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小路上，艾克想到鼠人們的“三種考驗”，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鼠人習俗的一部分。

但說實話，對鼠人的習俗帝國知道的并不多，帝國情報部門內也有鼠人任職，不過他們多數是在戰亂中被拋棄的鼠人孤兒，完全不知道一個“正常的”鼠人的生活是什么樣子。從各個巢穴出生長大的成年鼠人從來沒有加入其它勢力的先例，最多也只是以“觀察員”的身份參與，而且這些人對鼠人的生活全都守口如瓶，尤其是涉及到古老習俗的那邊。

可以說鼠人表面上很樂意和其他人接觸，但涉及到核心部分之后，就絕對沒有談判的可能，既開放又封閉，這才是他們習俗的真實寫照。

但封閉不等于一潭死水，還是有人能窺探到鼠人習俗的，這些人首先要受到鼠人們的認可，其次要通過“三種考驗”，才能被允許進入鼠人的巢穴一探究竟。艾克猜測，“三種考驗”大概就是他們現在正在通過的這條小路，也不知道會以什么樣的形式出現。

不過問題是，他是個人類（雖然現在也不算那么“人類”），通過考驗還算情有可原，身后的安娜——這個名字還是對面鼠人喊出來的，顯然此地的巢穴居民認識她——是鼠人，還是本地人的熟人，為什么同樣要經歷三種考驗呢？

這個疑點讓他牢牢記在心里。

“霧濃了！”

安娜小聲驚呼，艾克掃了眼周圍，確實，霧氣開始慢慢上涌，古怪的低語在周圍來回掃過，仿佛無數鼠人在“吱吱”叫著交流什么，難道是所謂的“祖靈”在打量他們，考慮他們的資格？

然而霧氣很快就散去了，那些低語也蟄伏下去，只剩下艾克和安娜走到一處空地中央，他們的對面是一片刻畫了無數不知名花紋的樹樁，許多鼠人男男女女正抱著大包裹，挨個放在木頭上。

幻覺？

閃電般挪動步子，卻什么都沒踩到，艾克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懸空站著，顯然此地并非真實，可能是記憶，也可能是某種幻境，而他和安娜則是旁觀者，需要在此地做出某種“抉擇”，才能真正參與進去。

既然暫時沒有危險，那就收集情報吧，這里幻境的重點顯然是對面那些夫婦樣的鼠人。于是艾克仔細觀察了一下他們的表情，年輕一點的鼠人很是悲痛，往往女性居多，其中有些還想拿回大包裹，卻被身旁的丈夫強硬制止，拽回身后的隊伍里。年長的則滿臉麻木，將包裹放下后就轉身離去，連留在原地都不愿，只有少數才和更年輕的同伴留在一起，不時安慰一下啜泣的后輩們。

安娜睜大眼睛：“這是在干什么？”

“不知道。”艾克搖頭，他發現自己雖然就站在空地上，可沒有一個鼠人表示出看見他的樣子，“你比我更熟悉才對。”

“我又不是在巢穴長大的。”

“嗯？”艾克驟然回頭，“那你……”

可惜安娜不愿繼續說下去了，艾克只能再次觀察那些大包裹，很快良好的視力令他看出了一絲端倪：

“等等……那些包裹是不是在動？”

安娜聞言，給自己的眼睛施加了什么法術，看得艾克一陣揪心，換了一般的巫師絕不敢用這么些魔力，那可是要消耗自己或者珍貴的靈魂石的魂火的，怎么可能為了看清楚就消耗成打成打的金幣呢？

可安娜無所謂，如果不是她的魔力無窮無盡，就是她擁有不會損傷自己的莫莉來源。

魔術師……法師……有什么關系呢？那個說她是“半個魔術師”的女人，又是什么人呢？

越來越有意思了。

正思考間，腳下的地面突然凝實，艾克結結實實地雙腳踩在泥里，下意識抽劍穩定平衡的瞬間，安娜早就一聲尖叫，全速沖了出去，一巴掌將領頭那個正舉高包裹的年輕女人抽了個踉蹌，接著一道火焰橫在她面前，生生逼退了其他人。

此時艾克終于看見了包裹里的東西：一個個粉色的，不斷扭動的肉團，顯然是新生的鼠人嬰孩。每個包裹里多的有大概七八個，少的則只有兩三個，這幾乎只比鼠人頭一胎（正常情況下一胎五到十個）的數量略少。

再看看周圍的樹樁，它們明顯不是橫平豎直的排列，而是和地上的花紋有機地組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種怪異的陣法。陣法內的土地血腥味很重，但只有艾克親自踏上土地后，才聞得清清楚楚，先前只是作為旁觀者存在時可沒有這種待遇。

“這群混蛋！”

安娜的脾氣顯然和她的魔法一樣，幾乎就要爆炸了，一次性三個碩大的火球出現在她身體周圍，其他鼠人迅速后退，可某種無形的力量令他們不能離開陣法的邊緣。

“你們——干什么？！”

后半句是對艾克吼出來的，因為他直接把阻魔金手銬戴在了安娜的手腕上，魔力流動瞬間終止，借著這次機會，艾克終于看清了安娜的道具——兩枚食指上的戒指，還有一根不知是不是一次性的手鏈，這些看似樸素的裝飾竟然擁有吸收并釋放魔力的能力，實在令人震驚。

“先冷靜一下。”艾克抓住對準自己右臉甩上來的爪子，“這恐怕是鼠人的習俗之一。”

安娜的表情就差直接在臉上寫字了：

習俗？

什么樣的習俗能讓母親親手殺死她的孩子？

“你在說謊！包庇這些混蛋對你有什么好處？要通過這里也不是這么個過法！”

“我沒有。”艾克平靜地指向周圍，“看看他們，你覺得這些人像是能吃飽肚子的模樣嗎？”

安娜這才將目光放在她心目中“兇殘卑鄙”的村民身上，很快她意識到村民們實際上很瘦弱，尾巴皮毛毫無光澤，和她見過的當劫匪的鼠人以及冒險者鼠人有很大的區別。

她并不傻，再低頭掃了眼出生嬰兒的數量，身上的怒火頓時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奈和疲憊：

“抱歉……”

“沒事。”

艾克拍拍她的肩膀，現在他對安娜的感覺改變了不少，一個人下意識做出的反應很能體現他的真正內心，哪怕愣頭青一些，能為素不相識的嬰兒動手，她也不算是壞人。

但情況仍沒結束，艾克迅速揣測他們被扔到這里來的用意，此時他盯住了人群中最高大，也最強壯的那個鼠人，按照道理，他應該是巢穴的首領，也是先前第一個準備向安娜動手的家伙。

“我想您應該給出個解釋。”

“解釋？”鼠人首領低沉的聲音隆隆傳來，“什么解釋？這是我們的習俗，外來人最好不要干涉！”

安娜差點再次爆炸，艾克只能慶幸沒有取下她手上的阻魔金：“但他們是你們的孩子。”

“當然，我們都知道這一點……也許阿麗他們還不能明白，可我們，”他指著年長的這批，“哪怕第一次會哭，之后幾次就接受了事實。”

艾克沉默，他快速回憶起哈琳教授的“類人生物課程”——

“鼠人正如其名，可以看成人類和老鼠的結合，也可以看成擁有智慧的老鼠，其生理與老鼠有很類似的地方，但壽命又和人類接近。從十六到四十歲，女性鼠人有八到十六個春天（幾乎完全隨機）會處于發情期，當年懷孕的幾率極高，且多數在夏天，因為六月是鼠人的‘狂歡節’。懷孕后女性鼠人和人類相似將懷胎十月，因而春夏之交（四月）是嬰兒潮出現的日子……”

如今這些鼠人多半已經三十歲，至少經過三次儀式，首領說的“接受事實”恐怕并非無的放矢。導致儀式的原因艾克也很明白，嬰兒潮加上匱乏的糧食，使得這種“殺子”的行為變成一種傳統，并最終演變成如今的習俗。最可怕的是這種習俗居然真的做到了男女平等，強壯者生，孱弱者死，按照平等論者的說法，比帝國其他地區“先進文明”多了。

至于為什么非得選擇這么個地方……

艾克再次看了眼周圍的布置，很快意識到這是個捕捉靈魂的法陣，同時有溝通某個空間，并輸送靈魂的作用。考慮到和鼠人相關的神靈只有地下七神，而祂們不需要靈魂祭祀（地下七神只要求包括蘑菇在內的各種菌類，可以說是所有神靈中最樸素的那種了）——

答案恐怕只有一個：

這些新生兒的純粹靈魂是為了“祖靈”準備的。

艾克的目光冰冷一瞬，如果祖靈只是去世鼠人靈魂的集合體還好，如果它其實是某個意識掛羊頭賣狗肉，實際目的是大量攫取新生兒的靈魂的話，哪怕這里是幻境，也必須給它點教訓嘗嘗。

影子提醒：“祖靈溝通的是薩滿本人，又是薩滿讓咱們來這里的，他們難道不是一伙的？”

艾克在心里似笑非笑：“那么我和憤怒魔神是一伙的嗎？”

影子眨眼：“有道理，咦，這些鼠人在干嗎？”

艾克回神，只見先前還喊打喊殺的鼠人們竟然一個個抱起了孩子，開始沿著路向巢穴的方向走去，看得艾克和安娜下意識地對視一眼，互相發現了對方的迷惑與震驚。

“請您跟我們一起走吧。”鼠人首領來到艾克面前，微微彎腰表示尊敬，語氣里卻滿是嘲笑，“既然您阻止了血祭，那就請您肩負起對應的責任。”

安娜迅速搖頭表示不知情，艾克淡定地回頭，順便示威性地握住劍柄：“什么責任？”

“別擔心，先生，用不著您的長劍的，當然您的力氣夠大也可以。我們更需要您的腦子——阻止血祭意味著您承擔了那些孩子的撫養任務，具體的事情當然可以交給我們來做，可您必須給孩子們找到足夠的食物。水源倒是不必擔心，我們管夠。”

艾克因為這個答案難得地愣了好幾秒，不過他還沒忘一把抓住安娜的手腕防止她溜走，開玩笑，罪魁禍首怎么可以逃掉？

“那么一共需要多少食物？”

“二位盡力就行，反正……湊齊的可能性基本為零，所以有多少，我們就收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