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客車……尤其是這樣跑鄉鎮的客車，車里真是啥味都有。

施向南一上車就聞到腳臭味、韭菜味、汗臭味，差點給她熏暈了。

幸好這趟車坐的人不多，她還有個靠窗的座位，一上車就趕緊把車窗開到最大。

趙麗麗的售票員專座在客車門邊，也就在施向南前面。

車子動了，趙麗麗就回頭問施向南：“大妹子你去縣城哪兒啊？”

施向南先把準備好的六塊錢掏出來遞給她：“大姐車票錢先給你，我要去縣城解放路三十一號，就是靠近縣中那一塊。”

頭一回見人給錢這么爽快，趙麗麗高興極了：“那可真是巧了！我們客車要到客運站經過解放路，到了你跟我說一聲啊，我叫老黃給你停車卸布袋。你有人接嗎？恁些布袋卸下去，就你一個可搬不動。”

“有人接。”

“那就行那就行。”

兩人隨口聊了幾句，施向南問道：“趙大姐你們這輛客車一天跑幾趟縣城啊？”

“一天一個來回頂天啦！我們老黃的車早起去縣城，后半兒回來。老張家的客車是后半兒上去，第二天一早下羊灘鎮。”

趙麗麗收了錢，果然說到做到，讓黃師傅把客車停在施向南叫停的地方。

施向南下了車朝著路邊的二層樓房喊了一聲：“林琴！”

“哎！”

一個扎著兩根辮子的年輕姑娘沖了出來：“施向南你來啦！”

見旁邊一個男的在從車頂上搬布袋，她連忙又問：“這就是你說的瓜子兒？”

黃師傅已經三兩下就把十個布袋全都卸下來了。

施向南道了謝，又遞給對方兩根雪糕：“麻煩黃師傅、趙姐了！這兩根雪糕算是謝禮！請你們一定要收下，我買都買了，一會兒不吃就化了。”

這下別說趙麗麗了，連黃師傅心里都舒坦得不行。

就說黃師傅吧，哪一趟車不得幫忙上下搬東西？

沒辦法，你不幫忙搬，那些帶一大堆東西的人就在那兒磨蹭，他反正不著急，你跑車耽誤不起時間啊！

別說聽到一聲謝了，不少人還嫌他搬得不夠小心呢，還有直接訛他說他把東西弄壞了。

白幫忙都能幫出錯來！

跑鎮上到縣里這條線好幾年，這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懂事又大方的！

要不是急著開車去客運站，兩口子都能直接跟施向南一起找地方吃午飯了。

客車開走，林琴就準備跟施向南一起往屋里抬這個十個大布袋。

施向南哪能讓她動手，忙說：“叫個人幫忙搬吧，我出錢。”她拿出一塊錢來。

林琴拍了下巴掌，揚聲叫路邊一個小伙子：“孫海快來，你幫我們把布袋搬屋里！”

小伙子忙不迭地答應下來，生怕她反悔，悶頭就開始干活兒。

沒幾分鐘就把十個布袋全搬進了林琴家里整整齊齊放好。

施向南給那個叫孫海的小伙子一塊錢，他雙手在灰撲撲的汗衫上使勁擦了擦才接過去：“謝謝，謝謝！”

說話間他肚子咕咕叫的聲音連站在一旁的林琴都聽見了。

小伙子鬧了個大紅臉，低著頭手里攥緊那一塊錢趕緊跑了。

林琴拉著施向南進了屋子，邊走邊說：“施向南你真要做個體戶了啊？”

從高一報名上學第一天，她跟施向南就做了同桌。

施向南的成績一直穩在她們班前三名，當時老師們都說她很有希望考上大學，全班同學也都認為她一定能考上。

誰也沒想到，高考成績出來他們班全軍覆沒，一個考上本科的都沒有，倒是有三個考上大專了。

填志愿的時候施向南跟林琴是互相看過的，施向西根本沒填大專，沒考上本科那就是落榜了。

林琴成績沒朋友的好，沒考上心里頭都難受著呢。

更別說施向南自己了。

隱約聽她弟弟說她落榜了不高興，沒想到再聽到消息就是有人給她帶信兒說施向南要做個體戶，要來她家里借住幾天！

林琴很高興：“我爸媽又去爺爺那兒了，爺爺的房子就兩個床，我過去也睡不下，只能在家里。房子太大了，夜里我怕得很，都不敢起來上廁所，硬憋到天亮。”

“你也知道我爺爺今年身體一直不好，我爸媽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他那兒，你來跟我做伴兒我可高興呢。”

施向南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你盡管在我這兒住著，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我爸說給我安排到紙廠上班，我還在家里等消息，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去。天天在家里閑著剛開始還挺高興，時間一長我就憋得慌，托人辦事又不能去催人家。”

林琴咕咕叨叨的。

“你這十個布袋裝的都是瓜子，這么多準備在哪兒賣？需不需要我幫忙？”

施向南翻看著手上的本子：“我準備零賣，你想來幫忙也可以，我按天數給你發工錢。”

林琴直搖頭：“不用不用，咱倆什么關系？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

“林琴你聽我說，縣城這么大，我一個人不可能跑得了那么多地方，肯定要找人一起干，做生意招人怎么能不發工錢？我請來干活的人都發工錢了，還能讓你這個好朋友白干啊？再說我還有別的事請你幫忙呢。”

“你說！”

“剛才幫忙搬東西那小伙子你認識吧？”

林琴點頭，露出同情的眼神：“認識啊，怎么不認識。他叫孫海，家就住在這條街上，他媽死了，后媽過來第二年生了一個兒子，他爸就成了后爸！”

她搖搖頭：“一放學就回家給后媽生的孩子洗尿布，啥家務活都讓他干。上初中開始孫海就饑一頓飽一頓的，上完初中家里不讓他上學了。他爸找的關系讓他進了工廠車間干活，一站十幾個小時，發了工資他爸直接領走。”

“我們這兒的街坊鄰居以前經常叫孫海來家里吃飯的。可是孫海后媽發現他有人管飯就變本加厲，原本兩天餓他一頓，后來恨不得一天餓兩頓。”

林琴嘆了口氣：“街坊們漸漸就不愿意管孫海了，我媽說，誰家也不富裕，不可能替別人家養一個半大小伙子。”

“那他人怎么樣？”

林琴看了一眼門外孫海跑掉的方向：“話不多，勤快又老實，就是有點木。要是不木也不能讓他后媽欺負這么多年，他弟弟小他十來歲，現在也敢對著他吆五喝六的。”

“你說讓他去給我賣瓜子怎么樣？”

林琴點點頭：“我覺得能行，先試試吧，不行你再換。孫海爸媽都不管他，你不要他了他也不敢鬧的。”

“那加上你跟我，還有這個孫海，咱們就有三個人了。”

施向南飛快地在心里過了一道縣城大致地圖：“差不多，先試試看，有什么地方走不到咱們再找人。”

林琴家里就就她一個閨女，家里不缺錢，因此施向南還交代她：“你要是覺得累了不想做就提前告訴我，我找別人。可別忍著不說！”

林琴以前都是上學讀書，高中畢業還沒開始工作，這是她打的第一份工，她興奮得很。

“我知道！你餓了沒？咱們去外面下館子，我請客！”

縣城里的物價不高，兩個小姑娘飯量都不大，要了米飯和一葷一素兩個菜，再加兩瓶冰汽水。

林琴還沒吃完，施向南就搶著結了賬。

“我來你家借住麻煩你，這頓說什么也應該我請！”

回去的路上，林琴去找孫海，施向南去買了一桿秤。

準備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