鋒必然沖在最前面，這次也不例外。眼看韋孝寬就要兵敗，他二話不說，掄起大刀就往前沖，一連殺了十幾個人，于是士氣大振，朝廷軍隊繼續向前沖鋒。

然而，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啊。沒過一會兒，朝廷軍隊又要抵擋不住了。

就在此刻，高颎終于亮出了撒手锏。他命令左右率領五千人，對周圍的人群展開了血腥的追殺。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哪里見過這種陣勢，他們只是吃飽了撐的，來看個熱鬧而已，沒想到，卻要因此丟了性命。于是，紛紛哭著喊著就往城內瘋狂逃竄。

高颎見狀，馬上又令左右齊聲高喊：“敵兵敗了！”

于是，朝廷軍隊再次士氣大振，一直殺入了城內。尉遲迥萬萬沒有想到，會敗得如此之快，無路可退之后，最后只好自殺。尉遲惇和尉遲勤則率領殘軍敗將向東逃竄而去，但是很快就被逮了回來，砍了腦袋。

朝廷大軍進入城中之后，韋孝寬做了一件非常慘無人道的事情，他坑殺了所有的降卒。具體人數我們不得而知，只有史書上輕描淡寫的一句：“兵士在小城中者，盡坑于游豫園。”根據戰前近二十萬大軍的估計，被坑殺者肯定不在少數。

殺降不祥的魔咒很快降臨到韋孝寬的身上。十月，高颎、韋孝寬領軍回京，十一月，韋孝寬病死于京城。

自此，這場歷時僅僅六十八天的叛變終于平息了。但是，其他幾個戰場上的血戰還沒有結束。

現在，終于輪到天下第二的文武全才楊素上場了。

楊素，中國第一大傳奇家族弘農楊氏之后，從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才高八斗，其著名的《出塞二首》對后世的豪放派詩歌影響很大。比如這句：

漢虜未和親，憂國不憂身。

握手河梁上，窮涯北海濱。

看完這首詩，估計大多數人會認為他是一個憂國憂民的文人，但此人的作風與作品完全相反，極其心狠手辣，完全沒有一個文人應有的品質。

楊素這次要平定的目標是滎州（今河南鄭州）刺史宇文胄，但要想打敗宇文胄，就必須率先攻破虎牢關。而虎牢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三國演義》中三英戰呂布就發生在這里。

楊素知道，這必是一場惡戰，所以面對地勢險峻的虎牢關，他并沒有立即進攻，而是隨便找些借口，斬殺了十幾個將士。

頓時，軍隊內令行禁止，人人自危，沒有一個人敢有絲毫懈怠。

第二天，天剛微微亮，楊素領軍在虎牢關前一字排開，下達了攻城的命令，但是，他只派了二百人。沒錯，二百人，沒有少寫一個“零”。

這二百人滿臉疑惑，但又不敢違抗軍令，只好顫顫巍巍地向虎牢關城下走去，他們以為會有援軍，他們以為會出現奇跡，但一切都沒有。

宇文胄站在城樓上哈哈大笑，二百人攻城，楊素怕不是瘋了。城上一通亂箭，死傷一百多人，其余的士兵只好退了回去。

接下來，非常殘酷血腥的一幕發生了。楊素命令將逃回來的戰士全部斬殺于陣前。哀號聲、慘叫聲一瞬間回響在戰場上的每一個角落，令在場的每一個人不寒而栗。

但悲劇還沒有結束，接著，他又派了四百人前去攻城。

不知道這四百人在這一刻會想起什么，是父母年邁的身影，還是妻兒渴望平安回家的眼神，還是對這位無情的將軍抱有最后的一絲幻想。

只知道他們高喊著口號向虎牢關勇猛沖了過去，站在城墻上的叛軍也被這一幕驚呆了，叛軍見過瘋子，但沒見過一直要送死的瘋子。

這四百人一直沖到了城下，但是，也就到此為止了。四百人怎么可能攻下虎牢關，又有一百多人逃了回來。

楊素竟然再次下令，將這一百多人全部斬殺于陣前。

一股陰森的氣氛彌漫在八月的虎牢關前，翻遍中國歷史，絕對找不到第二個像楊素這么瘋狂和血腥的將領。

宋代曾評過中國歷代名將七十二位，有殺妻奪帥的吳起，有坑殺無數降卒的白起，但再也沒有第二個像楊素一樣對自己的士兵如此兇狠的將領。

楊素的士兵們精神崩潰了，他們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是人，而是一個惡魔，與其被當作逃兵處決，不如死在沖鋒的路上，至少死得壯烈，至少家人還能拿到點撫恤金。

城墻上宇文胄的士兵們也畏懼了，城墻下的不是士兵，而是一群殺紅了眼的魔鬼。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風吹過之后，楊素終于下達了最后的命令：“全軍總攻，后退一步者，立斬！”

勝敗毫無懸念，楊素大勝，斬殺宇文胄！

楊素勝利了，以視士兵生命如草芥的方式勝利了，以肆意踐踏人間最后一點良知的方式勝利了。也許他可以用“一將功成萬骨枯”來安慰自己，但那些冤死的亡靈又有誰來安慰？他們是誰的丈夫，誰的兒子，又是誰的父親？

幾十年后，當楊素被刨墳挖尸、挫骨揚灰的時候，如果地下有知，不知道他會不會后悔當初的殺人如麻，會不會相信因果報應的謁語。

現在終于只剩下了兩路叛軍，鄖州（今湖北安陸）總管司馬消難和益州（今四川成都）總管王謙，但這兩位老哥，很快就被消滅了。不是平叛的王誼和梁睿太牛氣，而是這兩位老哥實在太不靠譜。

司馬消難是楊堅他爹的結拜兄弟，按道理講，真不應該造反，但他當時估計腦子有點問題，是真的有點問題。

造反前他猶豫了很久，不造反吧，萬一尉遲迥成功了，自己得不到什么好處，不太甘心。造反吧，萬一失敗了，要被殺頭，又害怕。于是，他就找來了謀士一起商量，他倆的對話大概如下：

司馬消難：“反不反？”

謀士：“反！”

司馬消難：“為啥？”

謀士：“打不過還可以跑嘛，反正南邊還有個陳國！”

司馬消難：“好，那就反了！”

然后司馬消難就真反了，但是他的運氣比較背，七月中旬造的反，八月二十四日王誼就率領大軍到了湖北安陸郊區。

開打前，王誼按照程序給他寫了一封勸降信，大概意思是：哥們，十天前尉遲迥已經去找太上皇報道了，你覺得你比他強嗎？還不趕緊投降，也許能饒你一命。

沒想到，一接到信司馬消難就了，不過沒出城受降，而是帶了幾個親信，竄到了陳國。

不過這老哥命挺大，后來隋滅了陳，他又被俘了，楊堅念舊竟然沒有殺他，只是貶為了賤民，結果這老哥心理素質嚴重不行，天天害怕楊堅殺他，沒過多久，竟然被自己嚇死了。

益州（今四川成都）總管王謙的命就沒司馬消難這么好了，八月七日才起兵反叛，而此時，距離尉遲迥被滅還有七天的時間。

反叛時，謀士給他指明了三條道路：上策，親自率領精銳部隊，直指散關（又叫陳倉，現在的陜西寶雞）；中策，出兵漢中，進可攻，退可守；下策，坐守劍南關，朝廷發兵了，自衛反擊。

王謙想了半天，選了中下之策。

不過，老實說，即便是選了上策，依照他那德行也贏不了。因為他領軍去抵抗梁睿時，走到半道，手下就全部叛變了。于是，他逃竄到了一個小縣城，準備投靠自己曾經幫助過的縣令。

縣令見王謙來投奔，倒也客氣，開了城門就往里請，給王謙遞上兩杯酒，表示一定要送他最后一程，然后就把王謙給宰了。

如果要給他倆刻墓志銘的話，八個字就可以概括：反得詭異，死得憋屈。

至此，楊堅奪權之后最大的危機終于化解了。他仰望天空，回想起這兩個多月來發生的種種，感覺自己老了許多。

太上皇病危，有人提前透露風聲；到達皇宮正好趕在了反對派的前面；五位愚蠢的王爺，憑借一句話竟然真的來了京城；鴻門宴上幾經生死，正好有元胄護衛；天下群雄并起，眼看就要生靈涂炭，天下第一、第二名將剛好全都站在自己這邊。

如果以上任何一件事上，出現任何一個差錯，自己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這兩個多月來他披星戴月，每天如坐針氈，現在終于邁出了第一步，不容易，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經歷了生死，才能明白活著的價值。所以他必須趁著戰爭的權威，更進一步，將這個來之不易的勝利果實，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

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即將開啟，一個決定中國未來幾千年歷史走向的王朝也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