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互王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幾聲,連連道:“妙,妙,妙!”隨即牽了錦妝的手,拉她來坐在自己腿上,樂得搖頭晃腦地夸贊道:“愛妃真是冰雪聰明,讓本王,如何獎賞與你?”
“君王真是心急,臣妾的話還沒說完呢!”她抬手在姒互王額上一戳。
姒互王呵呵干笑兩聲,等著她將后續道來。
錦妝淺笑后,婉聲妙語,“世子殿下,如今也到了該拜師的年紀,身邊也缺少個襯得上的伴讀。不如說,請宣楠將軍之子,來為世子殿下伴讀,又請了名師指點二人。還望日后能早成世子的左膀右臂,報效國家。君王覺得呢?”
好一條一箭雙雕的毒計!且不說平白無故,讓宣家人骨肉分離,單說世子姒啟,正是到了該學習治國之道,為君之德之時。卻不學治國,不學為君,竟然要去道觀內,清心寡欲學修仙?
錦妝安的什么心?只怕是為自己兒子以后,早早鋪路。
姒互王大喜,安排宮人先送錦妝回去,臨行之前,還不忘囑咐,自己晚些便過去瞧她。
錦妝剛走,他就急招方才進言的幾位大臣前來。幾人一番商討,依計行事。
雖說夏姒乃邶承國的屬地,但諸侯王皆有自己的分封土地,建立了各自地域上的王宮,還有世襲管理權和一眾輔助大臣,各地諸侯王只需歲歲年年向圣都天子朝奉即可,各地諸侯不行莫逆等重大過失之事,也算是個萬世太平爵位。若圣都天子有詔,或逢戰時,各個諸侯王才會奉詔前往。
這些年,因圣都路遠,天子姜盛便下了道恩旨,讓夏姒諸侯王將每年朝貢中的一部分直接撥給蒼狼軍作為軍餉開銷,其余少部分軍需靠邊塞城自給自足。自從有了這道恩旨后,宣楠便時常同夏姒的朝著大臣打交道,不免代表蒼狼軍,該給夏姒諸侯王幾分薄面。
不多日,邊塞城的將軍府中,宣楠將軍就接到了姒互王授命書,讓他將年僅五歲的宣兮,送來夏姒王宮,給世子姒啟做伴讀。一番話說得是有理有據,真情實意。全然是為宣家著想,有心栽培其子宣兮,日后堪為大用。
即便宣楠夫婦一萬個不情愿,可這是王命,又是美意,還架著守邊軍需撥付,如何能拒絕?
宣楠將軍撫著妻子沈依的背,不斷安慰著她,“不妨事,你先別哭。又不是遠在千里,自然是想見就能見上的。”
沈依擦著臉上的淚水,哽咽道:“可不就是千里?我日日都想見著自己的兒子,他離開我的視線,便是千里之外!”
“這不是沒辦法嘛,如今不好推脫。緩個兩年……不,兩個月后我去趟圣都。借著叔父壽辰之際,將此事呈報圣都天子,或許還有轉圜的余地。”宣楠很是溫柔地抬起手,幫妻子擦拭眼淚。此時的他,全然沒了沙場上的鐵血英武之氣,只是一位深愛妻子的丈夫,呵護兒子的父親。
雖說他平時不茍言笑,還有些迂腐古板。但對妻子沈依,卻是別有一番溫柔。
沈依紅著眼睛,依偎在宣楠懷中,側首去瞧一旁床榻上熟睡的宣兮。
他還那么小,那么柔軟。睡夢中,小臉紅撲撲的,嘴角輕輕上揚,像是做了什么美夢?
他這樣的一個小人,縱使有些異于常人的神通,所想所思卻皆是簡單,能夢見的也不過是,又勝了父親手下的哪位小將軍,或是娘親今日夸獎了他背誦的詩文,諸如此類。
沈依想到這些,心中更是難過,又伏在宣楠肩頭,哭了起來。
這一夜,對夫妻二人來說,都是個極其漫長又難熬的不眠之夜。他們靜靜的坐在兒子的床頭,看著他睡的香甜,聽著他美滋滋的說著夢話,縱使心中萬般難舍,也是無奈。
清晨的陽光,暖暖的從床邊的窗戶照射進來,落在幼年的宣兮身上。他被陽光照得晃眼,抓起被子角,就往頭上一蒙,翻身繼續睡去。
方不過片刻工夫,宣兮忽得掀起了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揉著自己迷迷糊糊的睡眼,就要起床,卻抬眼瞧見父母都坐在自己的床邊,靜靜看著自己,母親還面帶微笑。小宣兮有些茫然,望了望父母便問道:“今日太陽,升的早了些?”
母親沈依含淚不語,淺淺對他一笑。
平日里總是不茍言笑,對他嚴加管教的父親宣楠,竟然也沖著自己提了提嘴角。
他看著父親宣楠英武的面容上,斜飛的英挺劍眉下,銳利的雙眸,似夜中孤傲的猛獸。在他面前齊整的絡腮胡的襯托下,更顯得威嚴軒昂。
“父親?我,嘿嘿,昨日向天上的神仙們,請了個愿。”宣兮有些內疚的看看宣楠的臉,低頭扯著自己的被子,喃喃道:“我,我讓神仙們,拿雷劈了你。”他說完迅即舉起兩只手臂,擋在自己頭臉處,防著父親宣楠即刻就會揍自己。
他本想著有母親此刻在旁,怎么也會拉著父親,能少挨幾下打。若是平日母親不在之時,難免會屁股開花。
前幾日宣兮偷跑去了軍營,一時起興,同眾多將士比武切磋。誰知宣兮下手沒輕重,打折了一名軍士的小腿。父親宣楠得知此事后雷霆震怒,將兒子宣兮綁在烈日下,賞了一頓鞭子。
受傷的宣兮,被自己的好友左仲,連背帶拖,走了幾個時辰,方才回到家中。
左仲不過年長他四歲,也是個半大的頑童。將宣兮拖回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哪里懂得之后怎么勸導他,莫再生事。
宣兮養傷這幾日,兩人一商量,宣楠將軍如此武藝高強,馳騁沙場從無敗績,能鏟除教訓他的,怕只有神仙了。于是,宣兮就向神仙們請愿,讓他們用雷劈了父親。讓他打我,也讓他試試有多疼!
今日起床,看見父親如此異常?宣兮有些摸不著頭腦:神仙真的顯靈了?莫不是雷劈得重了點?
“我只是想教訓下你,讓你知道我被打的有多疼!”宣兮急急地解釋道。顯然他心中已知錯,可年幼的他還是有些男孩子的頑劣和淘氣,再加上被母親沈依嬌慣著,養的性子小氣霸道不說,還睚眥必報。說著,又有些委屈道,“母親平日里也是向著父親,父親打我,她還說我活該。難不成我是撿來的嗎?”旋即裝著要哭的模樣,博取同情。
他垂頭喪氣地抱怨說了半晌,卻不見父親和母親有任何回話,也不給了反應?
難不成,母親站得近了些?也被劈到了?宣兮緩緩放下手來,抬眼偷瞄兩人的神色。
父親宣楠隨即起身立于一旁,母親沈依仍微笑著坐在床邊,她抬手撫著宣兮的頭發,幫他擦去額角的汗水,聲音很輕卻那樣溫柔:“兮兒若冷了,母親便化作陽光;兮兒若熱了,母親便化作微風;兮兒若渴了,母親便是你腳下的清泉……愿滿天的諸神,都憐惜于我的兮兒,盈盈笑語,殷殷期盼。風會為你剪開前方的波瀾,燦爛與芬芳,也會賴在兮兒身邊不愿離去。你要吃慢一點,你要長慢一點,母親不想錯過,兮兒成長的每一天。”
宣兮眨著懵懂的大眼睛,長睫在清晨的陽光下將影子落在他的臉頰上,投射出一片朦朧。眸中的閃光,留下了母親微笑著的容顏。
“母親?你在說什么?兮兒有些聽不懂。”宣兮微微一歪頭,不明所以地問道。
宣楠亦如往常般表情嚴肅,可語氣卻柔和了很多:“宣兮,穿好衣服,到院子里來。”他說完便轉身先朝門外走去。
宣兮坐在床榻上,躲在母親身后,沖著父親宣楠的背影喊道:“父親,我錯了,你別打我。我保證從今以后,絕不和神仙們請這樣的愿望。只會求他們,讓父親和母親,長命百歲。”說話間,他早已明白了自己的莽撞,后面話里的語氣,多帶有知錯求饒之意。
“不打你。”宣楠駐足,背著身回答道。
“真的?”宣兮瞬間來了精神,歡喜地蹦下床去,就要跟著父親身后往外跑。“我想學那套槍法!就是您上次在軍營時,他們唱著歌,您耍的那套。實在太威風了!父親,父親,好不好嘛?”他好像又能看見,那日父親威嚴立于三軍前的樣子,聽見當時將士們朗唱著金戈蒼狼的歌聲。逐而眼中充滿了向往,和崇拜之意。那或許也是他的未來,他會像父親一樣,成為下一任蒼狼軍的主帥。
“鞋子,哎……”母親沈依輕聲一嘆,忙把地上的黑色小靴子提起來,塞進宣兮的手中。正要起身跟上去,卻看見宣兮還沒穿衣衫,只得含著淚,滿心擔憂地扭頭回去,從床鋪上拿了他的紅色錦緞小袍子后,追出去披在宣兮身上。
宣楠挺拔的身姿立在院中傲然威武,他微微低頭看著蹲在一旁的沈依,見妻子滿臉擔憂,卻還細心地在為宣兮穿著衣衫,而后又幫他扎好腰帶,理理頭發。而宣兮理所當然地靜靜站著,此時宣兮已然拉著了宣楠的手,抬頭望著父親,笑容中充滿著等他應允的期望。宣兮明亮的眼眸中,卻瞧不見身旁母親的憂心忡忡,即便宣兮此刻還沒有離開,但沈依卻已經開始思念。
宣楠隨即深深默嘆,也蹲下身來,拉起宣兮的小手,直視他的眼眸,溫聲道:“以后,要記得早起穿好衣衫和鞋襪再出門。晚上,不要總是踢被子,也不要半夜,跑去廚房偷吃,還有……”
宣兮不耐煩地甩開父親宣楠的手,胡攪蠻纏地扭著身子鬧道:“哦!母親讓我少吃點,您也不讓我吃?看來我真是撿來的!哇哇哇哇哇哇……”他旋即就張著嘴大聲嚎個沒完,裝哭了耍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