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歲的征征，是個大孩子了……”

“人生就是在不斷的犯錯和改錯中前行的……”

“犯過的錯，我們就不再犯了。放眼未來，人生很精彩。爸爸媽媽希望你平安地度過這精彩的人生……”

連威凱的話不斷繚繞在連征辰的耳旁，連征辰猛地從噩夢中驚醒。

他扭頭看了看，自己在一間干凈整潔的病房里。

仔細一瞧，他才發現媽媽就坐在他的左邊。邱蕊在椅子上睡得太深了，竟沒有被連征辰吵醒。

連征辰很奇怪自己怎么會在這里。

正當連征辰還迷糊著，邱蕊醒了。連征辰本以為媽媽會熱情地噓寒問暖，誰知媽媽展現出來的是無盡的疲憊，根本提不上“熱情”二字。

“征征，怎么樣了？”邱蕊無精打采地問。

“還沒死，但是之前的事我一點也記不得了。”

邱蕊用手撐著臉，胳膊肘支著大腿，無比疲倦地說：“你在機場暈倒了，暈了得有十來分鐘。見你一直起不來，機場工作人員只好叫了救護車。你一動不動的，有那么一陣子，大家還真以為你怎么著了呢。”

她接著說：“父母之間的事情，你不必多管。你以前那個爸爸，我不可能再理他了，最好他也別理我了。”

連征辰的心里有說不完的悲痛。他一個躍身跨下病床，沖出了病房。一路竟沒人攔住他，他直接跑到了醫院門口的大街上。

他認出了這是哪里。這里是C醫院，離他轉學后的小學不遠，而那里，正是他現在最想去的地方！

他一路小跑，跑到了那座可愛的公園。那假山，仍然在那里屹立著，沒有任何變化。

他以為那里會有一個人在等他。

見到沒有人，他就坐在了假山一旁，等待著那個人出現。

他等了很久。

最終連征辰也沒有等到那個人。他只好選擇離開。離開前，他回頭瞅了一眼假山。黃昏下的假山，沒有想讓他留下的意思。

（2）

連征辰以前從沒想過自己為什么一直在與命運抗爭。如果說每一次學習成績都要走上正軌時，或者說，不和成績掛鉤——每一次生活都要變得順利時，總會有外力干擾。

“干擾”是很輕的詞。連征辰越來越覺得，命運簡直就是在毀滅他。

“如果我一直在谷底，看不見天空，也許我不會對美好的陽光產生向往；然而每次當我就要觸及到那片美麗的云朵時，撲過了過眼云煙不說，還要把我從萬里高空重重地摔回大地。大地不接納我，于是我又掉入谷底。”連征辰在日記本里寫到。

他接著寫：“于是，我知道了生命的意義。瘋狂向上蔓延的路，不是為想走它的人而鋪的。它是為那些想要投機取巧，或者從來不安好心的人設立的。他們用那些齷齪的方法走過一段路，之后的路才能平坦。至少從我目前來看，像我這樣踏踏實實想過上幸福生活的人，都在掙扎著。”

“生活還得繼續。這句話很多人在不順時都會咕噥。鼓搗完了，又有什么用？該來的還是來，該去的還得去。沒有光芒的明天，難道需要勇往直前？連征辰啊，你才13歲，你理應不該想這些問題啊！”

“但我已經把你們寫下來了，說明我所想的都是真實的。也許你們是我會寫字以來寫下過的最消極的一段文字。不應該寫下你們的我，卻把你們結結實實地烙在了紙上。”

“我希望事情還能變好。今天就寫這么多，再繼續寫下去，恐怕這小小的本子真容不下我的字了。”

（3）

連征辰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陳米玲了。想來想去，總之是有一段時間了。

和她在一起的畫面變得模糊，就好像透過下雨天被淋濕的玻璃看窗外遠景一樣。

田麥麥分散了連征辰的注意力，讓他不是經常想念陳米玲了。

可是連征辰沒想到，田麥麥和他的友誼并不會持續太久了。而斷裂的方式和原因，也是讓他出乎意料。

連征辰一旦心態受到打擊，學習成績必受影響。上次機場的事過后，連征辰的學習成績瞬間崩塌。而田麥麥的成績也差不多就是在這個時候走向頂峰的。連續一個多星期的考試，田麥麥都將成績保持在班級前三名。

這個反差，班里其他同學也就看看。緊張的學習生活，成績爬高了的人，別人可能還瞅兩眼，然后追趕；成績跌入谷底的人，其實一文不值。

連征辰想，難道這下得田麥麥為我補習了？

他當然不可能接受這種做法，不過他知道他和田麥麥肯定還是朋友。

但是，連征辰錯了。

其實他之前也感到了有一絲異樣，因為這一個多星期他和田麥麥幾乎沒怎么說過話了。他本來以為是學習太忙導致的，直到那個周四，連征辰真正和田麥麥說上了話，才發現了真實的一幕。

原本連征辰想主動和她說話，可是走到了田麥麥面前，他又忽然覺得無話可說。也是，班級成績墊底的人和頂尖的人說話，說什么好呢？

田麥麥看到了身旁尷尬的連征辰。她咧嘴一笑，笑得讓連征辰以為她很友好：

“征辰，什么事？要來給我補習嗎？”

這是一句很突然的話，連征辰第一秒甚至沒有意識到它的含義。愣了一下，他才反應過來田麥麥這句話是萬箭齊發的諷刺。

連征辰一般不會對人強硬地說話，也不會強硬地反駁別人的攻擊，但這次，生活上百感交集的他再也忍不住了。不過他沒有爆發，他用和她差不多的音量冷冷地回應到：“你只記得自己的努力，不記得別人的努力了？”

“我們不用拐彎抹角地說話，弄得像莎士比亞的語言似的。”田麥麥揚起了另一邊的嘴角，“我只知道，我現在是班里的領軍人物，而你已經過氣了。”

連征辰從沒想過世界上還有這種人。他回復那個曾經他認為“完美的”女孩：“原來你只是在利用我給你補習，而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就喜歡踹兩腳？那我問你，如果我現在還在和你競爭班級第一名，你會是什么態度？”

田麥麥大笑一聲：“可悲！你真可悲！已經無力回天，還在自我遐想？我田麥麥沒有利用你，我只是不關心一個學渣罷了。當初你可以算是幫了我，但我也沒有強迫你。不過現在，我是沒時間再拉你一把了。”

連征辰忍著寒言冷語，心里想：“世界上怎么會有心理這么扭曲的人？不能和她說了，最好把記憶里一切和田麥麥有關的內容都清除掉。”

但連征辰還是忍不住對田麥麥說了最后一句話：“要不是家里出了事情，我不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說完，連征辰一扭頭，快步走出了教室。

田麥麥似乎被觸動了什么。她轉過身對著黑板，看著好像黑色海洋一般的空空的黑板，自言自語到：“家里？征辰家里……”

一下子，田麥麥的眼神變得有些迷茫。

（4）

這天放學后，連征辰把值日逃了。他幾乎是沖向了那個花園，那座熟悉又陌生的花園。

他看到了那個身影，那身影就像他第一次見到時一樣，亭亭玉立，美好如初。幾十米開外，女孩就站在那里，背對著他，穿著黃色連衣裙，雙手背在身后。

連征辰想要跑過去，可他每邁一步，遠處的女孩也向前邁一步；當連征辰開始跑起來時，她也用和他相同的步伐和速度向前跑起來。兩個孩子之間，永遠保持著不遙遠，卻永遠無法接近的距離。兩顆星星，看似相鄰，卻相距萬里。

絕望。

心急如焚的連征辰只感到絕望。而當他終于想起嘴巴的作用時，他卻發現自己又一次發不出聲。

直到最后，他發覺自己定格在了原地。遠處的女孩，連征辰已漸漸看不清了。他的身體，也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快要入冬的時節，天色暗得早。遠方的光芒徐徐黑下來，四周的花草也變得暗淡。不一會，連征辰已完全處在了黑暗中。他卻不害怕，他心中只剩下不解，只剩下難以描述的疑惑。

第二天一早，連征辰醒來時，只記得一個模糊的夢。夢里，美麗的草原上，自己正無憂無慮地奔跑著。

夢里的連征辰邊跑邊高聲呼喊：“我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