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二人聊得親熱熟絡,春華愈發不滿,怒瞪著紅寶問道:“我問你話呢,你究竟是誰?莫非你只知偷偷摸摸,卻不敢報上自家名姓么?”
春曉詫異地攬住弟弟:“春華,你這是做什么,紅寶大老遠來了,自然便是咱家的客人……”
紅寶轉動著黑亮的眼睛,忽然嘿嘿一笑:“小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號‘齊紅寶’是也。倒是你,袁春華,你是不是吃醋了?真沒羞,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能只圍著自家姐姐打轉呢?”
春華為之氣結,紅寶見了越發得意:“何況,春曉雖是你的姐姐,卻也是我的娘親,算起來你還得尊稱我一聲‘舅父’呢!”
春華聞言一怔,旋即笑得打跌:“難怪你不知禮,原來竟是個瘋子,就算我姐姐當真是你娘親,那也是你尊我為‘舅父’,怎么能反過來呢?”
見紅寶歪著頭認真思索,春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起齊楓宇,低頭向紅寶問道:“你爹爹呢?”
紅寶聽了大喜:“春曉,你終于肯接受我爹爹啦,那現下就隨我們回明月山吧!”
說著,他便當真牽起春曉向外走去,春華見了急忙過來阻攔,兩個孩子你來我往,幾下之后,竟然動起了拳腳。
春曉正有些著急,一個青衣男子忽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他們身前。那人略一彎腰,輕巧地將又踢又打的紅寶撈起抱在懷中,身上很快挨了春華幾下,他卻并不惱怒,只是轉向春曉,微微頷首:“春曉姑娘,又見面了,好巧。”
春曉的嘴角抽動了幾下,什么“好巧”,還相請不如偶遇哩,明明是你找上門來的好不好。
她不動聲色地還了一禮,輕聲說道:“來者即是客,齊大哥請進來說話吧。”
紅寶頓時來了精神,手腳并用地催促爹爹快些進去,男子卻面露難色,遲疑著說道:“現下已經很晚了,這……這恐怕不大合適吧……”
春華認出來人,眼睛為之一亮:“哥哥,原來是你啊!”他看看紅寶,又看看青衣男子,不覺皺起了眉頭:“你,你是他爹爹?你們……”
男子倒很爽快,他點一點頭,沉聲說道:“我是齊楓宇,他是我兒子紅寶,我們在明月山居住,當日就是我命人將你姐姐擄走的。”
春華明白過來,頓時氣紅了臉:“原來就是你攪了我姐姐的好親事,如今你又來做什么,還嫌害得姐姐不夠么?我們不需要你假惺惺地扮好人,出去,你們即刻給我出去!”
見他如此,紅寶心虛地低下頭去,齊楓宇也并不辯駁,只是定定望著春曉,眼中風云涌動。
他的意思已經甚為明顯,春曉這才如夢初醒,望著他眼中的情意,只覺似甜似苦,一時竟辨不清心頭滋味。正在迷茫,另一雙眸子驀地冒了出來,眼瞳澄澈卻冷淡,總帶著一些說不分明的戲謔,讓人猜不透真心。
那眼眸一閃即逝,春曉卻久久無法回神,良久,她苦苦一笑,抬頭望著齊楓宇,澀聲說道:“齊大哥,多謝你一直以來的關照,我,我……”
齊楓宇隱約聽出她話里的意思,心中不由一沉,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才好,躊躇半晌,忽然抱緊紅寶,向春曉姐弟點頭說道:“今日著實有些晚了,你們忙了一天,還是早些休息吧。告辭。”
見他知難而退,想著或許會將此事就此撂下,春曉暗暗松了口氣,展顏笑道:“也好,齊大哥,路上小心。”
說完,她摸摸紅寶整齊的額發,柔聲叮囑:“你在馬背上也自己當心些,莫要貪睡受了涼,知道么?”
哪知這句話勾起了紅寶的無限眷戀,只見他眨眨眼睛,忽然淚盈于睫:“春曉,你當真做我娘親好不好,我和爹爹都很喜歡你……”
這句話一出口,齊楓宇和春曉都變了臉色,一旁的春華恍然大悟,略一思忖,竟然笑逐顏開,拍掌叫道:“好啊好啊,我也很喜歡齊大哥,若你來當我姐夫,我自然是極歡喜的。”
春曉聽了輕咬櫻唇,眉頭也蹙了起來,齊楓宇見她如此,輕嘆一聲,沉聲說道:“你們兩個莫要胡說,我,我對春曉姑娘只是兄妹情分罷了……”
春曉吃驚抬頭,正望進他略帶愁苦的眼中,兩人對視了片刻,齊楓宇先將眼神移開,換上輕快的語氣說道:“擇日不如撞日,春曉姑娘,索性咱們就此結拜了吧。”
月上中天,寂靜的小院中央,齊楓宇和袁春曉齊齊跪倒,齊楓宇朗聲說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齊楓宇與袁春曉在此結為兄妹,從今以后,我會盡我所能,給她關愛庇護,保她平安周全,萬死不辭!”
春曉原以為他會講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之類的俗套,聽他說出這樣一番權利和義務嚴重不對等的誓愿,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酸楚,不覺淚水簌簌而下。
很多年后,袁春曉仍能憶起那個乍暖還寒的夜晚,憶起那個黧黑清俊的高大男人說的每一個字,憶起他眼中的隱忍與包容。
春華站在一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神情頗為困惑,紅寶卻始終嘟著嘴巴,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
見春曉低頭垂淚不止,齊楓宇硬著心腸站起,伸手拉過紅寶,低聲說道:“春曉妹妹,今日我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望你們姐弟。”
說完,他不顧紅寶的掙扎抗議,挾起兒子疾行而去。
夜風過處,送來紅寶帶著哭腔的抱怨:“爹爹,我要的是娘親,并不是姑母啊……”
春華蹭到姐姐身旁,伸出手來為她拭淚,遲疑著問道:“姐姐,我覺得齊大哥心地不壞,又生得儀表堂堂,你,你莫非是嫌他是個山大王么?”
春曉含淚搖頭,將弟弟輕輕攬進懷中,低聲說道:“春華,你莫要再問了,我,其實我心里難過得很……”
一夜輾轉,春曉早早起來喂了雞,給菜地澆了水,坐在灶前望著柴鍋上蒸騰的熱氣發呆。思前想后,她重新振作精神,打算今日便去街上尋兩位樵夫幫忙砍竹,將編織的活計盡快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