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推推搡搡,將很是不情愿的陶叔推了出來。他一番難為情地左顧右盼后,恬著臉望來,見許藍塵目光審視地錚錚盯著自己看,壓下無奈后一咬牙道:“哎!今日,也要不得我這張老臉了!厚顏懇請仙師好人做到底,將我們押送的那些貨物接手處置。我等這些鄉野村夫,饒是見識淺薄。著實不知該如何處置這批押送之物?畢竟我等收了錢財,也應允要將其送之目的地,差事未了,若是隨意丟棄,恐雇主也非善類,絕不會放過我等。砸了商隊的招牌不說,還有無端惹來麻煩。可若繼續帶著那些貨物按雇主要求去做,只怕我等,我等…哎!只怕眾人都會大禍臨頭!最終無一人生還!大伙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出來討生活不易……”說完又跪了下來,聲淚俱下地拜道:“懇請仙師大發慈悲,救救我等的性命!”
而后商隊眾人一陣附和連連,都是抹淚來拜。這燙手的“寶貝”,只等著有人來接手。
許藍塵平日的言行怎么看也不像什么曠世俠義之輩,卻又并非奸邪之徒,怎奈他心軟呢!聽后想了少頃,起身上前肅然說道:“大伙都起來吧,我與幾位師弟,也只不過是捉鬼收妖的小道,著實能力有限。但,既然遇上了,自是要試試的。雖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卻怎會袖手旁觀?”
不待他將話說完,人群中擠出一人來,笑逐顏開道:“好說!好說,懲懲懲奸,除惡,乃吾吾吾,等之……”兩位師弟見得勝真人又要見錢眼開,王二狗一掌推在其臉上打斷他的慷慨激昂之詞,順帶按下他就要伸出來要錢的手。陳臘梅則負責善后,省得得勝真人開始談價,丟了他們的顏面。說白了,他二人其實也不想看著這些無辜之人,白白松了性命,他們雖整日嘻嘻哈哈,可心中的仁義與俠骨,從來都不會掛在嘴上,更顯露于面上。
陶叔感激涕零,帶著眾人又是連連拜謝。
許藍塵無奈呵笑一聲。
又是一陣感謝后,姚老大恬著臉,嘿嘿笑擠來許藍塵身邊,悄聲道:“還有個小忙,仙師您?”
許藍塵自是知道他心中又算計著什么,但還是長長嘆了一口氣后,單手扶額道:“哎,說吧!”
姚老大慌忙道:“就是,嘿嘿,您好人做到底,順路護送我們回家。當然,酬勞方面,好商量!”
不等許藍塵答話,王二狗豎著耳朵已然聽了去,急道:“你們一群大老爺們,哪個堪稱柔弱?還需要被送著回家嗎?”
姚老大被這樣戳穿了小心思,表情頗為尷尬,卻還牽強地笑著解釋道:“話不是這樣說的,我和陶叔商量了。我等莽夫,遇見山精妖怪,也是束手無策。怪事是從蒼梧林起,仙師定是要去那林中查看一番,我們眾人跟著也是累贅,不如就在此等候。您的師父和小師弟,也可同我們一起在此休整。我們來照顧他們,仙師大可放心。我們眾人生火烤肉,靜候仙師除妖歸來。”
陳臘梅不樂意道:“唉,我說,你這是怕我們跑了?扣下我們師父和師弟?”
姚老大擺著手否認道:“我等豈敢有這樣的心思?”
陳臘梅氣不過,還要說什么,卻被許藍塵拉住了:“行了,忙正事去。”說完,他就先朝西邊殿走去,準備查看殿內墻壁上的古怪。
王二狗和陳臘梅緊跟其后,卻還不忘動作整齊,表情一致,唰的一下齊齊回頭,狠狠地剜一眼姚老大。
姚老大抬手捂著自己的半張臉,裝作沒看見。
西邊大殿很寬敞空曠的大廳內,四根粗壯的焦黑柱子圍殿而立,柱子上有些許位置,露出些脫色的紅漆,四根柱子撐起這被熏黑的高高金頂。四周都可見曾經被燒毀的痕跡。這些痕跡歷經多年風霜,卻依舊可見當年之景。此時幾面墻壁上被淡淡的暗灰色輕霧遮蔽,霧氣雖輕薄,卻讓人不能輕易瞧見其后的真實面貌。
許藍塵正要抬手施法,想將這些輕霧驅散后,看看它之后的真實面貌。
陳臘梅卻慌忙上前來,一把握住他的手,很是關心的制止道:“大師兄,法力精貴,別浪費,一會說不定還有大用處。”
許藍塵很是嫌棄的甩開他的手。
王二狗笑著搖搖頭,上前施法將那些輕霧驅散了。
薄霧緩緩退去,就見墻壁上繪制著一副巨大而逼真的壁畫。火紅的壁畫漸漸清晰,它從一面墻鏈接到另一面,整個西殿內的墻壁、屋頂,連成一了副完整的畫作。
畫中,烈焰包裹四周,唯中間一條路可通行。無數的鬼魂踩著腳下的火焰排隊向前,往前方深處的孽鏡臺而去。
孽鏡臺前方的不遠處,懸空飄著兩行金色的流光大字,寫道:“孽鏡臺前無好人,狡猾奸詐難遁形。”
幾名全身幽青的鬼差守在孽鏡臺前,讓前來報道的鬼魂一一經過。后面有一位中年男子,掙扎著往臺下而去。好像是在解釋自己并不是十惡之人,不愿意前往受刑,更不接受對他的判決。
青面獠牙的鬼差指著高臺地面上刻著的字,讓他自己瞧看。
“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見他依舊擺著手掙扎,并不信服,又指著最后一句讓他看,“百善孝為先,自殺罪最重”。
這中年男子看后,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也不再反抗,旋即被身后的青面鬼差,推進了射眼地獄之中。
畫中一層層,一道道,各式各樣的殘酷刑罰,懲戒著生前十惡之人。
直到西南邊處的一個角落中,方見遠處一橋一亭。亭上寫道:望鄉臺上八千里,盡是執迷不悟人。橋上寫道:奈何橋上奈何人,奈何橋下不了生。
再往后,便是此畫的終點,一處金光閃閃卻永遠關閉著的極樂大門。
不接受贖罪,不接受往生,何以喚極樂?
幾人一直看到此處,畫風忽轉,畫面中少了那些鮮紅的映襯,漸漸顯得柔和了些。
“這是冥界開的后面嗎?直達地獄?”陳臘梅問。
王二狗憤憤不平的接道:“贖了罪,還得不到解脫?豈不是永無止境?”
許藍塵舒了一口氣,想了想后道:“有人膽敢在陰司外,私設地獄,濫用刑罰。”見他二人投來驚愕的目光,又解釋道:“這里是有人特意用法術和陣法造的,許是為了報復曾經自己的仇家。昨夜逃跑的黑衣人,怕是為此圖而來,雖不知其目的為何?只怕也沒安什么好心!”他頓了頓,又輕聲自語:“若此物是火神之物?他為何自己被困與此?”
陳臘梅疑問道:“大師兄,你怎么知道是假的?難道你去過陰司?那里真的沒有后門嗎?”
王二狗拍了陳臘梅的后腦勺,接話道:“你傻呀!冥帝何在?判官何在?生死簿何在?冥界怎可能裝在一副畫中?大師兄前世定仙界之人,上天入地,怕是下凡來渡劫中出了岔子,被留此間,雖不記得從前,但還是有些印象吧?”
許藍塵被問得頗為感觸。許是去過,許是沒有,他也無從回答,默了片刻。總覺得好像何時見過此畫,可卻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愣愣看了少頃,才指著壁畫上的幾處,答道:“從前陰司有條忘川河,但凡要轉世者,都要渡河忘卻前塵,渡不過此河者,便會灰飛煙滅。可如今聽你們說,現忘川畔來了位孟婆,只要一碗孟婆湯,便可忘卻前塵,順利渡河。只是不知這孟婆?又是哪位仙神?”
陳臘梅頗感詫異道:“從前陰司中沒有孟婆嗎?我和二師兄活了百年,想必那孟婆是百年前到了陰司?”
還不等回答,王二狗一拍自己的腦門,恍然大悟般:“哦~!對呀,這些都沒有。什么罪責全憑這些鬼差胡謅。”又指著極樂大門處道:“只有進來的路,沒有出去的路。”他瞧許藍塵還在愣神,握了他的手臂,指著畫中一處蹊蹺,道:“你們來瞧這里!”
他們二人順著王二狗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處角落中,繪著一只青甕。上面寫道: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可是甕中卻是空的,像是要等著將自己最恨的那人裝進去,永世囚禁。
“這里面想裝什么?裝人嗎?什么人?”陳臘梅只覺得繪制這畫的人,必是心狠手辣,心中恨極了畫中受刑之人。對他們百般折磨也不消心頭之恨?究竟是何仇怨,到死不休?
許藍塵伸手探了探其中,居然發現里面殘存著零星火神的氣息!這讓他心中一陣忐忑。為保穩妥,他緩緩垂下了眼眸,平靜地隱瞞:“不知道。”說完自己轉身先朝外走去。
“對了!”王二狗一拍大腿道:“昨夜從畫中出來的焦尸呢?還有英招呢?怎么不見他們也在畫中呢?”
陳臘梅恍然大悟道:“對呀,我就覺得哪里不太對。”說著,他轉身回去盯著墻壁仔細尋找。
許藍塵駐足后,回頭道:“別找了,找不到的。”
王二狗追問:“為什么?”
許藍塵道:“此畫中的玄機,我如今也沒想到如何破解……”說話間,他就若有所思的先走了出去。
他們倆也一前一后,也跟著出來了。見許藍塵若有所思的出神,也不去打擾他,自去一旁敘話。
這畫中的情景,許藍塵現在還搞不明白是否另有玄機?或者他還忽略了什么?
昨夜那些燒焦的和尚呢?還有兵士和闖入畫中的英招?為何沒有在畫中看見他們?著實想不明白。如今事情越來越撲朔迷離了,便想著即便不為旁的,為了那兩位兵士,也該先去蒼梧林中看看究竟,或許能知道真相?
突然,有人高喊道:“道長,道長,藍塵道長,您來看看趙大公子,有沒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他的喊聲,將許藍塵從思緒中喚了出來。
許藍塵雖是有些不情愿地小聲嘀咕道:“我又不是醫者。”但還是隨著商隊中的人,一起去瞧看了趙金水。
昨夜西殿險象環生,商隊一眾人就都擠來了稍小些的東殿這邊休息。
這一直病懨懨、神志不清的趙金水,此刻自己坐了起來,撥弄了兩下石板上的干草,旋即捏起鼻子,一臉嗤之以鼻之色。
他占了得勝真人之前睡覺的草垛,但瞧這表情,倒是很不滿意。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什么?
但猜想,也無非是些抱怨的話語。
他嘀咕了一會,就轉過頭來,張著嘴等著粗狂聲音的壯漢給自己喂粥。有人伺候,卻還挑三揀四道:“你吹一吹。唉,阿井,你聽見我說話沒?”
粗狂聲音的壯漢原是叫阿井,他沒好氣的將碗塞進趙金水手中,大聲嚷道:“要吹自己來!”
趙金水對他的反應很是吃驚,奇道:“唉!我說阿井,你還長脾氣了?”
阿井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后,頗為不滿地抱怨道:“昨夜,我好心護著你!你倒好,悄悄地將那香囊放在我身上,害我被女鬼糾纏。我看啊,你是早就知道的,想拉我做替死鬼!我呸!你想得倒美?”
趙金水理直氣壯道:“哎呦哎呦,你跟誰使性子呢?我遠房堂哥花錢雇你,就是讓你路上照顧我們哥倆的,我是少爺,你是仆從,如今、如今……我……嗚嗚,我還不能使喚你嗎?嗚嗚…嗚嗚…哇啊啊啊!”說到此處,怕是想起了趙金土,不由得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咧著大嘴哇哇大哭了起來。
陶叔忙上前去勸和,還沒說兩句,瞧見來了人。趙金水轉眼略微彎下腰,弓起背來,顯示出一副病態之姿。咳了兩聲后,大喘著氣,扶著墻邊,有氣無力道:“也不知道,阿土跑哪去了?陶叔,陶叔,叔,姚老大,你們可不能不管啊!”說著眼神示意,讓他們打發阿井去西殿找找。
陶叔連連點頭應道:“是是是,好,管,當然要管。”說著,就上前來回搓著趙金水的背,幫他順氣。
姚老大卻圓滑的站在一旁,并不知聲。
阿井將自己腰間的錢袋拿了出來,看了兩眼后,一咬牙,將錢袋往趙金水身上一砸,懟回去道:“還給你的臭錢,要找自己找去。”正要轉頭走,又從懷中掏出香囊,也丟給趙金水,氣急敗壞道:“還有這個。鬼大姑,今天去找他,千萬別手軟。”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香囊被丟在趙金水身上后,他嚇得嘰哩哇啦的亂叫起來。旋即閉著眼睛胡亂摸了一通,抓起一把干草,睜眼一瞧,香囊!倏地一下,就將裹著干草的香囊,拋去給陶叔。
陶叔也是嚇得連連后退,躲開拋過來的香囊。
許藍塵心中感嘆:想必是大好了,都開始使喚人了。不過,也不算全好,人依舊是蔫蔫的,只是不再說瘋話了,也知道害怕了。方才非要將我請了,煞費苦心演這么一出,原是為了讓我收了這女鬼!
他笑著走上前去,從地上將香囊撿了起來,揣在自己懷中,道:“行了,此物暫時由我保管,安心養病吧!”瞧看幾人一眼,又道:“將地圖給我。”
姚老大抖著手,顫顫巍巍從懷中取出地圖交給許藍塵。
他拿了地圖后,轉身去找幾位師弟。
出發前,他對李程霏交代一番后,又想起之前兩位師弟提到的殷明珠所說之事。拐去馬車停放之處,取來了兩個裝著石頭的木盒。
王二狗和陳臘梅準備了三個挎包,包內裝了些符紙法器等。三人出發往蒼梧林而去。
風雪已停,午后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他們三人踩著白雪堆滿的小路,沿著甬道從破廟西側的一道偏門出去了。
剛到門口,就見雪地下的一處埋著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