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阿倫戴爾王城內,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熱鬧。不過此時在霍頓勛爵的宅邸里,卻要比外面冷清許多。
“大人,安娜女王陛下剛登基就下了這樣一道命令,明顯是不信任您啊。”
一位約摸有四十多歲的男子站在會客廳里,對一位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說道。
“或許吧。”
那位老人的頭發幾乎已經全白,顯然年事已經不小了。但蒼老的外表下卻同時兼具著一個軍人的剛毅和一個政客的圓滑。此時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掛在客廳正中的一幅壁畫走去。
“這道命令確實對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以至于剛剛聽到它的時候我在朝堂上的情緒都有些不穩了。”
老人的腳步停在壁畫前。
他就是在上午的朝會上在安娜的敕令下被馬提斯分割部分阿倫戴爾軍權,同時在提出繼續提防北烏卓人議題之后又被艾莎反駁的阿倫戴爾朝中重臣,霍頓勛爵。
“不過,安德森,你要明白為什么女王陛下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老勛爵邊說著,邊看向壁畫里他的先祖們追隨阿倫戴爾歷代先王在這片土地和海洋上征戰時的場景。
“恕小人愚鈍。”
“阿倫戴爾的軍權不能長時間壟斷在一個極富戰爭經驗的老政客手里。”
“什么?”
“我本以為先王路納德在北地森林犧牲之后,阿倫戴爾與北地的北烏卓族之間會爆發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然而魔法迷霧的出現讓這場戰爭僅限于我們和一少部分北烏卓族流亡者們的爭斗。而且之后繼位的艾格納國王又主張以“懷柔”、“親民”為主的政策治國,這讓像我這樣的老兵家總顯得無處發揮自己的長處。再后來艾莎女王繼位,更是把她父親的政策推行到了極致,甚至到了無論大事小情都會‘事必躬親’的地步。除了她藉此贏得的民心,她在三年前加冕時意外暴露的不可思議的冰雪魔力更是成了阿倫戴爾最強有力的‘穩定劑’,讓整個國家在動蕩的外部大環境之下竟得以奇跡般地維持了一段時間之內的絕對安定的發展環境。”
“然而這些又與那道削弱您軍權的命令有什么關系?”
“艾莎女王決定留駐北地森林,那么保持阿倫戴爾穩定的‘穩定劑’就變弱了。而剛登基的安娜女王雖然在做公主時也學過一些治國理政的經驗,但還是無法很好地應對當前國內外極其復雜的政治軍事環境。沒有了我們的‘國防女王’艾莎的制約,拋開來自阿倫戴爾外部的威脅因素不談,阿倫戴爾內部像我這樣身居要職,控制著幾乎整個國家軍政大權的重臣元老,極有可能成為架空王權,篡位謀反的最不穩定因素。”
“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決定?找個家伙來限制您?”
“對。”
霍頓說道。
“可就算艾莎女王去了北地森林,但她的魔法威懾依然還在啊,而且據說力量比以前還更加強大了,就算有阿倫戴爾全部的軍隊在手,又能怎么樣呢?”
安德森疑惑地問道。
“如果僅僅依靠強大的力量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的話,那治理國家可就簡單多了。”
霍頓背著手說。
“關鍵要素還在于‘人’的身上。無論是魔法還是軍隊,或是其他什么,都只是輔助治理的工具而已,雖然它們也是必不可少的。艾莎女王在位這三年來對阿倫戴爾軍事力量的建設力度沒有因為她擁有強大的冰雪魔力而降低,反倒比以前更高了,就已經說明了這一點。”
“噢……”
安德森似懂非懂地撓了撓頭發。
“可那個馬提斯又有什么能力呢?女王為什么會選中他來分化您的兵權?”
“這個馬提斯雖然在很早之前的時候比我晚入伍幾年,但他在武術格斗和部隊指揮方面的卓越天賦很快就使得他在阿倫戴爾軍中嶄露頭角,再加上他刻苦訓練的精神,因此就得到了先王路納德的賞識,很快被任命成為王室成員的貼身尉官。他也是阿倫戴爾王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個中尉,深得王室信任。如果不是他這次在北地森林里被關了這么多年,他現在能取得的成就絕不會在我之下。”
“原來這個家伙這么有本事!”
安德森露出驚訝的表情。
“那看來我們得想辦法讓那個馬提斯出些‘狀況’,讓女王陛下收回成命。現在除了他,整個阿倫戴爾王國內再也找不到能在治軍能力上和您相媲美的人了。到時候女王陛下只能還把權力都集中在您手里。”
“絕對不能那樣做。”
“為什么?”
“今天的朝會上我看到了,馬提斯不僅僅是得到了安娜女王陛下的全力支持,而且有關劃分軍權的這項決定多半還和前女王艾莎陛下有著密切的關系,也就是說馬提斯也得到了我們這位傳奇的魔法女王的支持。而眾所周知的是,無論是在三年前的永冬事件,還是在今年中秋時節的夢魘之狼事件,還有半個多月前的自然之靈事件,這對王室姐妹所起到的作用無疑都是關鍵且巨大的,現在阿倫戴爾國內的百姓們對她們的支持已經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霍頓繼續看著眼前的壁畫說。
“你想想,這兩位女王陛下剛剛做出分權的決定,要是現在才履職上任的馬提斯在眼下出了什么事,做為一個最大的“受益者”,各方面的矛頭很明顯就都會對準我,我可沒那么愚蠢。”
霍頓轉過身,嵌在波浪般褶皺的皮膚里的雙眼散發出少許可以看穿人心的氣場,緊緊地盯著自己這位悉心培養起來的副手,把后者看得都有些發毛了。安德森跟隨自己身邊多年,他腦袋里在想些什么,霍頓心里非常清楚。
“你現在最好也不要做出什么自作聰明的事情,到時候我可保不了你!”
“噢……屬下明白了。”
安德森渾身一個激靈,小心地回答道。他嘴上雖這樣說,但心里卻還是搞不懂他這位老上司的意圖,明明自己的地位被動搖得不是一點兒半點兒,而且還有被全部剝奪的可能,這位勛爵卻還能沉得住氣,在這里分析這個分析那個。真要等到一無所有了,那一切就都晚了。
“不談這些了。”
霍頓的眼神又恢復了之前平和的樣子。
“在北地森林外布置的幾處觀察哨有沒有什么消息傳過來?”
“還沒有,大人。”
安德森說道。
“那些北烏卓蠻族似乎都很安靜,除了陸續有人進出森林之外,沒有什么其他明顯的異動。不過還是有一個小情況。”
“什么情況?”
“在北地森林東南部地區發現有一股新的北烏卓族勢力在活動,規模看上去還不小。和在阿倫戴爾西北邊境曾與我們交戰過的那支似乎還沒什么聯系。”
“嗯嗯,這不新奇。畢竟迷霧剛剛解除不久,里面的許多情況還需要我們去慢慢了解。再加派些得力的人手過去,最好能混在他們中間,我需要隨時掌握他們的動向!”
“我知道了,大人。”
“我要去休息一會兒了,你先去忙吧。”
霍頓拍了拍安德森的肩膀。
“遵命,大人。”
安德森退出了會客廳,在返回軍營的路上,他開始盤算起一些事情。他總覺得勛爵大人還是太過謹慎了,現在正是可以表現自己的大好機會,如果一切順利,說不定自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想到這里,他滿心歡愉,甚至還在街上邊走邊哼起了小曲兒,引來周圍路人和攤販們的一陣側目。
而霍頓則慢慢走進自己的臥室,從衣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有四十厘米見方的大盒子。坐在自己的床榻邊,并把那個盒子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他打開盒子,里面有一張笑容滿面、英姿颯爽的男青年的小幅畫像,一本破舊的帶有皮帶扣的軟皮筆記本,一枚金燦燦的軍功章和一個用牛皮紙拼疊而成的馬匹外形的兒童玩具。
霍頓非常小心地撫摸著這些物品,臉上早已摘下那副了做為一名權臣政客所持有的老辣表情的面具,而是換上了一副正在追憶自己那犧牲在與北烏卓人作戰的戰場之上的唯一的兒子的年邁老人的滄桑表情。
他雙手捧起那個舊筆記本,上面還有斑斑的已經干涸的褐色污跡,也只有霍頓自己明白那些污跡代表著什么。這本筆記本里面記錄的是他的兒子從入伍到犧牲前所寫的隨筆札記。如今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這位在戰場上向來以勇猛無畏著稱的老人卻從來沒有獲得過翻開它的勇氣……
霍頓把筆記本抱在懷里,眼眶開始變得濕潤,思緒也飄飛到過去……
“爸爸!這里很危險,您趕快撤退,我帶一隊士兵掩護您!……”
“爸爸!能成為德寧斯家族的一員,能成為您的兒子,我永不后悔!……”
“爸爸!永別了,來世再做您的孩子!……”
“啊……!!!!!”
已經變得老淚縱橫的霍頓突然抬起頭沖著天花板大聲咆哮起來。仍在不斷流出眼淚的雙眼里充滿了深紅色的血絲,同時充滿的還有仇恨的火焰!
“咚!咔嚓……”
一記重拳狠狠地砸在了床頭柜上,生生將這個可憐的柜子結實的木制表面砸穿出一個坑洞……
☆
“姐姐,現在能跟我說一說上午朝會上霍頓勛爵提到的什么關于這些年里阿倫戴爾與流亡在北地森林之外的北烏卓族發生的數次軍事沖突是怎么回事嗎?”
城堡的書房里,也就是歷任阿倫戴爾君主辦公的地方,坐在椅子上的安娜對靠在一旁寬大的紅木辦公桌邊的艾莎說道。眼睛還不時瞟向桌子上已經整齊疊放好的一摞曾被爸爸媽媽還有姐姐費心藏匿起來的所有涉及到這些事情的歷史文件和資料。
“這個……安娜,不是姐姐有意要瞞你這些事情的。我只是認為,關于政治和戰爭方面的話題對你來說太過于沉重,所以就盡一切可能避免讓你知道這些事。在我開始接受王儲教育的時候,咱們的爸爸媽媽也都是這樣想的,他們和我都希望你能有一個無憂無慮的成長環境。”
艾莎也看了一眼剛才被自己放在妹妹面前的那疊文件說道。
“等等,什么?我以為我們倆接受的教育都應該是一樣的。好吧,我當上女王或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也包括我自己。可是我今天知道了這些事情,這讓我感覺很局促。現在,我必須要面對這些事情了。”
“確實,我將阿倫戴爾女王讓位給你的決定顯得有些倉促了,我本應該給你一個慢慢適應的過程的。”
艾莎偏過頭看了一眼窗戶,然后又低下頭,有些不太敢看安娜的眼睛。
“我能理解你為我做的一切,姐姐。”
似乎是感覺到自己說話的語氣又讓姐姐感到些許憂郁了,安娜趕忙又轉變了話頭。
“既然姐姐做了這個決定,就一定是有道理的。我也相信自己可以像你一樣,克服一切困難,當好這個女王。畢竟姐姐曾說過,‘安娜為人熱情善良,深思熟慮,而且深深地愛著阿倫戴爾,在我離開的時候,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守護王國’,不是嗎?”
安娜站了起來,用雙手攥住艾莎的雙手,微笑而又堅定地看著自己的姐姐。她剛剛引用的那段話,正是艾莎早些時候打算進行世界旅行之前,在還未來得及發出的公告文件上寫出的那段話。
“我相信,只要我們姐妹同心協力,任何困難我們都能克服!”
“嗯嗯!”
艾莎點點頭,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欣慰地看著安娜,腦袋稍微向前傾,想用自己的腦門去觸碰妹妹的額頭。而安娜也會意,把頭向前伸了伸,讓自己的額頭與姐姐的額頭輕輕觸碰在一起,自己那雙淺藍色的眸子也與姐姐冰藍色的雙瞳相對而視。
“一起加油!”
姐妹倆齊聲說道。
“對了,姐姐。你怎么看待昨天在貿易洽談會上那個南埃爾斯的三王子拉爾斯所說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姐妹倆結束了她們之前在北地的峽灣海邊重逢的時候剛剛學會的專屬“碰額禮”之后,安娜向艾莎問道。
“我感覺他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
艾莎放開妹妹的手,緩步踱到椅子后面的大落地窗前,凝望著遠處的海面。
“現在的世界格局正處于‘大航海’時代后期的‘大擴張’時期,借著工業革命取得的各項科技成果,許多國家都躋身世界強國行列,特別是歐洲的一些國家。目前他們都在采取各種手段擴充疆土,并在亞洲和美洲較弱的國家或者地區建立殖民地,以期攫取更多的資源和利益,使自己的國家得到進一步發展,擴大自身影響力。做為一個北歐的城邦小國,阿倫戴爾不得不對此有所準備。”
“那姐姐的意思是阿倫戴爾也要跟隨著他們……那些列強的腳步……像拉爾斯說的那樣,用你的魔法,去對外搞侵略擴張?”
“現在這是大勢所趨。”
艾莎的表情凝重起來,已經和剛才泛出的點點憂郁情緒的她完全判若兩人。
“你也聽到那個拉爾斯所說的了,像我們這樣的小國家,如果不憑借著在某個方面的優勢主動擴張,就只能等著被其他大國吞并的命運了。雖然我一向很討厭南埃爾斯王族那副極富侵略性而又善于笑里藏刀的嘴臉,但是站在一個國家統治者的立場上去想,我不得不承認拉爾斯的觀點是正確的。”
“可是那與我們阿倫戴爾‘平等’與‘博愛’的治國和外交理念完全背道而馳啊。”
安娜露出詫異的表情,她不確定她姐姐的意思是不是要把阿倫戴爾引到那條所謂的“大勢所趨”的道路上去,而且還要像拉爾斯說的那樣,用她強大的冰雪魔法力量做為武器。
“這個我當然知道,安娜。所以,阿倫戴爾絕不會走那條道路。我的魔法力量也永遠不會被用作為侵略他國的工具。”
艾莎將窗戶打開,略帶著咸腥味的海風總算找到了些缺口,源源不斷地灌入到這個房間里來,刺激著姐妹倆的鼻子和大腦。
“但阿倫戴爾也不會坐等未來被吞并的命運。”
安娜聽得懵懵的,她有些不太明白姐姐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感覺現在自己仿佛又變成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公主,而那個主持著國家大事的女王,依然是站在自己面前的姐姐。
“這三年來我一直在努力學習并引進國外的先進科學技術,特別是在生產制造與軍事方面,以增強阿倫戴爾的生產力和綜合國力。而不是讓外國以為我們會一直僅僅依靠我的冰雪魔力去守護自己的國家。”
艾莎的目光慢慢從窗前移向海天相接的遠方。
“希望你今后可以把我的這方面的政策繼續貫穿和延續下去。”
艾莎突然轉過身來,再次面向安娜。
“阿倫戴爾今后要走的是‘第三條路’——自強。我們既不會主動對外侵略擴張,但也要讓那些不懷好意之輩知道,阿倫戴爾也不會輕易成為任由他們宰割的羔羊!”
“我明白了,姐姐。”
安娜點了點頭。
“不過在某些特定的時期,尋求國際間的合作還是必須的。當然,這必須基于大局,還有阿倫戴爾的根本利益進行綜合考量。”
“可這個‘特定的時期’和‘基于大局的考量’該如何去把握呢?”
安娜向姐姐提問道。
“這個就得依據具體情況進行分析了。”
艾莎單手扶著安娜的肩膀。
“你放心,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在這方面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可以多參考參考那些大臣們的意見,雖然他們說的話有時候會讓你覺得很別扭,但總能有些建設性的聲音發出來。當然,你自己平時也要多看一看相關的書籍,它們也會對你的提高有很大的幫助,不管別人說什么,最終定奪的那個人畢竟還是你。等以后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自然也就可以應對自如了。”
艾莎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用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實在不行你還可以問我,我肯定會詳細地為你答疑解惑,傾囊相授的。”
“嗯嗯,姐姐,我知道了。”
安娜也回了姐姐一個笑容,然后長呼了一口氣。她以前從沒有聽到姐姐講過關于世界格局、政治謀略和國家發展方向方面的話題。即使在中秋那會兒出現的夢魘白狼之災已經近乎把整個阿倫戴爾逼向絕境,姐姐讓一小部分沒被白狼控制的人坐上皇家游船外出尋求他國幫助的時候也沒聽她提起過分毫。
或許就如姐姐剛才所說,這些話題在自己還沒當女王之前,確實太過復雜和沉重了吧。無論是這些問題本身,還是它們對自己產生的影響上,它們都太大太深奧了。今天算是好好地跟姐姐學了一課。
不過安娜心里也有一個好奇的地方,那就是一位自身掌控著強大自然魔法力量的人,是如何會對科學技術的發展也充滿著遠見,并施以合理的規劃然后付諸實施的呢?安娜始終沒琢磨透個中原因。
最后她索性也就不想了,把這個事情都一股腦兒地歸結到一個理由當中,那就是:
“她是艾莎,是我的姐姐!”